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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芍坡行 ...

  •   “你这时候回家有人给留门儿么?”
      “我一人住”我说。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之所以这么拽是源于我总是能看清很多事情,在繁冗的宦海里抓住一根保有清明的浮木并深以为资颖超凡。自从上个月底来了一个据说流式细胞仪研发部的小年轻之后那种岌岌可危,惶惶不可终日的危机感就开始如影随形。是的,其实芍坡不是一个大镇,但遇见了这么个人还真就能搅得起蔽天遮日的风浪。因为我从事的是实验设备以及精密仪器采购和维修——估计人们很容易理解我此时的心境,毕竟当下采购都成了骂人的专用词了。这一行其实可以毫不犹豫的说是一项很有前途的职业,每年市里,科院都会派上一批或医科高校或私人研究所的拔尖人才来这里实习参研,芍坡不仅设备齐全先进而且资源丰富,地处中药材加工和出口地,当真发展科研是天时地利具备——说来惭愧,因为我们研究所本来就是耗材巨大,况且这一带向来生产的设备就良莠不齐,又都纷纷削尖了脑袋要往所里送货源以获得更多业界订单,也许是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吧,总之不接还真不行。久而久之,我经手过的次品订单竟然也成了赝品制造业的通行证!于是虽然良心难安,惴惴终日倒也日进斗金,财路畅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本以为这日子就此便能高枕富贵安度日月,谁知果然还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不,上面的人还是派了新部下——说是在实干部门历练历练可谁又知道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这月初三就谴走了测试部的老刘——和我同一届入职,虽然算不上元老级别倒也可以说是资深业界人士了。所谓杀鸡儆猴,看样子这高层都要大换血了啊。我自认为不能列在不为斗米而折腰之众,少不得要去给他那边通通气估计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是要度日如年了。于是我拾掇拾掇了自己,既不能太招摇又不能太刻意的给自己破天荒的到“冬衣巷子”本镇最豪气的服装店定做了一身行头,又到“小李挑子”那剪了个头——这摊子我有六七年没有光顾了,我寻思着自从那些个富佬阔太们摸透了我打小出身贫寒,在衣食住行上能省则省的套路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花过钱在自己身上了。果然老李——当年的小李早已被生活的艰辛压弯了腰,高耸的颧骨也被北方特有的凛冽风刀恣意摧残终于生了烂透了的苹果一般的冻疮。见到我来几乎涕泗横流,手里握着个油腻腻黑乎乎的手巾团子——乖乖,这抹布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竟真的我从前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啊!下吧颌抽了一下,我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坐下“小——咳!嘿老李,还给我推个板儿寸吧”老李嘴角抽搐,两手摸我也不是,推开也不是,竟左右顾盼间也没能找着个招待的物件儿,最后见我一脸正气的坦然坐在这当街的椅子上才仿佛瞌睡醒了一般确定我是来剃头的。于是,瞬间操起家伙,给我裹了个严实,不消一刻功夫,就剃了个干净。我见他这里实在寒酸又怕撞到路过的几个领导,再落下个作秀的骂名,于是当即决定付了钱立马走人。门面算是整利索了,只是这见面礼又着实把我给难住了,按理说人家是上面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又怎么会对我这陋巷里的物什青眼相加,可空着手去也不照,倒像是上门举报的了!最近又是□□的敏感时期,这风险我自然冒不得,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也许邀他出来钓鱼不失为是一个好主意:档案上明写着他籍贯是芳茂人,这江南水乡的美称定非浪得虚名,估计他不善风月倒也该长于垂钓;早听闻他少年成名,离家在京做助手自然鲜少有人会对他投其所好,况且那里若论风物,自然比不得这坡上山野水阔,又是诸多与故乡相近的去处,他如今身在高位我毕竟不是求他姑息我强取豪夺,只求他通融一二,估计着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想到这里,我便颠颠儿的去了。