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书》绮绣雪

2、重现人间（2）

　　事后有人回忆起那心绪难平的一日，皆是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一幕圣者踏着行云流水的步伐，在众人面前一挥衣袖，用浩然之音传下一字“吾”，便翩然而起，隐匿于云霭之中，唯留下余音袅袅，引人深思。

　　关于圣者留下的那个“吾”，也各有各的看法，有玉衡一脉的青年才俊如此解读：“你们这还不明白？我们问‘道’，圣者答‘吾’，圣者之意即是圣者自己便是道，道便是圣者，故而我们要紧紧跟随圣者，学习圣者的道，才能真正接近大道。”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认为玉衡一脉的这位才俊的解读合情合理，非常有见地，那年轻修士见到自己的观点被众人接受，也不禁飘然起来。

　　“哼，荒谬！”有一白发修者冷笑一声，“小娃儿没经过当年，莫要信口雌黄！”

　　那青年才俊眼见自己的观点被毫不留情的驳斥，瞬间涨红了脸，愤然道：“我是不比您倚老卖老，那您倒是说说对圣者之言有何高见啊？”

　　“圣者为人谦和礼逊，怎会妄言？”白发修者环绕一圈，见众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疾不徐说道，“你们问‘道’，圣者答‘吾’，即是指圣者亦在寻道，圣者的‘吾’并非指代圣者本人，而是指在座的每一个人。我等每一个人当从自身问道，从自身，才是问道的开始；偏向他人，终会偏离大道。”

　　“我看，是见你们太过愚钝，圣者觉得失望，才隐匿于云端之上吧。”虽然白发修者的口气很欠打，但众人也不禁开始反思，事实是否真如这位老人所说的一般呢？

　　总之，音圣者重现人间，留下的一个字引起了各方激烈的争论，从门派内一直向南，引起了神州武林各方大大小小势力的讨论，可谓是当时神州第一热门谈端。

　　北斗灵脉见此事有利于扩大门派影响力，便广发名帖，邀请各方名士前来北斗灵脉论道，以圣者音希声为清谈之主，邀各方名士谈峰相对，坐地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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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一切的一切，音希声还未曾知晓。因为他一出来就受雾气缭绕全身，十分不适，飞入顶峰，开始呼吸新鲜空气。对于自己方才的所为，他还是感到很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那是因为音希声刚一出来，就想抱怨“雾气真大实在呛人”，结果才说了一个“雾”字，就被呛得难受，于是便穿云破雾而去了。

　　现在想来，就抱怨了声“雾”，留下对他跪拜的众人，似乎很不友好啊，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生气呢？

　　音希声沉思。

　　他思考，他困惑，他最终开始探索最初的问题。

　　……说起来他到底是谁啊，为何这些人要对他跪拜，跪在地上被雾气遮盖，不觉得很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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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带，濛濛细雨，掩住几多愁思；细细垂柳，挽留多少离人。在秀水一带僻静之处，立着一处阁楼，阁楼在淫雨中看得并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观见妙龄女子托盘抱盒，进进出出，传出黄鹂般婉转碎语。

　　“主人请看，传言恐为真，圣者他再现尘寰了。”

　　那屏风后人影虽看不真切，但纸扇轻摇，一举一动，皆透露出浊世佳公子的翩然姿态。

　　那公子听后，扇子一点，黄衣侍女便应了声，收起桌上墨宝，便低头退出去了。

　　待黄衣侍女退出后，展开纸卷定睛一看，上面留有两字，如腾龙冲霄，潇洒非常。

　　上书两字——天时。

　　天时至，对圣者是如此，对主人亦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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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中原的长乐城外，一道月白色人影正伫立高峰，神情在月光之下晦涩难辨，他喃喃自语道：“你又要开始了么……”

　　更远的寒流雪山角落，一名女子跪在某座墓地前，似乎在祷告什么。

　　而飘荡在江流之中的小舟上，一个背着箭筒的头戴斗笠的男子正闭目休息，尔后他睁开了眼，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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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混乱的世间局势并不能影响此时的音希声分毫，毕竟他正处在一片迷茫之中。

