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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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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眠琴醒来的时候,想起晚间同陶思远说的话,觉得话有些重了,心里有些愧疚不安,又有些懊恼。她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看不出陶思远对她的心思。相反,她很轻易的就在陶思远眼里看到一股对她的固执,并非炙热如烈火,而是百炼之后的石头,就静静的立在角落里,任他寒风吹,冷雨打,他就兀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变不变。
这样不扎眼,却又顽固的情意,若是放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身上,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一段佳话。可她不是。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跟谢修竹之间的点滴,就连在她于两年前醒过来之前谢修竹身上那件苍青色长袍衣襟处的两片竹叶是什么样子,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装着的是谢修竹,也只应该是谢修竹。所以陶思远那份单纯而执着的情意,放在她面前,便如同在脚底长了个肿块儿,虽然不痛不痒,自个儿不去想时也毫无存在感,可总归是个肿块儿,不应该出现她身上的任何一处。
所以她也不顾陶思远心里是否难受,便直楞楞的将这话砸到陶思远身上。不管结果如何,能否让陶思远看清楚前路不通,至少她得先将这“前方死路”的告示摆出来。
只是陶思远一夜未眠,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因着这一丝内疚,陶思远如往常昨日一般将纪眠琴叫醒时,她肚子里也没有丝毫的怒气,只是顺从的起了床,跟在陶思远身后去了偏厅。吃饭时,陶思远行为跟昨日毫无区别,依旧是不停的替纪眠琴夹着菜,生怕她吃不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纪眠琴却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昨晚说的那番话,肯定伤了陶思远的心,可他却丝毫不肯表现出来,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来对着纪眠琴嘘寒问暖,只让纪眠琴越看越心酸,越发觉得他面对自己时过于卑微,连脾气都不敢有。
陶父陶母对纪眠琴的心思毫不知情,只知道陶思远成了亲之后,果真是变化了不少。先前百般不愿接受这件喜事,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自个儿到也吃得挺香。
虽说当时不顾人家姑娘的反对硬是逼着人家姑娘上了花轿的行为确实不太光彩,可换来陶思远如今这般模样,也算是值了。陶父陶母双目相对,陶父轻轻捻了捻巴掌长的黑须,一脸笑意。
吃过早饭,马车已经候在了陶府门口。陶广远拎了个小包袱要去县城书院,陶父陶母起身送他出门,陶思远也拉着纪眠琴跟在后面。陶广远见纪眠琴跟来,趁着陶父陶母不注意,对她嘴角扯了扯,又是一个冷笑,眼里尽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瞒不过我”的鄙视之情。
到了院门口时,马车已经等了许久,陶广远却不急着上车,站在门口处同陶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纪眠琴听着也没什么有用的内容,纪眠琴在一旁听着,并没什么有用的内容,可陶广远却越说越有劲儿,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纪眠琴正暗自吐槽陶广远的话唠程度与陶父不相上下的时候,陶广远却突然回头看向巷口,招手道:“蒋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纪眠琴只觉得这话里满是一股看好戏的兴奋。她抬头顺着陶广远招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纪眠琴眼皮猛地跳了起来,越发觉得陶广远嘴边的笑颇有深意。
待那人走近了,纪眠琴才看清他的模样。皮肤白皙,一看便是鲜少晒太阳的结果,五官还算端正清秀,一眼看过去,倒也不失为一个俊秀青年。只是身形着实有些单薄,纪眠琴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膀子,暗叹:明明男人比女人壮才是正道啊!
那青年走到陶广远身边,恭恭敬敬给陶父陶母行了礼。陶母问道:“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那青年恭恭敬敬垂首道:“多谢伯母关心,母亲向来体弱多病,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身子也好了很多。”
“那就好。你母亲身子好了,你也好在书院里安心读书。”陶母寒暄道。
“蒋兄也是准备回书院吗?”陶广远看了眼那青年肩上的包袱,问道。
那人点点头,“母亲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书院了,不然落下的课程多了,怕夫子不喜。”说罢,他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纪眠琴。
纪眠琴被这突然望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陶思远身边靠了靠,心里不禁嘀咕:喂喂兄台我不认识你啊,你这含情脉脉欲言又止情深不舍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刻纪眠琴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眼前这个略显瘦弱的青年是谁。
这人约莫就是那个写信给纪眠琴商量下一次私奔事宜的蒋姓男人嘛!
一下子确定了眼前这男人的身份,纪眠琴只恨不得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随即板了脸,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背,还不忘又朝陶思远身边靠了一靠,恨不得扒在陶思远身上对着蒋姓男人喊出来“我已经是有夫之妇啦你千万不要再找我谈什么私奔的事情啦”。
然而她这番举动放在蒋余正眼里,就变成了一个明艳鲜活的女子因为这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婚姻而被束缚成了一个只能依靠自己的傻子丈夫的可怜人。至于她低头不肯看自己,应该是心里有怨气吧,毕竟自己先前许诺会带她逃出这红尘桎梏,可一直到她上了花轿,自己都没有机会去解救她。
陶广远道:“既然蒋兄也是准备回书院,不如就与我同行吧。刚好,我前两天看了篇文章,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请教一下蒋兄。”
蒋余正这才又重新看向陶广远,“那就多谢了。”说罢,又对着陶父陶母微微弯了弯身子,借着陶广远的力气,爬进了车厢内,陶广远也随即爬上马车,钻进车厢前,一个回头看向纪眠琴,眼里满是讽刺。
纪眠琴:......