细想起来这小年轻倒是个深谙居高不易的主,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就身居高位,来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富庶之地竟然也安居一隅并不曾像那些个好大喜功之流动辄香车宝马,高屋华墅,出入名门望邸,而只是仿佛一心做好了要归隐山林的势头,人刚到任上还没等楼里的一众人精发挥拍马溜须之能就火烧火燎的扔下一句“诸位,有点儿急事儿。马上回来哈”就脱下正装撩起袖子到南坡邮局的方向去了。整栋楼里仿佛都能听得见杯书记小心肝破碎的铿锵之声,她带着自己大学刚毕业花枝招展的女儿盛装出席,母女俩收拾地行走的花枝子般在这众多不拘小节的乡野小镇领导班子里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很明显是早知这青年才俊是孑然一身。不消片刻那才俊就回来了,谁能想,他竟然抱了一棵径长一尺左右的盆装罗汉松,刚刚下车的时候走的匆忙连打招呼都是背对着我这边的,并没有看见他的正脸。这一会儿他却是正面朝着我们这群人走来。白衫西裤映苍松——这不得不让人寻思着往上打量,远远的就觉得这人是真白,衬得眉眼也很是清明英气,下颌角近乎嶙峋的瘦,越发觉得他年龄轻薄。高高的挽起来的袖口下是一条白白嫩嫩泛着柔光的手臂,没有想象中的青筋爆起。众人都瞧着这新上任的所长这样亲力亲为立马踩了狗尾巴一样拥上去,尤其是杯书记,简直炸了!搦着嗓子“唉哟!小宿所长,这个哪能让你搬呐!我让小訄给你搬吧!”一边嘴上没停一边用手臂去推女儿“祥子快去给宿所长取个毛巾来!”扭过头去冲着身后又道“肖烨去给所长端杯水”这一翻话下来整个领导班子都快被她支使完了,人一走立马觉出了尴尬,显然她并没有适应如今自己已经不是所长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宿所长也是一边擦汗一边一脸懵逼看着这女人腰杆直挺,颐指气使。我站在宿所长斜对面数米远处此刻也只能闷头冲着他直直走过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一个奔三的人了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毛头小子,当我走到距离他还有一米不到的时候却突然心脏感到前所未有的发虚——或者说是怕,好怕他突然冲我回头——不行!晚了!他冲着我侧转过了身,就是那双清明的眼睛直直的看过来,我几乎像个女人一样局促着目光擦着他的下唇低下了头——竟然还莫名其妙的嘴角上扬——我那时倒是真情不自禁,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绝对不含任何溜须拍马的成分。甚至突然觉得无比地失态,我重新抬起头“宿……(不行!他太年轻了,叫我连恭维都拉不下脸来啊!)宿所长,这罗汉松交给我吧?”我伸出手去放在他扶着的盆子的边沿稍远一点的地方。
      “咳~咱们年纪差不多,你还是叫我名苑吧,嗯……这个还是我来吧,多谢你,不知道怎么称呼呢?”微微一笑,他很坦荡的看向我的下眼睑,我们离得太近,在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睫羽分毫毕现,这简直是忤逆了,我赶紧低头去看那松枝——却发现,上面的松针真像他的睫毛!“华小訄,要是您不嫌弃,叫我小华吧……”天!我可比他年长,这可真是赤裸裸的溜须拍马了!他许是又一笑,我低着头只听他气息微微“小訄!”我立马直起腰看他,就见他从我手里拿开那松树盆子,后仰着腰抱着一盆花枝乱颤的罗汉松走了,还边走边说“我看咱们就以小名相称吧!”我几乎是心虚的立马打望周围,还好杯书记已经走了,这要是她在估计又得怪我不懂礼数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和那宿名苑单独相处过。只是觉得他大概还是少年人的习性,并不懂在这职位上的人情世故。今天因为这个事儿来找他真怕他不知道我的意思啊!坡上也不远,转眼就到了。这处房子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会儿这儿还属镇政府家属院,这几十年政府家属院早新建了不知多少轮,十多年前据说研究所创立初期筚路蓝缕先辈们很是努力了一番才争取过来的!灰绿的土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倒像是万绿丛中一点黄了,衬着这北方初秋净爽的天,甚是好看。我上前敲了门,“有人么?”
      “谁呀?”宿名苑的声音传出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心说这事儿成了一半。
      “是我,小华,我过来看看所长在这住的可还舒服”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开了门,“进来吧小訄。”
      “唉!”我有点儿尴尬,他这样跟我坦诚相待,却显得我世故了。
      “叫我名苑就行了!我们那天不是说好了么?”有点儿生气的意思啊!不行这不利于我此行的目的,我赶紧扭头去看着他“唉!我这是还没习惯呢!”