　　从顶峰呼吸完新鲜空气，瞅准了天黑悄悄溜下来，果然不见白天长跪的众弟子，音希声长出一口气。

　　太好了，终于不用给别人训话了，看那些人等着自己讲话的样子，他实在不知道除了“这里雾气真重，要不大家一起去高峰溜溜感受下生命的和谐”之外，还能说点啥。

　　音希声回到瑶光宫大殿，看了看自己出来的地方，不看不知道，一看竟是吓了一跳，原来他起身的地方乃一方红玉石台，而石台之上竟然是一口无盖的梧桐棺材！

　　凤栖梧桐，梧桐木自古便有浴火复生之意。

　　这什么意思？他死了？有人把他放棺材里？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诈尸了？！

　　音希声连忙上上下下摸了摸自己的躯体，还好还好，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身上沉甸甸的，稍一动作便感到累得慌。不过仔细想想，要是自己真的躺了许久许久，一时使不上劲儿也是正常的。

　　方才他在屋内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谈论声，再比较之前那阵仗，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大概是某个门派里顶重要的人物，是个什么“圣者”，这些人好似很尊重自己，而自己貌似在一场很久以前的什么大战里受了重伤，所以一直在闭关，今日就是他出关的大日子。

　　音希声一边思忖，一边踱步，正走着，被自己袖口和肩头玉扣绑着的缎带绊了一下，险险摔倒，连忙稳住身形。

　　他抬起右手，看着从肩头系在玉扣上垂荡下来的缎带，几乎拖到了地上。还有自己衣袖口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自己的穿衣审美好特别！

　　这样想了一番，也大致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其实也很简单，原来就是失忆了啊，指不定是闭关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也说不定过阵子就想起来了。

　　音希声也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这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仅内心毫无波澜，好似也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不禁感叹自己原本一定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狠角色。

　　要不要告诉白天门外跪着的那些人自己其实失忆了呢？可是他们白天那炙热的目光让音希声一想到就不禁打个冷颤，要不还是暂时按兵不动，糊弄过去吧。

　　正想着，门外有弟子朗声道：“天枢宫展首座门下，打扰圣者清修。”

　　“……”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避免惹人怀疑，多观察少动作就是音希声现在的行为守则。

　　许久没有答复，门外天枢弟子恭敬行礼，道：“北斗灵脉为贺圣者出关，也为恢复当年圣者清谈之惯例，故于十日后于顶峰恭请圣者莅临论道。”

　　“…然…”

　　听到肯定答复，天枢弟子一躬身，不愿过多打扰圣者，便很快退下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此刻殿内的门后，音希声正在挠门。

　　苦恼啊，本来是想问然后呢，结果没说完，对方光听了个表示“可以”意思的“然”就转身离开了。

　　音希声是真心想问，然后呢？论什么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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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还是先翻翻殿内典籍，看看有什么资料能帮助自己恢复记忆，或者要不在那个什么清谈大会上寻摸两个伶俐点的弟子回来套套话？

　　主意已定，音希声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殿内踱步起来，他先是走到那口梧桐棺木前，见里面放着一个用剑袋包裹着的重剑。

　　那绣着星云纹路的暗红色剑袋真是和自己身上所穿衣服的颜色花纹别无二致，一看就是配套的装束，简直就差在上面贴个字条：“主人，不用怀疑我就是你的剑袋”。

　　音希声顺手拿起剑袋，好似十分轻车熟路地往身后一背——

　　噫，真重！

　　但是……另外有一种非常安心非常宽心非常称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想取下来了。

　　那就背着吧！

　　音希声东翻翻西翻翻，终于闹明白自己是个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目前所处位于神州武林北方一处叫做北斗七脉灵宫的地方，简称北斗灵脉。自己原本是这派瑶光宫的首座，由于自己生平事迹太多，音希声草草翻了一遍，大致就是他不仅武力高强还做了很多功德，名望很高，于是被称作圣者，与南极宫的古贤君并称为“北圣南贤”。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处叫做晦暝之间的地方的封印被一个居心叵测的魔头打开，这个魔头想要释放邪魔妖祟来祸乱人间，然后被当时赫赫有名的“北斗七灵士”封印。其他六位灵士皆战死，音希声则在除魔的过程中受了重伤，被幸存的弟子送回灵脉闭关养伤，这一闭关，就过去了一甲子的时光。

　　简而言之，自己的过去是一个非常传统的除魔卫道的正能量的故事。

　　看完自己的生平，音希声内心毫无波动。

　　谁叫他失忆了呢？

　　总之，看起来那个甚么顶峰论道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的，按照已知的信息看来，自己只要摆出一副正气凛然，德高望重的圣人形象就可以了。

　　很简单嘛，一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