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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四十四章 生死皆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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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娃卓玛的歌声,响彻在这雪域的天地之间,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不少人的心窗。跟随着桑结索朗而来的侍从们有不少人逐渐与那马队打成了一片。本是豪放的藏家汉子,加上桑结索朗也没有什么脾气,也就任由他们而去。
一路上,达娃卓玛与洛桑之间的话也寥寥无几,毕竟洛桑不能保证桑结索朗所带的人中,有多少是桑结嘉措派来的。他要保护达娃卓玛的安全,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兰璃珞每次总是站在远处看着两人,看着洛桑的袈裟翻飞在空中,看着他如沐春光的脸庞,渐渐的心中也不再有所勉强。
爱一个人就要成全一个人,记不清是谁曾经告诉她这么一句话。她总以为成全一个人很容易,可是当她要成全洛桑与卓玛时,却发现自己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使自己的心不去想他,不去念着他。
十几天了,走过之前走过的路。又来到了之前抓鱼的小河,看着远处的烽烟缓缓的升向半空之中,兰璃珞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对老夫妻,不知道这些天来,他们到底过的怎样。
兰璃珞想着的同时,却看洛桑转头望向桑结索朗,说了些话。尔后,队伍沿着那小路前往老阿妈的家。
兰璃珞第一时间下了马车,扶着尼玛嘉措下了马车之后,转头望向那开着门的家。
洛桑沿着路走进了小屋之中,炯炯有神的双眼望了内中的情景,只闻声声细小的声音自老阿爸的房中传出。
推开那门,洛桑见到了曾经见过的情景。床上,老阿爸闭上了双眼,床下,老阿妈掩面哭泣.身旁,一名与他相似的年轻僧侣,默念着口中的经文,似是往生的咒语。
“你是谁?”年轻的僧侣听到声音,转头望向自己的身后,看着与他一样身着一抹绛红色袈裟的洛桑。忧伤的脸庞上一双仿佛哭泣过的双眼睁着大眼望着走近的陌生人。
“老阿妈,你还记得我么?”洛桑走到老阿妈的身旁,蹲在她的身边,望着她缓缓的回头。
“你是之前来过的年轻人?”抹抹脸上的泪水,老阿妈望着头上没有一丝头发的洛桑,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庞不正像前不久在她家中过夜的年轻人。
“是的,老阿妈。”洛桑微微的点点头,望着床上已然闭目的老阿爸,心中掠过一丝疼痛。“老阿爸他,他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今日天明时。”年轻的僧侣扶起泪不成泣的老阿妈,一边开口道:“阿爸前两日梦见佛祖派人来接他,于是把我从寺中叫回,不想才见上一面,阿爸他,他就去了。”
“唉。”洛桑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默念一声法号。抬眼望着走进来的兰璃珞与尼玛嘉措等人。
“老阿爸,老阿爸他?”兰璃珞进门一眼便见安详躺在床上的老阿爸,再一见一旁哭泣不已的老阿妈,和房中另一抹悲伤的身影。转首望向眼前脸上似有悲痛的洛桑,顿时有些明白了。微微轻叹一声,走到一旁安慰着起老阿妈。
“活佛,这里?”桑结索朗扫了一眼充满着悲伤的房间,看着一旁淡漠不语的洛桑。知道他与兰璃珞在拉萨之外再无任何的亲人,为何一到这里,见到毫无相干的人,脸色竟会浮现悲痛之色。
“让他们今晚在这里休息吧。”
“在这里休息?”桑结索朗望了一眼这并不大的地方,根本挤不下那么多人,再一看他与兰璃珞的神色,定然是不会走的那种。轻叹一口气,桑结索朗决定遵照洛桑的意思去做。
门外,达娃卓玛走了进来,看着拨动佛珠脸色有些黯然的洛桑,知道这时候并不适合打搅他。可是,她很想问,问他与兰璃珞之间与这家人有什么关系。
洛桑拨动手中的佛珠,站在老阿爸的躯体旁,一手捻着法指,仿佛从中会飞出点点金光似的。口中缓缓念着往生的咒语,阵阵的梵音自他口中吐出,带领着一旁的年轻僧侣。连着从外走来的侍僧,几人站在不大的房中,口中不断的念着那不知道是否有作用的往生咒。
阵阵的梵音声传遍了这不大的房中,老阿妈眼中的泪水也渐渐停止,双手合十,跪在老阿爸的床前。口中念叨的经文与洛桑所念叨的并不一样,兰璃珞却可以知道老阿妈希望老阿爸能去到佛祖的身旁,去到那个极乐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泪水滑落兰璃珞的脸庞,在她不注意时,心中泛起了一阵悲伤。听着洛桑口中的梵音,让她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谢姒韵看着兰璃珞哭了出来,追到门前问道:“璃珞,你怎么哭了?你和那家人认识?”
