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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又是九月。

      空中的星辰不如盛夏那么明亮了。

      稀疏的银河显得更加清澈深邃。

      月光沉积在梧桐叶上,不时一阵风将它吹散些许,光点飘进了他的眼睛里,带来一阵淡淡的刺痛。

      怎么又想起了往事呢?简直莫名其妙。

      左近甩甩头,想搅浑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

      尽管生长于寺院,但他却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

      但这是他此生仅有的第二次,不由自主回顾往事的时候。

      第一次,是在信玄公病故的三天前。

      佛经里说,人之将死,一生之善业罪孽都将在其眼前纷纷浮现。

      这是佛经唯一让左近信服的描述。

      人在感觉到死亡逼近的时候,往往会沉浸于往事之中无法自拔。

      或许是因为不舍吧。

      可是,孑然一身的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由自主回头,看着埋头在书卷里,若有所思的主公石田三成。

      三成叫自己过来已经很久很久了,木星的轨迹划过整个屋檐,他却不曾说一句话。

      不过,左近却也乐得欣赏安静的、至少是脸色不被愁绪侵染的三成。

      似乎是为了触摸他美丽的身体,单薄的月光竟然努力穿透了素屏,最终如愿以偿的滑过他杜梨般白净的脸庞。

      哪怕挑剔如左近,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面美得让人晕眩。

      “看什么?”突然,三成发话了,“给你两万石,可不是让你站在这里发呆的。”

      内容的刻薄程度和音色的好听程度一样,有进无退。

      “可是我记得,是你让我来的。”三成啊三成,什么时候你能放下那小孩子怄气般的主公架子?

      “你就不会主动问问我找你什么事么?”恨铁不成钢。

      “遵命。那么主公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顺口一答,“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岛左近的。”

      “大概是……七……八……十?总之是在筒井家的时候。”左近掐着下巴想了想,发现自己从没在意过这件事,“咳,数数记事这些工作,主公你不是更擅长吗?”

      三成被将了一军。

      岛左近大概一直是这么讨厌的。平时一脸无所谓,其实每块面部肌肉都做好了笑的准备。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他三成提供笑料了。

      “幸村说你在武田家的时候叫胜猛。是吧,胜猛殿?”

      跟他较真,较不过他;不较真,他又会不高兴。左近实在想不出除了让以温和冷静著称的明智日向守都抓狂的第六天魔王,还有谁会比他岛左近的主公更难伺候。两万石的工资就应付了这种高危工作,三成的小算盘打得还真响。

      可是,自己竟然心甘情愿被他的扇子打脑袋。这算什么?

      “唔,三成殿说的是真田家的那个小子吗?”虽然转移话题是不义的,但要不想被说无理的话只能这么做,“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整天缠着说‘生猛蜀黍教我打架’之类的话。”

      “现在的他已经是武艺超群的武士了。真田军的突袭连连取胜,大大挫了家康的锐气。”三成话锋一转,“但话说回来,胜猛殿竟然忽视我的问题,不觉得很失礼吗?”

      “别胜猛胜猛的,叫岛左近。”不知为何,三成的蓄意乱入让他感觉相当不爽。

      没料到左近反应这么强烈。三成只感觉自己心跳有些乱,是那种……就要接近真相的激动。

      “你一直在回避。就连明日决战的事实,也不能让你有所改变么?”

      “恕我愚钝。”

      三成反常的表现令左近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三成性情大变突然学会婉转说话,那就是自己真的变笨了。想来想去,两个理由都很难让人接受。

      “你也知道自己愚钝,还真是难得。”三成恨恨的打开折扇,“说吧,你为何离开武田家?”

      旁敲侧击了半天,原来是在窥探属下隐私。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三成?

      “很简单,信玄公死了。”

      “但武田家还在。”

      “信长公死了之后,织田家也还在。”

      “你在指责太阁大人么?”

      “你要这样想的话也可以。”看着扇子背后那双较真的眼睛,左近叹了口气,“我还和信玄公吵过架呢。”

      “哼。”当初身为浪人的你竟和身为五奉行之首的我怄气怎么不说?得罪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还真有能耐。”

      “不过一枚棋子而已。”左近笑道。论得罪人,主公你才是个中高手。

      “看来武田信玄,一定是个好棋手了。”三成叹道,有些酸酸的味道从溶解了月光的双眸里溢出,“真想和他来一盘。你说谁会赢呢,左近?”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手指一紧,扇子啪的合起。

      最讨厌装腔作势了。

      “你可以说假话,然后告诉我那是真话。”

      “假话是:你会赢。”

      闻言,三成习惯性的打开扇子。不过即使是亲密的它带来的秋风,也未能完全吹散心头莫名的阴霾。

      “果然如此。匹敌武田,我三成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吧。”

      “慢着,我还没说真话。”

      “说了又如何?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没改变?”

      “……真话是?”

      拐弯抹角的文字游戏吗?

      不是的。我岛左近还不知拐弯抹角四字如何写。

      “我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如此坚定地脱口而出,左近自己都感觉吃惊。可能是不想看到主公失落的样子,毕竟大战在即。所以……所以这其实是善意的谎言?

      可如果这是谎言,为何心里却像卸下千斤重担一般舒坦?

      泛黄的梧桐树叶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月光的重量,恋恋不舍地哀别了枝头。

      这月光重得让人不得不垂下目光。

      “为什么?”

      “知道为什么,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应该有合理的解释吧!”三成有些愠怒,“不论是天下大义,还是竟武田未竟之志,你舍生忘死冲向战场,总该有些理由啊!”

      “我嘛,没有别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值两万石而已。”

      “笑话!”

      “唉,你总把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高尚。”

      “你知道为了钱而大动干戈叫做什么?叫做賎。”三成皱起眉头。

      “那你希望听到什么理由?为了贯彻武田的理想,跑到大一大万大吉的旗帜下借鸡生蛋?”

      “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大义天下之使命而义无反顾的岛胜猛。没想到真实的你是不闻窗外事的清兴。”

      “你真的那么希望我是胜猛?”

      “哼。你是清兴、胜猛或者左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真是绝情的男人啊。”

      “那么,你赶快三选一吧。我可不想在查账点名的时候出现一人多名的困扰。”

      “选左近吧。”

      “确定?”

      “怎么?你忘了?那天你用两万石把我从温柔乡里骗出来之前,就是‘左近左近’的叫啊。”他有些无礼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

      他别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清兴属于兴福寺,胜猛属于武田家,我和筒井家分享左近。哼,喊你一声你能答应,就已经属于很高级的待遇了吧?”

      “我三生有幸,能和信长大人、太阁大人分享三成殿。”

      “别忘了你自己说的,你不过是颗为了两万石而任人摆布的棋子。”

      “三成殿的两万石比其他人的两万石更难得。”

      “为……为何?”

      “因为三成殿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呢。别说两万石,就是一碗饭也是视若珍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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