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性不好》天山共色

11、倪墙之一

　　11
　　倪墙
　　窥情
　　那天以后哥哥就把妈妈接到了A城，——刚好是我上大学的城市、也是他曾经搭上终身幸福不惜放弃父母家庭远走高飞的地方。我自然是乐得见他悔恨终身，但直到有一天我上课时辅导员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小訄啊，你一年多没回家了吧！”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四处去找那个人，果然在不远处与他四目相对。我扭头就要回教室继续上课，但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安慰辅导员
　　“廖老师，家里前段时候出了点儿事，这个清明我就回家。”说完决然转身。我曾经告诉过自己，我不原谅他，而且要让他知道一切都于事无补。
　　清明节的时候，我还是跟着他回了家，因为他的苦肉计成功的骗过了辅导员——“跟我闹了小别扭！死活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小孩子还没脱离叛逆期！”他跟辅导员这么说。
　　我同意住在他家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目前自己的能力的合理评估——我的大学阶段并不能允许我爱憎分明到可以自食其力。于是随着妈妈每天接受着他悔恨交加的补偿。
　　哥哥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虏获人心，就像他曾经在家徒四壁，前途未卜的时候成功迎娶了上司的千金。所以有一天夜里我偶然听见他逼迫那个女人堕胎的时候所说的话时，我的内心又一次的痛起来，不是因为他的妻子，而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牺牲的婚姻，是我们家的殉葬品——他根本自始至终都不爱这个女人。
　　我大概早已经原谅了他，所以亲眼目睹他的秘辛才会让我心痛到第二天早上无法保持常态继续在他面前冷眼旁观。
　　那之后那个女人就很少在家里提过生孩子的事，就算妈妈好几次暗示，推敲，那个女人也是以这几年工作上还没有站稳脚跟为由搪塞过去。但是平时对我妈的态度却好了不止一点。
　　就算到了长假的时候也很少见她再像刚开始一样吵着回娘家，现在几乎有空就会带着我妈逛街或者陪她去老家几趟散心。也是因此，老家的几个亲戚近邻都原谅了哥哥，而且常常劝导我跟他和好。那个女人是真的爱着哥哥，我想。
　　就算知道我也是那个他下决心要虏获其心的人，我也无法否认，我是爱着他的，即使知道了他的欺骗跟无情。没有办法，我不能抹去小时候的所有记忆，作为一个哥哥，他永远都是最称职的。
　　家里很穷很穷的时候，当我还没有长到能够记住人和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什么是贫穷——夜里总是很冷，北方的冬天让一切褴褛和匮乏无处躲藏。我和哥哥总是被爸爸妈妈抱在中间睡，从那个时候我就被哥哥搂着，也许是太小了，又是不足月出生，所以小时候的我特别的病弱，从记事起就常常夜里做恶梦，后来妈妈说他们都以为我无法活到长大，可是那些噩梦的结尾都是有一个很温暖的手包绕在周身，半梦半醒间会感到有一个暖烘烘的，像极了一团棉花的身体一直守护在周围，能够赶走梦里的妖魔让我继续安眠。
　　其实长大以后，我们之间和普通的兄弟没什么区别，也许是我变得强壮了，不再有机会去证明那些关怀还在不在。但是一直有一件事使我觉得哥哥是真的很爱我，而且这疼爱在天下所有哥哥对弟弟的爱里都该不是逊色的。
　　记得那是一件很小的事，我上初中的时候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打点滴持续了三天都没有好，我那时上的是寄宿制学校，所以必须要延迟一天回学校，但是我平时就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上课的班级又是高手云集的加强班，因此很为此事耿耿于怀，觉得缺课必定会影响我在班级里的排名；于是生病未愈加上心有不甘，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我偷偷的哭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哥哥就在旁边，我只敢用手不停的去抹眼泪，然后为了防止鼻涕流出来，我高高仰着头抵在枕头的另一边，我以为哥哥不会发现，但是很失策，我忘记了我们是“同床共枕”的，我的眼泪汩汩的流的枕头上到处都是，他大概是真的胳膊碰到了被我洇湿的地方，很快侧身过来，时隔很多年又一次的把我圈了个满怀！
　　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四岁，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与任何人有肌肤之亲，开心的时候看着比谁都要欢脱，伤心无助的时候就算内心无所依凭也会装得拒人千里，这就是男孩子的成长历程，长大以后的我才懂，那些本该由父亲给予的表扬和安全感，我的都来自那个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子。
　　从那以后，只要我开心的时候他还是跟平常一样，只是有时候会看着我笑，一些我觉得并没有什么趣味的事，他也还是很开心的笑着。不过他总能察觉出我的不开心，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很用心地侧身朝着我睡，关了灯以后根本看不见对方，但是他也许是怕我再流眼泪，所以会伸手握住我的手，这样静静的直到两个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