兰璃珞点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之前去纳木错时在老阿妈家住上一晚,那时候老阿爸还活着。没想到,才回到了这里,看到的情景竟会是如此。”
“这或许是生命的无常吧,人总有生老病死,璃珞,我们已经看了太多。”谢姒韵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她的脸庞。想当初那本来不算亲,甚至有些仇视的奶奶死时,兰璃珞也是这般伤心。
“积聚终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生命皆无常,曲珍只是看到众生相,心有所悲而已。丫头,曲珍比你所悟的要高许多。”尼玛嘉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兰璃珞的身旁,慈悲的脸庞上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望着安慰兰璃珞的谢姒韵。
“扎巴大叔,《大般涅盘经》中有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生死是无常,超脱生死的人更是无常。我想,这里除了佛祖的使徒扎巴大叔之外,相信没人能超脱生死的无常吧。”谢姒韵凝望了尼玛嘉措一眼。人是有生老病死,可是人在生老病死中感受到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一切皆虚幻?只有当梦醒之后的人才会这么说。而她此时是在梦中,感受到的是最真实的生死,是最真实的人生。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曲珍,你也别伤心了,相信洛桑会处理好一切。”尼玛嘉措望向门中看不到人影的房门,阵阵梵音响彻在这房中,相信那个含笑而去的灵魂会真正前往极乐世界吧。
洛桑念完经文,凝望了床上的老人一眼,转头望向一旁的年轻僧侣。“老阿爸何时会准备葬礼?”
“明日,明日是个合适的日子。”年轻僧侣微微说道。
“如此,次仁,告知索朗大人,明天我们不走了。”洛桑转头望向一边的侍僧,道。
“活佛,这……”
“没有这,也没有那的,你去告知索朗大人吧。”洛桑挥挥手让一旁所有的侍僧退下,随后转向房中的老阿妈。望着她的面容,仿佛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次旺拉姆。
“活佛?年轻人,你是活佛?”老阿妈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前面想问的话,在侍僧的面前,她不敢问。然而此时就剩下她与儿子,洛桑三人。
洛桑微微的点点头,但又摇摇头。他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因为他的心中还有爱。活佛这两字,他配不上。
“活佛,您说桑吉会到佛祖的身边么?”老阿妈凝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辛苦一生,临终时最希望的便是死后能得到飞升。
“会的,一定会的。”洛桑望着窗外的天,说道:“众生皆平等,老阿爸一生劳碌,佛祖会愿意让这个善良的人留在身边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老阿妈连连点头,看在洛桑的眼中,如同那一夜白了头的阿妈。
微微刺痛略过心头,生死皆有命。看着阿爸在自己面前合了眼,看着那曾经在眼前倒落血泊的年轻僧侣,看着眼前曾经说过话的生命悄然而逝,洛桑的心仿佛压不过气来。无常,无常,佛说无常。却不道这无常因何而来。若无生命的延续,又何来无常。
仿佛有些重的步伐迈出了这个房门,门外身着同样袈裟的尼玛嘉措,眼露慈悲,似是殿堂上的菩萨,双眼微然的望着这步出房门的青年僧侣。
“上师。”洛桑面露悲伤的望着他。
“随我走走吧。”
沿着门外的小路,洛桑跟在尼玛嘉措的身后,好似跟随在师父身后的小沙弥。顺着曾经与兰璃珞一起玩耍的小河,尼玛嘉措微微转头望向洛桑。
“生命如同浮云,风吹就散,再多的挽留也无法留住那到了尽头的生命。洛桑,当有一天你喜欢的人离你远去之后,你会觉悟么?”
“觉悟?谁又会离我远去?阿姐或者卓玛?”洛桑凝望着尼玛嘉措的背影,从前是这般的身影,现在还是这般的身影。十几年了,人都说老的快,可是他望着尼玛嘉措的模样,十几年下来却还是这副模样。
“繁华如梦,到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是这般,曲珍也是这般。真不知你们这两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为什么就不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尼玛嘉措淡淡摇摇头。
“是空非空,是色非色,色相非是虚有其表,一切有形之物是色,一切无形之感是色。上师,你能做到看在眼里,不动于心中么?”洛桑微微抬首望着身前的尼玛嘉措,包裹着身躯的袈裟飘荡着淡淡的檀香,煞是好闻,却又带了另一股不同于檀香的清淡香味。
尼玛嘉措望着西边的天空,听着洛桑的话语,微微有些苦笑道:“我也只是个凡人,做不到你所说的看在眼里,不动于心中。因为我犯了戒,也因为我动了情。”
“上师?”洛桑动容的望着尼玛嘉措,他一直是自己眼中的圣人,他的一举一动曾是自己的楷模。为何他会犯了戒?为何他会动了情?