眼见着马车出了巷子,消失在转角处,纪眠琴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蒋余正这一去最起码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她也能好好想想对策了。
若是能在姓蒋的回来之前她就先回到谢修竹身边,那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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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陶广远,陶父又开始忙起了种粮的事情。时值春耕时分,良田开荒施肥栽种,都需要陶父亲自监督着。陶府虽然富裕,可也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每年靠着贩卖粮食才能过的富足一些。对于这关系一家口粮的事情,陶父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陶府上下都各有各的事情忙着,唯独纪眠琴和陶思远整日闲得发慌,不是在房间里看话本子就是逛园子,再没别的活动了。整日闷在陶府里,纪眠琴心里又惦记着该如何回到谢修竹身边的事情,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心情自然也就越来越烦闷。
陶思远见状,四处翻找出一堆废纸,又砍了两根竹子,坐在院子里忙活了一整天给纪眠琴扎了个大风筝,又得了陶母的应允,第二天便拿着风筝去了河边堤坝。
初春时分,柳树还未抽出嫩芽,河边除了还是光秃秃的柳树和化了冰的流水之外,再没有其他景色了。可天气却着实不错。太阳高挂,万里无云,还带着些微风,最适合放风筝了。纪眠琴掌线,陶思远拿风筝,两人趁着河边人少就四处乱跑,实实在在的疯玩儿了一大天。
疯疯闹闹的,一大天也就过去了,直至太阳被拽下了一半儿,晚风吹得身上的汗冷津津的,纪眠琴这才和陶思远收拾好了风筝,慢悠悠的往回走去。天色将黒,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纪眠琴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陶思远说着话,脚下还专心踩着洒在路上的余晖,玩儿得不亦乐乎。
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两人刚好到了巷口。纪眠琴今儿玩得尽兴,身上出了不少汗,见家门就在前面,不由得加快脚步,朝正门方向赶去。
谁知还没跑开两步,陶思远便一把拉住纪眠琴,支吾道:“咱们,咱们走后门儿进去吧。”
纪眠琴不解:“好好儿的大门不走,走后门儿做什么?还得再过条巷口,你麻烦不麻烦。”
陶思远却坚持不肯从前门进去,又不说明原因,只是重复着要从再绕两步路,从后门儿进去。纪眠琴拗不过他,只得遂了他的意,绕了一小节路从后门进了院子。
回了房,明悦不等纪眠琴吩咐,便手脚麻利的准备好洗澡水,明雪则坐在走廊处,端着个绣花绷子,半天也不见她动作,只是冷眼看着明悦跑进跑出,累得一头大汗。纪眠琴坐在屋里,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自从成亲以来,陶思远就再没让明雪贴身伺候过,洗漱穿衣都是自个儿动手,鲜少再有用得上明雪的地方了,而明雪也自然而然的认定这都是纪眠琴在陶思远耳边挑拨的结果,对纪眠琴也不甚恭敬。
然而纪眠琴却并不想理会她。她终归是要做回姜素默,回到谢修竹身边的,明雪这个丫鬟,着实对她造成不了什么膈应。
洗过澡后,纪眠琴正用帕子绞干头发,明悦则站在一旁候着,陶思远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前厅。疯玩儿了半天,纪眠琴也感觉到了饿意,捉摸着饭点儿也该到了,便起身去了偏厅。
谁知到了偏厅,却空无一人。纪眠琴好奇问道:“这人都去哪儿了?”
明悦也摆摆头,跑出偏厅四处看了看,随即回到纪眠琴身边:“夫人这会儿应该和大少爷一起在大门口送表少爷回白马镇呢,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纪眠琴却是一惊:表少爷?白马镇的表少爷?
不就是谢修竹?
纪眠琴猛地推开身边的明悦,撒开腿朝大门处跑去。心在这一瞬间被提得老高,连呼吸都有些顾不上。原本不算长的路,却在这会儿突然变得无穷无尽,纪眠琴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快分成两条了,却始终触摸不到那扇朱红色大门。
还未跑至门口,迎面便撞上了返回的陶母,纪眠琴一时间没能收住脚步直直撞在了陶母身上,明华眼疾手快将陶母拦住,低喊了声“夫人小心些。”
纪眠琴哪还有时间理会她,抬眼狠狠剜了眼面前的陶思远,伸手将挡在面前的明华拨开,又拔腿朝大门口处跑去,陶思远愣了愣,也立马跟了上去,剩下陶母独自疑惑,“这俩孩子,干嘛呢?夸父逐日?”
明华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刚才被撞得生疼的胳膊,摆摆头:“奴婢也不清楚。”
一路狂奔,总算是到了大门口。纪眠琴连气都来不及喘,拉开紧闭的大门便朝外跑去,谁知一路跑到巷口,却依旧不见任何人的踪影。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路上行人更加没有几个。初春夜里的风还残留着冬天的冷意,吹得纪眠琴眼眶生疼。
她痴痴望着巷口,期望着能够重新响起马蹄声,然后她的谢郎,徐徐走至她的面前,伸出手来带她回家。
可此刻的巷口,除了野猫凄惨微弱的叫声之外,再没了其他的声音。天色黑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点灯光都看不见、纪眠琴只觉得这黑暗真可怕,都快把她吞的一丝不剩,无声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