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玉崔嵬）玉未央》折翼

4、第四章

　　大明山这日里天气不错，只是昨儿夜里下了场大雨，又已进秋，天上那高挂日头倒像是个画上的摆设了。山里偶起的风吹着，叫人一阵阵刺骨地泛寒。
　　这样的天气，除了些当地采药砍柴的苗人，原就没什么人会上山。
　　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那蔓藤交杂的高树枝桠上，靠坐着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那人半阖着眼靠在树干上，柔顺的黑发上戴着树枝编就的奇怪草圈，手中还把玩着不知何处摘来的半青橘子，正是被李陵宴派人烧了屋子的玉崔嵬。
　　如若有人此刻亦身处那个位置，那么那人就会发现，视线之中红墙耸立。祭血盟在大明山的据点，李陵宴的老家，就那样简简单单的曝露在自己眼中。
　　而玉崔嵬…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在这片山里了。
　　他原本是来杀李陵宴的。
　　自上山以来，他甚至有六次机会可以动手杀了李陵宴，可惜他发现，这人似乎很喜欢死。所以，到现在他都不愿意动手。
　　若是让李陵宴死得那么称心如意，那么轻松舒服，他会不开心的。
　　他要在这大明山看着李陵宴自己死，就算有别的人要杀他，他也会救他的。而这样让人开心的好决定，他原是打算认真玩下去的，可惜天不从人愿。
　　天不从人愿呐~
　　脚下一点，纵身往早已注意到的那一处飞去。而后玉崔嵬扬手一抓，临空握住了那支险些要了赵圣香性命的利箭，幽幽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闪。”
　　他猜到圣香会来大明山，只是没想到这人一来就被柳戒翠和堕月围攻，还险些被李陵宴的暗箭在背上开了个洞。
　　啊啊~ 就算是能说会道惹人怜的圣香，扯起嗓子喊救命的声音也很尖呐。

　　**************************************

　　救人，试探，结盟。
　　世事就是如此的无常，即便只是为了‘联吴抗魏’的短暂结盟，现在他也的确是住进李陵宴房里头了。玉崔嵬躺在地上仰看着空无一物的房梁，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的脖子上有几处扎眼的青紫指痕，那是刚刚李陵宴掐的。
　　他…出言试探相激的结果。
　　住进这青竹红墙后，圣香日日将李侍御气到跳脚漫山追人他是知道的，但自己竟能将李陵宴气昏头却实属意料之外，倒也难得让他觉得略有几分趣味了。
　　祭血盟，屈指良，燕王党，呵……
　　“呵什么？”
　　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漂浮身影，近在咫尺的脸庞，都让玉崔嵬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虽没什么多余的感叹，但他的确未曾想过今世还会再见到这只狐狸。
　　一只且该说与他有过坟头聊天之交寻水指路恩情的狐狸。
　　一只名叫妖音的狐狸精。
　　“你怎么来了？”
　　拨开浮在上头的妖音站起身来，玉崔嵬拢了拢已滑落大半的衣裳，脸上又挂回了那抹若有似无的撩人浅笑。似乎也并不在意方才房中的争吵到底被这坏心眼的狐狸看去了多少。他的口吻听着并不算热络，心情却还不错。
　　若没记错，他离开前妖音方招惹上个一本正经阿弥陀佛的年轻和尚，一门心思的想把那佛门弟子拖进青纱帐寻欢作乐，怎地竟又想起他这萍水相逢的来了。
　　当然，他还是挺喜欢跟这只狐狸相处时的自在的。
　　“自然是来找你玩了。”就着被拨开的动作顺势落到地上，妖音上上下下地将这屋子打量了几眼，方才毫不客气地勾了张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他今日里穿了身藏青勾金纹的束腰袍子，深蓝的长发侧编了几道小辫以小巧金冠整齐束成了马尾。若不在意那异于常人的眼瞳发色和骨子里透出来的媚眼风流，看着倒像个普通的纨绔公子哥。当然，长得是过于艳丽撩人了些。
　　“刚刚屋顶上那小娃子，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原因？”
　　“别碰他。”清清淡淡的一句，并非警告只是陈述。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玉崔嵬却很清楚什么样的说话方式对这只狐狸最有效，“你的小和尚呢。”
　　自然，能有些别的目标可关注转移效果更好。
　　“吃了。”全不在意的随口回了一句，似乎那几个月的心心念念在将人吞吃入腹后也不过就是随手可弃的鸡肋。这便是妖音，天性凉薄冷情寡义，相处起来却胜过那些假仁假义的江湖卫道士千万倍。
　　“放心。就算你不说，他也和你一样不对我下嘴的胃口。”
　　“滋味如何。”微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妖音的‘保证’，玉崔嵬没去问那个吃是床上吃干抹净的吃，还是真的剁碎了吞吃入腹的吃。他不是道士，妖的事归不着他这做人的去管。
　　“不禁吃了些，不过尚可回味~”挑眉嬉笑间，鲜红的舌尖微微滑过唇角，媚眼如丝。管你什么佛门清规，他看上的，必是要勾得人心甘情愿才有乐趣。
　　“玉崔嵬，我饿了，有吃的么。”
　　“妖精不都吸收日月精华的么？”话本里头可都是这么说的。
　　“我又不喜欢辟谷。”懒懒托着下巴打了个响指，也不知哪儿便凭空落了两桃子掉进他掌中，不止已洗的干净水灵，还带着些供佛时才有的檀香味。
　　随手扔给玉崔嵬一个，妖音嫌弃的角度依旧让人难以理解：“你房里居然连点吃的都没有，夜里都不垫肚子的么。”
　　“这可不是我的屋子，不过……”
　　把玩着那个甚是新鲜漂亮的蜜桃，玉崔嵬心里已约莫有了些许范围。
　　这大明山里，烧香信佛的大约只有李陵宴他娘了吧。吃着人心念念经，真真是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西方如来约许都要为此等信徒拈花一笑了~
　　“我不介意带你去外头找点儿~”