“执着是戒,慈爱是情。洛桑,你懂么?”尼玛嘉措淡淡说道。
洛桑凝视着黄昏之下的,站在背光一面的尼玛嘉措。他的话让自己有些不懂,可是从他的话中,不知怎么的却让自己有一种很沉重的感觉。
默然的回到小屋,老阿爸的房中,此时点起了守护的长明灯。兰璃珞与谢姒韵坐在老阿妈的身边,默默的伴着她。
门外年轻的僧侣瞧见洛桑转出了房门,随即朝着他跪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洛桑扶起老阿爸的儿子,那名叫曲登的年轻僧侣。
“活佛,曲登不知道是您大驾,多有冒犯,请活佛恕罪。”
“你知道我是谁?”洛桑悠悠的望着眼前年纪与他相仿的曲登,仿佛照镜子般看着自己。
“活佛贵为乌斯藏最尊贵的人,是曲登有眼不识活佛大驾。”曲登站在洛桑的身旁,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被捧为最尊贵人物的洛桑。
洛桑听着他的话,淡笑了一声,“佛说众生平等,若今日他们没说破我的身份,我与你之间应该不是现在这等光景吧。”
“活佛说的是。”曲登点点头。
“那你为何不肯抬头看我呢?”洛桑望着他。
“活佛。”曲登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扬起一抹笑意,洛桑望着他,道:“佛说若佛子,以慈心故行放生业。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
“活佛。”曲登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一切男子为我父,一切女人为我母,当我看到你的父母便想起了我的父母。”洛桑略带伤心的说道。
“活佛的父母,他们……”
“他们,也许在佛祖的身旁,也许已经轮回转世。”洛桑微微望着那看不到天外之物的天际,阿爸阿妈死之前他都无法见上一面,真的很遗憾,真的令他有些不能忘怀。
夜,逐渐的暗了起来,洛桑用完膳后,在次仁的陪同下,沿着那小河悠悠的走了一小段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洛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逐渐深沉的夜色。
清辉的月色,孤寂的人影。洛桑闭目在这月色之下,幽静的人影,顿时让跟随而来的达娃卓玛心中一酸。
“洛桑。”轻声的呼唤,惊动了那闭目的人儿。突然之间张开了双眼,望着皎洁月光下的年轻姑娘,月光洒落在她的脸庞,如同未嫁的新娘,纯洁美丽。
“卓玛。”轻轻的呼唤,让达娃卓玛忍不住扑向他的怀中。
次仁惊讶的望着眼前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张大的嘴,着实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次仁,你在这里呆着,不准离开。”洛桑扶着达娃卓玛,朝着一旁跟随的侍僧吩咐道。
次仁摇摇头,“小佛爷,如果被人发现你和这姑娘在一起,还不打断我的腿。”
“放心,我不过和卓玛说上几句话,不会要你的命。”洛桑拉着达娃卓玛走向远处,苦留次仁一人站在原地。
“洛桑,你和那家人……”走在无人的小河边上,达娃卓玛凝视着一旁的洛桑。心中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若不说出来,她总有些害怕,害怕洛桑会被抢走一般。
“之前有到老阿妈家借宿而已。”洛桑淡淡的说道。
“那阿姐呢?阿姐和你一起对不对,你和阿姐住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达娃卓玛抓着他的手,有些激动的问道。
“是老阿妈告诉你的?”洛桑观望着她的容颜,微微问道。
“你承认了?”达娃卓玛撇过脸去,她早就看出兰璃珞对洛桑怀有不同的心思。小的时候她就曾劝洛桑离开她,半大的时候,为了不让洛桑前往拉萨,她甚至吻了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么?非要如此。如今他们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曾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和阿姐是清白的。”洛桑将她抱在怀中,轻声说道:“我的心中,从来都只有你的存在,阿姐我从来都只是当成姐姐一般看待。卓玛,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不相信我的为人么?”
“洛桑。”达娃卓玛拥着他的怀,她当然相信洛桑,只是兰璃珞的存在,让她有种危急感。真的很害怕,害怕会失去洛桑。
“卓玛,我已经没有亲人了,阿爸走了,阿妈也走了,只有阿姐,现在只有阿姐一个人了。我不希望你和她之间有什么误会,更何况她已经有喜欢的人。”将达娃卓玛抱在怀中,洛桑似乎想就此一偿几年的相思。
“那她为何不离开,为何要呆在你的身旁。”
“她,也许再等她的情人,就像你等待我这般,她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了。”洛桑想着这十几年来,兰璃珞自呆在他家后,到如今,也有十五年了吧。
“阿姐,她真的在等待她的情人?”
“是的,一个名叫江央曲桑的人,也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男人。”洛桑记起那张名为相片的纸,记得那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记得兰璃珞说过她与他之间,就如同她曾经说过的话一般,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也许这距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只有死了,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