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尽九州》述与

21、圣怒

　　响晴多日的天空，终于淡上了一层乌云。天色微沉，狂风渐起。

　　宫墙之上，金丝而绣的南靖大旗，迎着烈风，飒飒作响。它所遥望的，是前方十八根金柱巍峨耸立的宣和殿！这个，令天下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宣和殿外，金龙盘旋，琉璃勾檐。殿内，浮梁上的和玺彩画，映着铺地金砖，瑰丽绝伦。正首之中，云龙环柱。金雕龙椅，威武轩昂。整个大殿，磅礴大气，庄严肃穆。

　　可今日，在这庄重的宣和殿上，却是暗潮汹涌。

　　“武库司一案过去整整一天两夜了！你就给朕看这个？啊？”宣和殿内，南帝将手中奏折甩向殿中央俯首长跪的李席越，怒道。

　　李席越乃刑部尚书，此刻身着一袭暗红官服，跪伏在地，“微臣该死，求陛下恕罪。”

　　前夜，武库司郎中离奇死于西郊城外，一时间，闹得京都内外，人心惶惶。虽说这武库司郎中只是正三品官员，可武库司乃南靖兵需重部，如今为首郎中无故惨死，南帝甚为震怒。

　　南帝怒视着殿内叩地之人，奋力一甩衣袖，“李尚书，刑部你也掌管多年了，这么点小案子你都查不清楚？你若是无心政务，朕随时可找人代替你！”

　　大殿之内，无人敢作声。这容纳了几十名朝臣的处所，竟噤若寒蝉。

　　李席越冷汗频下，又不敢抬手擦拭。他微微正了正身子，颤声道：“陛下息怒。这武库司直属兵部，又是我南靖军需储备的重要部门。如今边陲不稳，臣以为，这武库司一案，绝不仅止步于简单谋杀。不仅兵部，但凡与兵部接触过的官员，皆不可排除嫌疑。为谨慎起见，臣恳请陛下对此案进行三司会审。”

　　南帝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沉默未语。李席越此话虽有为自己开脱之意，却也不无道理。武库司关系着整个南靖兵需储备，若是处理不当，确是后患无穷。

　　三司会审，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他目光所及群臣中的大理寺卿冯唐，道：“冯寺卿，你认为呢？”

　　对于南靖来说，大理寺是重大案件复审核查的重要机构，也是独立于各个行政机构的最高刑事部门。冯唐身为大理寺卿，对于这样的刑事案件，自然是看得十分清楚。

　　武库司一案先不论调查起来是否棘手，单是这背后可能牵扯出来的势力，十之八九并不是他个人所能抗衡的，李席越知道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

　　奈何陛下开口亲询，明显已起三司会审之意。此刻若再行外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少顷，他敛了敛神色，迈步而出，躬身上前道：“臣以为，此法可行。”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梁作为三司之一，一看其余二人皆已表态，亦慌忙行至正殿中央，俯首附议。

　　南帝的神情稍稍有所缓和，群臣亦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京兆尹木靳立于群臣之中，见三司会审之事已定，躬身行至殿中。他双手平举，手中托着一翠玉，道：“陛下，昨夜于案发现场搜寻到此物，臣以为，恐与案件有关。”

　　南帝微微一怔，道：“呈上来。”

　　袁公公得了指令，碎步急行至木靳跟前，微微躬身揖了一礼，接过翠玉后，退行几步便转身上呈。

　　南帝一扫手中翠玉，神色却是猛地一凛，眼底燃起了烈焰般的怒火。这翠玉，别人不识得，他却是认得真切！

　　六年前，他与皇后前往月牙山祈福，皇后为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慎王，求了一翠玉护符，而这护符此刻就在他手中！

　　他凝视着手中的翠玉，怒道：“云统帅，去西郊行宫把慎王给朕带过来！”

　　“慎王？”云毅惊诧不已，疑惑地轻声询问。

　　南帝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速去！行宫众人，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云毅不敢懈怠，立时领命而出。

　　宣和殿方才稍稍舒展的气氛又凝重起来，太子和萧王一左一右立于群臣之首，从始至终未曾作声。

　　良久，云毅终于带着慎王匆匆回到殿前。

　　“宣慎王觐见！”

　　随着一声高宣，冷安卿与云毅一同出现在大殿门口。冷安卿昂首挺胸，一步一步朝殿中走去。不知觉间，这宣和殿，他已阔别数月。

　　“儿臣参见父皇。”冷安卿行至殿中，伏地拜行大礼。却不料，礼未必，却被一阵暴怒之声打断：“逆子！你说，武库司一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群臣面面相觑，虽不知南帝此话的缘由，却皆默默不敢作声。

　　冷安卿亦很是惊诧，半晌，跪直道：“儿臣不明父皇之意，还请父皇明示。”

　　“你还装疯卖傻？你说，这翠玉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南帝闻言暴怒，将手中的翠玉往扶案上一拍，示意袁公公给冷安卿送过去。

　　冷安卿跪地凝视袁公公手中的翠玉，蹙了蹙眉，道：“这确实是儿臣的翠玉，不过此物于数日前在西院大火中不慎遗失，儿臣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哼。”南帝冷哼一声，肃道：“撇得倒挺干净！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

　　冷安卿俯首一叩，回道：“儿臣自被幽禁以来，从未出过行宫，更别说参与什么武库司一案。此事定有人栽赃嫁祸，望父皇明鉴！”

　　立于右首的萧王一直未有所动，此刻，突然朝殿中一迈，揖礼道：“父皇，此案确实疑点重重。西院大火那夜，儿臣和二皇兄皆在现场，场面确实混乱，遗失物品也实属寻常。如若要说有嫌疑的话，当日在场之人，亦皆有盗翠玉而嫁祸给大皇兄之嫌。”

　　萧王声色温润，一字一句亦是娓娓道来。南帝本就对他偏爱有加，如今他这一言，倒是真真让他开始重新思量整件事情。

　　他缓缓将目光移至左首而立的太子身上。朝堂之中，众所周知，太子与慎王嫌隙已深。而冷肆城此刻，眼敛低垂，清雅卓然的脸庞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半点情绪。仿若殿中之事与他无关。又或者，这出戏本就由他所导，是以处变不惊？

　　南帝心下思绪已是转了千百回，却是眉眼深皱，良久无话。

　　就在此时，云毅躬身上前，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微臣这几日派禁卫军多番搜查，也未找到可疑之人。不如，由三司彻查后，再做定夺。”

　　云毅方才未知陛下所想，此刻看下来，却是能猜测一二了。以陛下多疑的个性，再加之方才萧王的一番点醒，太子殿下必然已成陛下的第二个疑心之人。

　　南帝默了一瞬，挥了挥衣袖，道：“罢了，朕累了，退朝吧。来人，将慎王带回行宫。云爱卿，调领禁卫军加强行宫守卫，若再出差池，朕拿你是问！”

　　云毅微微一怔，赶忙唯诺地应下了。

　　***

　　宣和殿外的天，沉郁非常。那苍穹淡上的一层乌云，笼罩着宫城，却是良久无雨。

　　“云统帅，请留步。”云毅方出宣和大殿，便被身后一阵清音唤住。

　　冷肆城自大殿而出，一身太子朝服，即使在这灰暗的天气下，亦是耀眼夺目。他微微躬身朝云毅揖了一礼，道：“本宫多谢云统帅方才的相助之情。”

　　云毅一惊，慌忙揖手回礼，“不知太子殿下所言何意，微臣实不敢当。”

　　冷肆城闻言唇角轻勾，并未点破。

　　须臾，朝云毅微微颔首，侧身朝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