　　****************************************

　　“来点儿？”
　　夜风中，悠闲躺在屋顶的妖音扬手朝身旁的玉崔嵬摇了摇手中的粗陶小壶，金棕色的酒具带着些微冷冽清淡酒香，随着动作发出一点细微的水声。
　　有妖音的术法在，这趟寻食之路自然是走得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只是在祭血盟的厨房里一番游赏后，除了那碟子酱板鸭稍得狐心外，没有腌萝卜和大酱沾黄瓜这点让某狐狸很是鄙夷地嫌弃了一番。
　　至于这一小壶月见酒，却是他随身带来的。
　　游戏人间的大多都爱喝酒，妖音也不例外。不过他不爱凑合，所以便常常随身带着一小壶，有时是梅酒有时则是清酒，后不后劲无所谓，重要的是顺口。
　　“玉崔嵬，他这进进出出这屋那屋的干嘛呢，居然还拎着床被子。”
　　倾壶替玉崔嵬满了一盏冷酒，妖音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圣香来来去去有些莫名的动作。他觉得这人挺有趣，瞧着瞧着就忍不住想再多看两眼通晓个究竟。
　　倒难怪身旁这人那般上心了~
　　“我们喝酒他‘遛狗’，不过就是个玩罢了。”轻摇小盏一饮而尽，玉崔嵬唇角微勾似是早已见惯了般，毫不稀奇。李陵宴要与圣香合作，杀屈指良灭燕王党，这般玩闹似的探路他是不会多加干涉理会的。
　　至于李侍御……
　　那个废物尚还不够资格杀圣香。
　　而他是来杀人的，所以…看着就好。
　　“欸~~我还当有心病的人都喜欢安静呆着，他倒挺有闲情。”不得不说妖音当真已经活得很久了，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在游戏人间，但他也的确因此比普通的妖魔更了解人这个种族。所以圣香有什么病，他在第一眼时就已经知晓了。
　　血液流出的方向不对么，真少见。
　　“能治么，他的心病。”清冷的夜风中，玉崔嵬淡淡合上眼，素来带笑的脸上无喜无悲。他的神色太过平静，甚至有着些许看破世事的冷淡漠然。
　　遇见康琼的这十年，他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所以名声也好风闻也罢，他早已没有兴趣替自己改变什么，但是圣香……
　　他希望他能好好的。
　　“能啊，只要有仙妖魔愿意耗费几百年功力替他洗髓伐骨。”
　　血液从错误的地方流出心脏，最彻底的治愈方法不是换心而是洗髓。
　　妖音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愈发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伸以援手，而有些事也还是一早说清楚为好：“反正…我是不愿意的。”
　　他的确有上万年的功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愿意随随便便去损耗。
　　更何况是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类。
　　“只有这一种？”
　　对于此法，玉崔嵬未多加问，似是并无太多的兴趣，心中却是另有计较。
　　且不说愿不愿意，用异族之力来洗髓，活下来的…当真还会是人么。