      “嗯,你来时吃了么?”他笑着看我。
      “没呢!”我生怕他说我见外
      “……”宿名苑大概只是单纯的寒暄一下,看我当真了,竟有些一时不知所措,又看我一眼没说话
      “嗯……我……”
      “那什么……这也好办,你要是不介意,咱们一起吃吧!”
      我刚想用“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来解围他就立马来了这么一句。
      “当然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我顺着他的随和的口气,好像我俩认识了几辈子似的。带着我进了堂屋,我发觉这屋子竟也不赖,壳子虽然是个古董,但里面装修的却很简约舒适,木制地板,档案橱足有六个之多都排成一列竖在梁子下面,坐的东西竟然是绣蹲!估计又是杯书记支使她那女儿送来的。
      窗子下面放着那日他抱着的罗汉松,竟有两盆,都是绿苍苍的一大坨。他端来一大钵冒着烟的东西,手里拿着两双筷子,嘴上说着“家里有点乱,一个人生活惯了不觉得,今儿你一来,我发现我还真得去置点儿家什了!”说着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可叹这屋里却并没有个桌子什么的,我见他这是伺候我吃饭的节奏一心也是虚得紧,就上赶着说“没关系,咱们就在这绣蹲上吃吧!”说着我拉过来一个绣蹲。放下手里的东西。他仿佛是很开心,蹲在我对面两手放在绣蹲上,正是捧着那钵的姿势“这个是我自创的,真是好吃!我还给它取了名字——”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我赶紧眨了眨眼睛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哦?叫什么名字啊”生怕他察觉我刚才对着他的脸看得出了神。
      “钵钵垃圾饭!”
      “噗!你这饭是什么做的,怎么还成了垃圾了?”我似笑欲哭。
      “是辣鸡,不是垃圾”一脸无奈的笑
      “啊,我说呢!”心里要笑死——辣鸡就是垃圾啊!
      “吃吧!”把筷子递过来他挽起袖子
      这个动作其实很自然,我却又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赶紧闷着头不去看他。
      这饭虽然名字难听却并不难吃,蛋炒饭里加了辣子鸡丁,又辣又香,几乎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了,想着同样是单身男人,我进厨房从来都是被我妈揪着耳朵拽出来,说我要揭锅烧房子,以前我还可以说“我是一心总在做实验上,哪有那闲工夫花在这锅碗瓢盆上啊”不过现在,见识了这位比我专业技术过硬又是个会做饭的,简直要我羞愤欲死啊!现在——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我妈大概不会有这机会认识他。
      “不错吧?”他一脸正气好似再问一套实验方案的可行性。
      “嗯嗯,真是挺好吃”我也一本正经。
      总觉得他目光一直盯着我下巴,我抬起头来,却发现没有的事儿。他仍旧是面带微笑的嚼着,仿佛没有注意我的视线。大概是我此行目的不纯所以也想着人家也如我一般猥琐了。
      吃毕饭他立马就去厨房收拾,临走前歪着脑袋“随便看看,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待客的,你就……那什么,宾至如归吧”我饶是再厚颜无耻也不能这样让一个上司伺候我吃饭,吃完了饭还连带给我刷碗洗筷子,磨磨蹭蹭地挪到厨房,见他果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做派,胸前搭着一块围裙,徒手在那里挤洗碗精,手指很白,骨节嶙峋的像是很瘦,如果跟他说话你一定想不出那样声亮如宏,丹气十足的嗓音是来自这样一个……孱弱?的男子,外套已经脱下了,原来里面穿着的是一件T恤套着的保暖衣——我以为只有我会这么穿!要是只看这脖子以下,我大概真会以为这是个纤柔的女子——当然是从背影!肩胛骨很瘦削,衬得背部极为单薄,后腰也是劲瘦,水流一般沿着脖颈倾泄而下……“呃……”背影突然调转过来面部表情还不甚友好,我极为尴尬的把手扶墙——想就想吧,我他妈还伸出了手出神地描摹!“那个……我过来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我一边心虚一边毫无底气地看着他那湿答答的一双手。
      “不用,那什么,你去外面坐着吧!”语气还算平静。说罢他又微不可察的冲着玻璃窗打量了自己一下。我简直羞愧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捧着脸踱步进了堂屋。泥妈!我是来风流快活的么!我我我我……我他妈就是一流氓啊!不行!我得速战速决,他一会儿一出来我就谈正事儿,嗯就这样。
      “你来是找我有事儿吧?”出来了
      我连忙拿开捂在脸上的巴掌“……”
      “来,喝茶”又是那手……
      “咳,谢谢”这叫我怎么开口,这种偷鸡摸狗类的勾当也就在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玉盘珍馐当前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来吧!这小楼画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叫我怎么跟你说让你不要阻止我中饱私囊?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也就路过……”
      “你住坡北,研究所在坡顶,邮局在南坡,我还不真知道你干什么还可能路过这政府家属院?”
