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糊涂客栈

1、霜降过后

　　霜降过后，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叶片开始慢慢打蔫，随着秋风的扫动，一片一片地，零星地从茂密的树冠中飘落下来，落地后一圈一圈的打着滚儿，藏匿在障碍物的角落里，只露出一角，在凉风中发出嗖嗖的叫声……
　　已经是深秋冬夜，范连久坐在书房的灯光下，悔恨、烦躁、惆怅爬满那张本来就疙疙瘩瘩的脸上，看上去脸色凝重，满目沧桑，尽管才40出头，额头那块自留地开垦的差不多快到边界了。台灯下是一张《干部任免审批表》，他在断断续续地填写，大脑复杂的像是一台就要爆炸的机器——每填写一栏，就像是推土机满负荷向前推土一样吃力。基本信息还没有填完，脑袋大的已经天晕地旋，他要出去透透气。
　　出了小区大门右拐200米，上一个斜坡就是古城的老城墙，他迎着深秋冬夜的凉风，沿着旧城墙，慢慢地向西北方向走去，思绪也跟着他慢慢地拉开了序幕：
　　三年前那次中层岗位调整中，不管“舍去”了啥，总算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办公室主任一职。本来就爱喝几口的他，终于能跟领导多进几次场子了。
　　想起以前在那个不吃香的科室受人冷落，看人脸色，吃人蹭饭的日子，鼻子就酸，两眼就蒙，心窝就疼，脑袋就大。
　　好了，现在的日子好多了。“润风润雨”的季节来了——尽管姗姗来迟。这样想着想着，范连久主任的眼睛里就暗暗放出光芒来，就像太阳落山前从霞缝中挤探出来的光芒那样；脸上隐隐露出得意的笑来，这笑就像一叶小舟漂流在海水里时隐时现。
　　很快，随着第一次饭局的开始，范主任跟着领导进饭局就像走马灯那样，一波又一波的拉开了“序幕”。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范主任很快就出落得像精英：个头不高，微微发胖；说话口气比他走路挺直的身板还硬气；办事老道——言语不多、话中有话、反应秒杀；头发微微向后隆起，显得很有精气神儿；长长的单眼皮眼睛，看人时很有力度，眯缝起来就像石榴成熟时一道道裂缝；原来的锅巴铬渣脸，已经历练的像猴腚——黑红发亮；微微炸出的两腮像是刚刚吹大的气球；更为突出的是，他给人的印象永远定格在：①腋下夹着秘书包，②微微侧着头，弯着腰，③右手插兜（因为右腋窝夹着包，不便接打手机），④左手拿手机贴在耳朵上，⑤在忙乎乎的接打电话的形象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不随愿的时候。“倒霉”的是，办公室主任刚干了半年多，距离40岁生日还有11天，迎来了十八大的召开，紧接着出台了一系列党风廉建设文件、制度、规定、条例；很快，中央巡视组就分赴各地展开了工作；很快，省市巡视组也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催了……
　　领导身边的外部饭局很快消失了。
　　万般无奈的他，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发愁。
　　每每等到下班的时候，就感到很失落，心理很懊丧，就像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科室——鼻子开始发酸，两眼开始发蒙，心窝开始发疼，脑袋开始涨大。
　　他想不通这社会形势为啥来的这么快，风声为啥变得这么紧！就像发洪水那样来势凶猛，势不可挡。转眼间看到自己全被共产党、八路军包围了，自己倒像是个日本鬼子，无处躲藏。他更没有料到，□□这么厉害，处处有禁区，事事画红线，路路设红灯。自己花钱找领导调换了岗位，不就是为了吃点喝点、历练历练吗？
　　他自己想：啥事都是人干的。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
　　凭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历练，开始动起了歪脑筋、打起了斜主意、瞄准了私家人……
　　范主任想到这里，万分的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堕落呢？理想和信仰都哪里去了？这时，他万分懊恼地，下意识地去揪自己的头发，耳边又响起了方校长那几乎是咆哮的声音，“范连久啊，范连久，你真是饭桶连着酒桶啊！我早晚也得栽在你手里！”方校长紧绷着脸，指着放在桌子上的红头文件说。说罢，狠狠地把文件甩在他的脸上。他惊慌失措，下意识地顺势抓到文件，恍惚一看：“中共××关于××通报》，一行红色醒目的大字十分刺眼，尤其是“通报”二字，看上去格外别扭，心都想吐出来。
　　古城墙尽头左拐100多米就是“畅想歌厅”。
　　隔音效果尽管不错，但还是传来了靡靡之音，也巧，他刚走下城墙，后面就传来了喇叭声，紧接着被几个同学拥上了车。
　　很快，几个同学一对一拉着歌女的手，搂着歌女的腰进了约定好的“畅想歌厅”444房间。他一个人在沙发边按上杵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陌生，而是不愿意对着同学们的面这样做。女子和她拉手，他起初还是躲躲闪闪的，可最终他还是倒在了女子怀中。以前陪领导时这场面也常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大约一小时过后，他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加上他的心事，很快成了醉眼朦胧的人。唱歌一声高过一声，像是驴叫！只听他嘴里一边“唱”着，一边夹杂着喊叫声：“后悔呀！”，“我、我要当校长……”，“我要找马、马克思说理去！”，“老婆到单位里闹惨了我……”。
　　他有些发疯了！他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闹着……
　　从歌厅出来已是子夜时分，同伴把他送小区门口，他蹒跚着脚步，在思维的指挥下，没有直接进家，而是绕过小区大门护栏，向左拐上了阳光路，漫无目的借着风力向前“飘游”。他知道，阳光路上洗浴中心，足浴门店很多，也有一些饭店和汽车维修装饰门店等，更重要的是有他“红颜知己”。
　　背负着沉重处分的心理压力，借着嘈杂歌厅里的酒力，还有妻离子散的重重打击，他意识里一阵比一阵模糊起来，他隐约感到是自己拦着“相好”的纤纤细腰，对方从后面勾搭着自己的脖子，黏糊着进了足浴门店的房间。不知不觉，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放纵了自己，大脑里一片空白，思想的闸门被彻底冲垮了！
　　等喝完那杯“温柔女郎”递给他的香槟时，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定睛一看，自己身边的“温柔女郎”根本不是自己的“红颜知己”，竟然是一个50多岁的老女人：眼睛冒着凶巴巴的光；一张老脸上麻麻点点，脏脏兮兮，皱皱巴巴；左腮斜上侧那半张脸上长着一大片红胎记；嘴角处还粘着一溜从额头上散发下来的长头发；正在看着他咧着嘴大笑。范连久恶心透了，他蹒跚着跑出了足浴大门。一口气跑到阳光路尽头那个“阳光公园”小小的湖水边。
　　工作的挫折，家庭的失败，信仰的缺失，理想的错位，一股脑地爬上他的心头，绝望就像是“救星”一样，立即张开了双臂来拥抱他……他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这次教育局人事科按照上级部门要求进行人事档案纠错，范连久《干部任免审批表》最后这样填写：
　　“奖惩情况”：2014年10月11日因公款吃喝、公车私用、接受私人吃请、男女作风等问题被撤回拟任副校长职务，撤销分母八中办公室主任职务，撤销党组成员职务，开除党籍。
　　“简历”：2012年3月——2014年9月，任分母八中办公室主任；于2014年10月28日在阳光路尽头湖水溺水身亡。
　　这天正是他的43岁生日。

作者有话说

　　本篇为短篇小说，无续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