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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斗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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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后不顾病体虚弱,搬起阵势来到了太子府,太子和太子妃匆忙来接驾,她看着这对小夫妻,好颜色也不给一个,往那酸枝木石榴缠枝花大圈椅上一坐,袖手冷目,一叠声的叫“捉了那小狐狸精出来!”
太子已是面如土色,独太子妃还要辩解上两句:“母后息怒,且珍重身体,孩儿府中哪里来得狐狸精?”阴后冷笑,只管叫大宫麽麽去抓。那小香玉自被宝乐扇了巴掌,这几天便娇滴滴的生病,颇赚些温柔怜惜。忽见那老麽麽气势汹汹冲将进来,只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哆嗦。那健壮麽麽更不多言,提了人如提小母鸡似的,从被窝里拖将出来,哪管她“娇袅不胜”“花肚柳肠”。小香玉见了这阵势,早懵了头,被拖拽到跟前儿,就软在了地上。
阴后看她娇娇怯怯鬓发不整,全是多病美人慵起的风情,心中更是恼怒,双目一瞪,骂道:“唱戏的,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她恨了太子妃一眼,又对小香玉骂道:“你这下作的妖精,有些狐媚伎俩,就来蛊惑君心。坏了我宫里规矩,帝王清誉。今日少不得叫你吃我的惩戒。”
小香玉战战兢兢磕头,雪白的脑门咚咚锤在砖地上:“娘娘饶我。奴婢身为下贱,岂敢妄图得主隆恩?只是那天在府中要我唱曲陪酒,我不敢不从,后来推搡劝阻,也全都无用。奴婢没那抗旨的胆量,万般无奈才依顺,实非出自本心。娘娘饶我这贱命。”
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太子和何淑娴。何淑娴迈出一步,刚要开口,就被阴后瞪了回去:“你且等着,有你的账要算。”何淑娴容色也变了雪样。阴后怒指小香玉:“好清脆的口声!那皇帝本就是贪色不足的,再叫人恬不知耻的哄劝两句,愈发能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现在在本宫前头花言巧辩,那黑咕隆里,也有千千种狐媚话哄老皇帝。真当本宫卧病在长秋宫,全不管殿外事吗?”随即向宫麽麽发号时令:“给我打!就在这眼前打!”
小香玉被人抓了,按在板凳上,还兀自喊着救命。阴后冷笑:“你既哄骗那皇帝老儿喝你的迷魂汤,现在怎么不求皇帝来救你?”又指太子道:“既然是这太子爷将你拉进了家门,你怎么不求你这好主人?”
太子早跪在地上,哪里还敢逆着老母的怒火开口。那小香玉又吓又怕,挨了几下就闭过气去。何淑娴在一边额头冒汗,只觉得那一下下板子都打到她脸上。她知道婆母的妒名儿,却不知她强悍到这种程度。
“你个何氏,我皇家娶你为媳,你不思内扶相公外立懿范,反而拉拢着秾李夭桃蛊惑爷儿们,连公公你都敢拉上贼船,我怎么把儿子教于你照顾?”阴后一转口,调了枪头,何淑娴一听这话,倒是要抹掉自己太子妃的名号,顿时五雷轰顶,她急急地给自己辩解:“母后身在病中,无法伺候。陛下却需得有人使唤。自古帝王也有那三宫六院绵延子嗣,俗话说船多不碍路,若不能和和美美,独守个木人也过不得好日子。母后既权重于外,又敬畏于内,对这猫儿狗儿又何须这般计较?儿媳一片至孝,望母后细察。”
一席话火上浇油,说的阴后面如金纸牙关打颤:“好,好个左相养出的好女儿。你倒是个宽容大度贤德妻!休要摆那三四理由搪塞本宫。本宫晓得,不就是老皇帝钦点了你做太子妃,你便加了劲儿的奉承他,因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怎会叫你得逞?”一行说一行拍案,叫了麽麽准备:“给我把那狐媚子的眼睛挖出来!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人。”
何淑娴也是幽静贵女,哪里见过这种狠刁的泼劲儿。那面色冷厉的麽麽,凶神恶煞的走来,一手捉住了头发,一手拿了尖勾铜往那眼眶只一伸,小香玉发出濒死鸟的哀啼,两行红血顺着面颊蜿蜒而下,一对眼珠就那样盛在了勺子里。白生生,圆溜溜,血糊糊。