      可以啊!这小子能做到这个位子上我早知道他不该是少年人的软糯样子。这才是所长该有的架势!专业技能过硬的和我这种就是不一样,这一脱了围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气场都冷了。
      我只好恭恭敬敬从绣蹲上站起来,两手捂住那杯子,一脸视死如归
      “——”
      “说了叫我名苑!”我还没张嘴他就摆手提醒道。
      “名——苑,是这样的,我们芍坡镇,东边儿和咱这边政策是不一样的,当然了那也是从前的事儿了。可是我们这儿的好些政策也都还是按照以前的人情下派的”说到此处我留意犹豫了一下
      “咱们这镇上不比帝都,什么都得按照章程办事儿,咱这要是全部按部就班恐怕许多投资商也就不会过来了,因为也就是个乡情使然,乡情……”我装腔作势的挠了挠鼻梁,作为难状“那个……你懂我的意思吧!那些个出去闯荡发迹的或者在外面有所建树的一般我们这边的有存档的多会邀请他们加入这边的家乡企业包括医院呀、疾控中心呀、制药公司呀当然也包括我们研究所!作为回报也是人情往来我们这边所里一般都会主动帮扶他们的亲属熟人,”我挥了挥手,照拂众生一般,转脸看他仍旧一脸严肃,只得继续说“你像如果说同时有外面的人和这些个家属供货商到咱们所里协商合作我们一般都是会优先考虑他们的。这也算是双赢吧!”说到这里,我忍住没去看他的脸色,而只是把杯子放在绣蹲上,拂了拂衬衫下摆,“就是这么个情况吧!你毕竟年轻……”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抱着手臂一脸深色淡然——很好!“又是个上面下来的,难免理不清这地方上做事情的繁冗,这事情也是我的本职工作,现在跟你述职我应该请你吃饭才合礼数,现在竟白白的到你家还让你亲自做饭这真是我的疏忽。实在不好意思,要不……”
      “不用了!”我刚想说要不哪天我回请,他就不动声色拒绝了。扭头就走,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我来时候带的见面礼,二话不说往我怀里一扔“这东西你最好走的时候也带上,我不喜欢这些个虚礼。”唉?这意思是信我了吗?我的娘!刚刚真是险些吓破胆啊!我受了莫大的委屈般苦着脸道“名苑,这个你还是收下吧,毕竟入乡随俗,就算你不喜欢这一套到了这里我们这地儿也是要这么做的!”
      “好,我收”无可无不可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刚刚又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这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么?你要这样犹犹豫豫!”他又来了,我擦!我真是怕了他事事锱铢必较的风格了。
      “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装作试探的扫他一眼
      “嗯,你说”不置可否
      “我是怕你是个不通人情的,也许你一上心,这个事情就变了性质,可能这些年咱们芍坡联系的资金来源也就断了。”我说完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是个哀音似诉的调调。
      “我并不是个油盐不进的,我们毕竟都不熟悉所以你这一点是真的想错我了!”这是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却感到莫名的心酸。刚想告辞走人,却突然发现他正俯下身朝我身侧贴过来!!我想动一下又有一些神思恍然,就这么在距离他不到三厘米的时候突然肩膀被一把手推了一下“我收一下杯子,你就不能让一让吗?”我嘞个擦!我怎么知道你是收杯子!!我……天!我在搞什么!“唉!那个……真不好意思,你忙吧!今天真是打搅你了!我有事儿先走了啊!”
      “等等!”端着杯具到屋里一圈儿又回来,手里提着个杆子——cow!这是我说好了要找他钓鱼带来的鱼杆!就见他浩荡荡走下水泥阶梯肩侧还携裹着一缕幽幽的风“这又是个什么风俗,你们这地儿走亲访友还兴带上鱼杆啊?”我实在理不清这什么跟什么了!今天说了太多谎话,心累的放弃挣扎便实话实说“本来想约你钓鱼来着”
      “后来呢?”挑眉看我
      “后来……就……”就见你这么好骗一不受贿二不灵光的就信了我了就觉着没有必要了呗。
      “就什么了啊?”我刚在心里嘲笑他胸无城府他脸上这个表情倒像是我是被玩儿了的那个啊!