　　“那倒不是。”要说妖音这狐狸自私归自私，对朋友却还算不错。只要不危及自身，能说的能帮的，倒是从不掖着藏着。
　　“有个大夫，什么仙妖人魔的伤病都能治，什么仙草奇花他都有，还不会一个不合把病人吃了。可惜，他的诊金你我都付不起。”
　　这般说着，妖音却是又想起了誊芜真人当初收到的那卷诊金账单。
　　厚厚一整卷的账单上头，写着的是能吓死一堆普通神仙妖精的法宝奇珍，这种近乎敲诈的要价，也就是誊芜真人那种程度的大罗金仙能眉头不皱的应下。
　　当然，妖音认为这份镇定和誊芜真人是个面瘫不无关系。
　　“妖魔里头也有收诊金的大夫？”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的确让玉崔嵬略有些讶异了。
　　他对人以外的世界并没有多少了解，顶多也就是读过些许志怪小说，道家典籍罢了。所以从不知晓，异族之中竟也有如同人世一般开门标价的大夫。
　　当真…稀奇。
　　“妖魔也会受伤中毒的嘛。”回想了曾经的几次见面，妖音深切的认为，这种代价与收获不怎么协调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他，自然也就更不适合玉崔嵬了。
　　“不过他脾气不好。不止诊金稀奇古怪看病还挑长相，三五年不见得愿意救一个也就罢了，被吵烦了还会抽鞭子。所以我觉得，这条道你就别考虑了。”
　　“你们认识。”而对于妖音这种明显不陌生的口吻，玉崔嵬至少确信了一点。妖音和他口中的大夫应该是认识的，有没有交情另说，但应该未曾交过恶。
　　“认识归认识，交情归交情。两码事。”这么刁钻难啃的骨头，他才不想去触霉头。
　　“我要一株帝麻。”闻言，玉崔嵬微微一笑，也不强求。
　　他不贪心，不会非压着妖音求这个情不可，所以只要退而求其次便好了。
　　有了前头那些铺垫，要不了功体和大夫，要一株帝麻总是可以的吧~
　　“那玩意只能拖着可治不好病。”
　　帝麻是什么东西妖音当然知道。
　　当初游戏人间之时听说帝麻可起死回生是仙药，他还曾去找过那么几株尝了滋味，看能否涨些功力。结果么，这种东西总是传闻胜过事实许多，对妖没什么用处，对人么，也不过就是拖晚些死期罢了。
　　待到几年后药性过了，该要命的该折腾的，依旧不过原样罢了。
　　“妖音，我们是朋友吧。”
　　算不上利用，只是妖音大约是没什么朋友的，关于这点玉崔嵬多少有点感觉。
　　否则照这狐狸怕麻烦的秉性，如何想得起他这萍水相逢的来。
　　不过他也的确没什么朋友，在不受欢迎这点上，他们倒是可以切磋讨论下。
　　“………那说好了，我只帮你找帝麻。能找着多少株，拖上多少年，我不保证。”一声轻哼扭头去看月亮，妖音似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却没再反驳什么。
　　“说好了。”伸出拳头同妖音的掌心轻撞了一下，玉崔嵬眉眼带笑，“喝酒。”
　　“哼，玉崔嵬你就……”
　　看着递到眼前的那盏酒，妖音刚想说些什么扳回点面子，一贯敏锐的耳朵却先一步觉察到了危险的逼近：“有好多脚步声。……马蹄…车轮……是军队。”
　　“什么方向。”闻言，玉崔嵬脸上的笑亦敛了起来。
　　“四面都有，是围山。”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妖狐出场~>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