何淑娴木愣愣看着,娇吟一声,晕倒在地上。太子大叫一声,翻过身去呕吐。
阴后这才罢手,冷笑一声,起驾回宫。只留下奢华精美的太子府,淡淡的血腥味儿浮动。
却说当日周主罢朝,回归后宫,猛一瞅,案上放着两颗汤圆。倒像是煮的过头了,黑芝麻馅儿都要爆出来。旁边的中人回话,是皇后送来的。周主心中一喜,心道她果然还是服软了。她爱我,爱上了就由不得自个儿,她定然是要妥协的。他乐呵呵的端起来,正预备品味儿,却在下一瞬瞪大了眼睛,手掌一颤,那碗碟噗啦摔碎在地上。那泡在水里的,哪里是什么汤圆,分明是两颗眼珠子。
周主气得三魂飞散,头发冲天,也不说去寻阴后算账,竟然拉了一匹马冲出了宫门,冲出了皇城,沿着大街风风火火冲去,打翻多少菜摊子,一直到阳平侯府才停住。许令忙忙来接驾,那皇帝却老孩子似的,一把搭住了他肩膀,痛哭出来:“许卿,许卿,你给朕算算,算算,那鬼婆子,那悍毒妇,她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
许令搀住了周主的胳膊,把他往屋里迎。周主一路嚷嚷,我要废了她,废了她。许令也不接话。他知道皇帝只是喊喊罢了。
那厢长秋宫里,阴后听了周主的反应,露出些许忧色,但一转脸又是那副怒气蓬勃的倨傲姿态。她携住了宝乐的手,轻声问道:“那大郎是不是欺负你了?”宝乐蹙眉浅笑:“并没有。太子哥哥,一直对我挺好的。”阴后怜惜的摸摸她的面颊:“哎,我自己生的没出息儿子,我知道。”宝乐不知该怎么说话,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赶着趟儿跟她一起抱怨太子。
“今天这事,你是否也觉得我做的太过分?”
宝乐摇头,心头酸涩:“没有。是他们先对舅母不敬。”
“男人啊。”阴后苦笑:“这一辈子,念得是男人,怨得是男人,临了临了还是男人。”她看着宝乐如画眉眼,轻轻叹惋:“你也快十六了,可有中意的人选?”
宝乐黯然垂眉:“我命格不合早嫁,等到十八岁再说。”
“也好,也好。当姑娘,娇娇贵贵灼灼夭桃……”
宝乐在长秋宫陪着皇后说话,直到日暮方归。书房里,许令还在陪侍帝王。金钱卦阴阳难定,来龙去脉不分明。许令看着那卦象面上显出忧色,帝王只管催着他解。许令叹了口气:“真主自有天命,何必轻信鬼神。”皇帝看他神色不对,心中泛起疑团,愈发不肯开交。
许令几次推拒,无奈之下,便寻了毛笔画给他看,几笔下去,山河邈远,龙脉可见,犹如金龙腾空,正自喜悦,又见画中形势忽然生变,那巨龙竟然是飞不起来的样子,只管抬头做呼啸之势,那尾巴却沉沉拖在地上。
周主心中已然有数,自是又怕又惊:“果然是昭王吧,昭王当初烧死地龙,闯了大祸。”他紧紧拉住了许令手臂,往亲热了喊:“妹夫天心九算,可有法子破上一破。”许令叹息:“陛下不骂我妖道,我已十分感激。只是,我本为夏室遗民,若真有能耐拧得过天命,我又怎么成了亡国臣?陛下不必忌恨昭王,这转圜之机,说不定恰从昭王身上来。”
周主再问,许令却说看不懂了。周主叹息,再无跟皇后争气斗怨的兴致,揣着沉甸甸的心事跨马而去。宝乐恰看到父亲临门,长揖恭送,宽大的袖子滑下去,窄细的手腕上,老红两根指头印,于是看周主的背影,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皇帝来寻爹爹泄火,你们还打架了吗?”
许令摇头:“我又不是你娘。”随即上下打量女儿,确定今日没被帝后争吵连累,受了委屈,才放心。“你舅母精神可好?跟你说了些什么?”
“去斗法一番,人倒是有劲儿了。她每次跟陛下吵架,都越吵越精神。”宝乐轻轻揉着他手腕:“舅母给我推荐了几个人家,问我要不要嫁。”
许令惊讶回头,忽然惶惑,仿佛还在牵着自己衣袖撒娇的丫头下一秒就成了人家媳妇盖着大红盖头。宝乐笑了:“我说爹爹娘亲心疼我,要留到十八岁。舅母就不说什么了。”
许令略略放心。皇后为着太子妃的事情生气,热衷争权,挽回前朝颓势,希望她别把注意打到女儿的婚嫁上。他眉间抑郁:周虽有邦,二世而亡。
宝乐发现了桌案上那副画。那龙瞧着像个滚地撒欢的大尾巴狼。于是立即笑出来,俏皮的歪了歪头,拿手指抹他蹙紧的眉心:“画得不好也不用这么愁嘛。反正您盛世美颜,又不靠丹青吃饭。”
许令被逗笑了,把女儿拉近身边。将金钱卦收起来,图纸扔进火盆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