      “后来就琢磨着我一个北方人找你这江南水乡长大的钓鱼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嘛!呵呵呵!”天色渐渐地黑了,这北方的秋天朔风阵阵,我这一笑不打紧喝了一口巴实实的冷气,冷不防呛得咳嗽起来了,本来就是个冷气刺激,不想咳嗽得竟然越发剧烈,弓着腰我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涕泗横流满面潮红,内心也是一片黯然,这今天该是我流年不利么!你妈!我不过就编了个谎蒙了他,就要这样让我丢脸失态——真他妈的报应不爽!正是腹诽间,突然好像一双手落在我的肩上,接着便是他俯下身替我一阵一阵的拍着后背,不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我自知现在就算天黑他离我这么近也看的出我一定是风度尽失,于是低着头囔囔道“那个,能不能劳您大驾给我取点儿纸啊?”我操!我这才认识人家多久啊,竟然都使唤上了!
      “……”我估计他是想邀我进屋,可屋里亮堂又怕我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不好意思,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匆匆回屋取纸去了。不一会儿便递给我一盒抽纸,我恼羞成怒的一通猛抽胡乱的往脸上横扫一阵,又念着他还在旁边蹲着,囫囵一下站起来一手握着一大团卫生纸一手又从那竖在门边的两支鱼杆中捻起一根,望也不望他一眼就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再接别的人情,一是觉得这中饱私囊的事情做多了势必会败露,二来,我也不是很了解这新来的所长,万一哪天后院着火了我这不就是玩火自焚么!那日之后宿名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我的话,倒是在所里见了面比别人多了几分亲和,偶尔连交实验报告在办公室里见着了都会聊几句。月底的时候我又带着这个季度的实验耗材报修表找他签字,他见着了也是一脸笑容“小訄有日子没去我那儿了!”
      我擦!嫌我上次脸面没丢尽是怎么着
      “这几天实验室里怪忙的。”
      我眼看着他挥手几笔签了字,却仍旧只能杵在这等他回应
      “这个是我同事从北京特地捎过来的,上次我瞧着你很喜欢,拿着吧!”他递过来一盒包装精美的茶砖
      “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收,多谢你了”
      这上级给下级送礼是个什么套路?我怵得慌。
      突然,他走上来捏过我的手,把那茶砖塞过来,很是不容抗拒的架势“就当是专为谢你那天的鱼杆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默默收下。刚想说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还没张口他就说“先别走,有个事儿跟你说!”他拉开椅子兀自坐下
      “唉,你说。”我按耐住心里的恐慌,但愿不是事情败露了,这实验器材一日日的被我刻意毁损为的也是赶紧把这批货换出去。
      “你也别紧张,我要跟你说的倒是好事儿!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口气,拿起茶杯喝上一口又说“今儿也28了,下个月的实验策划书下来了,实验团队我报上去的也获批了,我从杯姨那里把你要过来了。你看那天有空到我实验室报个到吧!”盯着我看
      “啊!这个杯姨没跟我说啊!”话一说出口我就立马觉出不对,人家是所长,从部下那里要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杯书记没说估计也是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呢?”他后背仰卧在靠背椅上,一副且看你作何反应的样子。
      “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跟着你,我自然能学到不少东西,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哪能不同意呢!”我突然想起这倒确实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去了他那边这实验室小组长肯定是他,那些采购报修等等一应刀尖上的事儿我也就可以脱手了。他看出我神飞天外上前一拍我肩背“好好干!回吧”
      我出了办公室一路上都是心驰神荡的,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当天我就收拾了东西去他的实验室报了到,他一脸的似笑非笑“来了就好。实验策划书在打印机里,你直接打印出来发给大家,今天晚上交个实验器材条目电子档给仓库那边,反正那边你做过业务的看能不能明天开工之前把器材试剂都准备好!”说完了双臂抱胸望着我。
      “嗯,好。”我细思也没什么不对就果断答应了。
      “走……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他从我怀里抱出我的档案箱往桌子上一掷,推着我后背边走边说“我前儿个路过南坡的时候看到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我看你是同道中人,这都下班十几分钟了你就尽个地主之谊陪我逛逛怎么样!”
      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看向他,嘴角抽动,心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乡野小镇上有什么能入的了你的法眼我还真想不到。嘴上也就顺出来了“咱们这儿穷山恶水的不知道是哪里能得您青眼啊?”
      我以为他又要责怪我说话见外,谁知他根本毫不在意,仍旧是拉着我沿着绕城河边的景观路只是走。出了芍坡镇我才如梦方醒拽着他袖子“名苑!这天都黑了你拉我是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就是好大一片水域,岸上还都是半人多高的黄杨,看着是个钓鱼的好去处!所以前几天我还去钓了一回——真是不出所料,我真还钓上个半斤多的鲢鱼!”我心说你一个研究所所长就这点追求啊!这都上任个把月了还能没有人请你出去快活要在这里折腾!
      “啊,那个啊……那地方叫黄杨湾,离这儿倒不远了。”
      我放慢脚步故意跟他保持着距离内心一阵犯难。
      “黄杨湾是吧?你……不想钓鱼么?”
      “想!……我没说不想!”我疯了我才会去那里钓鱼!那可是有人承包的鱼塘啊!你妈我这是深夜偷钓啊!可我又不能说不让去,你得多尴尬啊——堂堂研究所所长到鱼塘偷钓!只得说
      “今儿天也晚了,我回去还有点事儿。要不然这个星期天吧,到时候我带上装备约你?”
      他吃了一惊脸上写满委屈“我鱼杆都带来了!”我擦!
      “你什么时候带来的?”我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今儿早上,我出来的时候为这我还特地从镇政府那边绕过来的!”他伸出手臂指着河沿对面的朦朦胧胧的政府大楼。
      “那……那咱们走吧!”我只得满心憋屈赶上他的步伐朝那鱼塘走去。嘀咕着,你这平时看着也是位够不苟言笑的怎么上班前还心心念念着要出去钓鱼,所长也会数着时间等下班的吗?吼吼吼——我暂且装不知道的样子。看来明天的实验可以不用起那么早了。
      夜风正劲,又是在河边,我天生体质虚弱,就觉出了冷的意思。于是一心避开河边往他身侧走。
      “你冷吗?”他不动声色回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也不是,我就刚从空调房里出来身体还没适应”
      “你哪是没适应,你就是体质虚弱!是不是平时从不锻炼身体?”
      “一般吧”有那么明显么?
      “那你平时有空都做些什么呢?”说着他递过来一件外套。
      “带孩子!算不算?”
      我边说边冲他摆手,他就一只手臂压过来搭在我肩上把外套给我裹上了,我也是一心要挣脱竟一个甩腕把那衣服挑出去好远!
      也顾不上他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话,我连忙道歉“真对不住!我去给你捡回来!”我拾起衣服拍了拍最后还是决定穿上它,因为回想我刚才的反应太夸张了,搞得人家都要以为我怕他的衣服有毒似的!我们就这样没一会儿便到了黄杨湾,清秋冷月的,水域上一片澄澈的微光——我一直觉得这北方的秋天哪里都是一副画!扭头看他,就见他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深蓝的衬衫在这夜晚的月色下也是墨色般浓黑,越发显得脸色白皙,眉清目秀,我又忍不住瞄了一下他的脖颈,仍是那日所见的呈流水之势倾泄而下延伸至腰际、后臀、大腿,连腓肠肌都是长且平伏的——是比我常锻炼的情况啊!
      “咱们这地方其实真不错!”宿名苑说
      “我也觉得”我中肯的回他
      “我去拿鱼杆,你等一会儿,就在前边儿拱桥下面”说着急匆匆的走了,声音里带出了笑
      “好的,你去吧”我觉得就这风物不钓鱼也够我坐这儿一晚上的了,他要是钓鱼我在这陪他也不是不行。找了个石头坐下,趁着月光我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老实说,我真算不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倒也不是丑,只是五官平平,全身上下找一找也就是比较白,另外一个,瘦的厉害。
      宿名苑很快就回来了,笑得半大小子似的,手里握着一根鱼杆“你来还是我来?这可是个机会,我传授技术从来只看缘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哟!”
      我仰面笑极,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坐起来“哦?那我真得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呀!毕竟不是谁都有缘让所长免费传授钓鱼宝典的!”我话刚说完他就提着一兜东西挪过来了,低着头一言不发。“嘿!你别这样吖!堂堂所长,话说了可不带后悔的!我保密不告诉别人还不行么!”我搦着嗓子调笑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一边伸手去那兜里掏东西一边窃笑,水光映照下只看见下颌骨旁边波光粼粼
      我背对月光所以更是毫不顾忌的在他脸上投去赤裸裸的目光——真是美!
      “我好看么?”一手递过来一根鱼杆一边低下头冷不防冒出一句。合着他知道我在看他!我几乎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脸很热又要装作不动声色“咳!……挺好看的,像……像那个谁……”为了掩饰我的脸红我装作低下头思考,一会儿猛又抬起头“嗯……演电视的那个谁来着”一拍大腿——“唉呀!到嘴边儿,我给忘记了!”也没见他说什么,我重又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把饵料挂好了,现在正在放线了,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在肩胛骨内缘游移了一下“你这么爱钓鱼真不像个高层人士!”我故意放低声音对着他颈侧低语。
      “像什么!”他也没停下,反而更专心的要找个合适的坐下等的地方,语气却比我还小心翼翼。
      “像个研究生!”我看他打算坐在不远处一点儿的地方,就迅速弯腰用手压倒那一片干枯的狗尾巴草,好让他垫着点儿。
      “你看你一不应酬,二不收受贿赂,连女秘书也没见你领过,哪里像个所长了?”我说完还拨了一下他的衬衫衣领,当我做完这个动作时突然意识到我太放肆了!简直拿他当个实习生来开涮了!从前手下带的实习生,给他们下分任务的时候一般我都偏爱把男生分在我的小组,女生统统留给肖烨,一是觉得男生们很聪明,做些个实验操作干净利落,敢说敢试,二来,出错了骂的时候也毫无顾忌,而且我自认为比较随性放荡,故而偶尔对他们动手动脚,他们跟着我日子久了又都知道我的性格,也并不会生气,只有一次例外,那次实验冰水浴冷凝□□,我见一个男生直接用水龙头在冰块里冲,溅了好几滴水在烧杯里,给我气的又想哭又想笑,当即伸手在不锈钢盅子里捏起一块冰碴子撸撸袖子就往他后脖颈里塞!一边塞还一边骂“照你这样搞,冷凝到明天也得不到□□!”事后那孩子是真生气了!也是那次我才知道我这个习惯可能不太好,本来那事儿也就过去了,偏巧有一天我去仓库送东西,出来的时候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很诡异的叹息声,毕竟工作五六年了也算有点见识,我以为我猜出了个大概,谁知道我走到档案柜旁边移走通风橱——乖乖!我几乎打碎手上的鹅颈瓶!这是个什么情况呢?那个被我惩罚过的男生裸着上身叠在另一个几乎□□的男生的身上!!两个人满脸通红的望着我,我不知道我是该一脸羞愤还是怎么个反应,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我猜想他们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儿!一时间骂也找不到合适的词,丢下一句“实验报告写完了么?就知道鬼混!”立马咬牙切齿的走了。
      从那以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于男女这事儿我向来比较无所谓,几乎处于未开化状态,上学那会儿跟几个哥们在宿舍里“观摩”的时候也是一脸无可无不可,他们都说我闷骚,面上坐怀不乱其实内心最yin dang了,还说他们其实比我纯洁的多了!我当时也是满心委屈,从此之后再也不跟人家一起欣赏了。而且独自品味时竟然渐渐地发觉那东西越发枯燥无味,而且没甚可操作性——男人又不是畜牲,哪能见到个光溜溜的女人就起反应呢!
      我寻思着,我就是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对男女之事抱有过幻想,到现在,大概所有的猥琐念头都转移到了整实习生上面去了吧!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恶寒——不知道那帮研究生私下里会怎么议论我呢!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我这坏习惯真得改一改。
      “带学生你也这样么?”宿名苑冲我吼
      “诶?哪样?”我一本正经问他
      “我在传授你宝贵的实战经验,你就一个人坐那里看我受冻内心暗爽是吧?”他说话越发轻挑
      “哪儿能啊!我是在想也不知道今儿几号啊,这天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我说完又想他大概真冻着了,刚才在路上活动着不觉得,这好大一会儿都在这河边吹冷风,体温早下降了,他的外套还在我身上穿着。想都不想我就脱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芍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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