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西伯利亚雪原

18、第 18 章

　　清晨的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熹微的阳光泛着幽蓝，空气凉得人胸腔里也仿佛郁着股冷气。
　　一辆马车急急驶过大街，钻进了一条小巷。不久之后停下，车夫先下来打起帘子，“爷，到了。”
　　“知道了。你先去知会一声。”马车里的传出青年男子的声音。斯文，优雅，清冷。
　　不一会儿，车夫回来：“爷，都在。”说着，扶着一个身材颀长略显单薄的年轻公子下了马车。那年轻公子穿着轻狐裘，一派气宇轩昂的贵气。就是脸上带着铁面具，额头到鼻子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长相。
　　进了一道不起眼的小矮门，便是一座普通的小院儿。一进门里迎出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抱拳道：“郁公子，您来了。”
　　那年轻人点点头，伸手揖让：“里面说话。”几个人便走进大屋中。大厅里已经坐得满满的，估计五十来个汉子，长得粗鲁，但是举手投足却中规中矩，显然是经过训练了。一看那公子进来，立刻全部站起抱拳，齐声道：“郁公子。”
　　那郁公子回礼，为首的一个汉子把郁公子让到上首，待大家坐定，那汉子道：“郁公子，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只是，这样做，岂不是很不磊落？”
　　“哦？”郁公子的嘴角翘了翘：“七兄这么认为么？”
　　老七叹道：“说实在的，兄弟们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打家劫舍兄弟们也做得，没啥了不起，就是这到处造谣……”
　　郁公子大笑：“七兄多虑了。这是谋略，算不得‘造谣’。你怎知那些个国君们天天勤政爱民的样子不是用来糊弄你们，也是造谣？”
　　老七愣了愣，没想到郁公子会这么说。郁公子接着道：“你们做得很好。起码现在歌阳城已经是谣言满天了。可发现有人查？”
　　“有，发现了一拨人，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很好，这拨人是国师灵泉的秘密组织，大家最好能尽快查出他们的老巢。只要端掉灵泉，那么歌舒威远也快到头了。”
　　“这个郁公子放心，我们会尽快。”
　　郁公子微微一笑，老七他们看着他那露在铁面具外面那半截苍白的脸配上那笑容，生生打了个冷战。
　　“还是那句话。我郁某人不缺钱，就是缺人手。你们好好干，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高官厚禄不好说，起码衣锦还乡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说完看了看老七他们还带着疑虑的脸，笑道：“现在有朝中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相助，各位还犹豫什么？”
　　“将军？”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郁公子势力竟然是如此之大。
　　“各位若是不信，郁某人也不做勉强，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郁公子起身欲走。老七他们反倒是急了，立刻道：“郁公子误会了，奶奶的，不就是豁出去干一票么？反正不干也没退路，老子答应了！”
　　老七他们本来是些水匪和强盗，专门做些作奸犯科的勾当。被官府通缉捉拿走投无路，若是脱离了这郁公子的荫蔽，怕是也活不了几天。
　　“我们跟着你干了，郁公子，我们这是给那些官府的人吓怕了，您别介意！”
　　郁公子冷冷一笑，转身揖道：“那郁某人就仰仗各位了！”
　　老七道：“郁公子，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郁公子道：“各位一共有多少人，造个册子，郁某人好做到心中有数。大家还是要听从王管家的训练，马虎不得。诸位虽不能做军士，但有更大任务。还请诸位多尽心。至于其他，诸位不必着急，若有需要，郁某人会安排人前来通知诸位。郁某人先行谢过了。”
　　“等一下！”人群里突然冒出个瘦小的男子，贼眉鼠眼的样子：“郁公子，小人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要养着我们和官府斗？还要造那种谣言？难道，歌舒威远他真的……当过卖的？”
　　郁公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既然大家诚心合作，那我也不瞒诸位。要把那个男娼拉下来，还需要什么理由么？瞧他那副破破烂烂污秽不堪的身子，也配坐在龙椅上？”
　　众人换了个眼神，果然。老七以前在皇帝祭祖巡街的时候见过“龙颜”，英俊文秀，倒还真看不出有女相来。说出来也没人信，一派大家公子的风范竟然还是个卖的。
　　“再者说，凭什么说那兄弟俩就是流落民间的皇子？谁说的？若迫北？笑话！他又是个什么东西！”郁公子攥着茶盏，里面的茶水一圈一圈地抖动着。老七他们明白过来，这个“郁公子”不是和皇帝家有仇，就是和若迫北有仇。
　　一番商议下来，终于说定，众人送到大门口，拜别。郁公子转身便不复面对众人时的气宇轩昂，车夫搀他上车时，听见他在车里幽幽长叹。
　　疲累至极的声音。

　　伺候着皇后娘娘睡下，李总管看着外面已是更深露重。安排好值夜的侍婢太监，李总管轻手轻脚地出了金梧宫，小心地关上大门，吩咐宫外守卫小心着些，然后才急急往自己的下处去。走了没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李总管吓得刚要叫，那人影子却冷声道：“是朕。”夜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隐隐地能看到一个人影。加上旁边枝桠横出，更让人觉得阴森。听出声音是皇上。李总管连忙跪下请安，皇上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朕问你，最近皇后可还好？”
　　李总管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皇后娘娘天天读书弹琴，奴才们也都小心伺候着。”
　　“皇后幼时染过肺疾，春天更要小心。这两天叫御医多熬些润肺的汤粥来，让皇后多进些。”
　　“是，奴才记下了，明儿就叫御膳房熬些送来。”
　　皇上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李总管这时的眼睛好歹适应了黑暗，看见皇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金梧宫，月光透过云层打过来，皇上的侧面就像冰雕的一般，完美，冰冷。不觉看失了神，李总管心里连声念叨“该死该死”，然后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子。
　　皇上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竟然微笑起来。金梧宫里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唯独皇后安寝的地方还有亮光。
　　“她是最讨厌黑暗了……这个朕知道。”皇上喃喃自语，完全不觉得自己失了态。看着皇后那盏灯，竟然笑起来。很温暖。笑意也温暖起来。
　　皇上经常这样站在皇后的窗外看。一动不动地看，常常忘了时间。以前听人说起过，当时却是不信的。
　　谁都知道，皇后进宫，是皇家向连家妥协。皇后是连远峰小女儿，叛将之女竟然还能当皇后，皇上的处境多尴尬，可想而知。皇后进宫以来将近两年，皇帝都没有临幸过皇后。平时翻牌子，皇上看都不看，随便翻着哪个是哪个，但是要是不小心翻着皇后了，仿佛那牌子咬手似的，赶紧就甩开，脸色都变了。宫里都说历代皇后都不得宠，看来都成了定律了。再者说……皇上即位以来一直就没有子嗣，其实底下早就窃窃私语开了。不见皇上有什么毛病的样子，每次牌子照翻，妃子也受临幸，可是这几年了还没有子嗣，实在是也太……
　　“墨牡丹……”皇上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李总管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皇上什么吩咐？”
　　皇帝突然醒过来：“牡丹……是什么时节开的？”
　　“还早呢，皇上，这才二月份，总得到了四月，都暖和起来。”
　　“二月份啊……”皇帝缓缓说。宁儿走了竟然还没半个月啊。怎么觉得过了很长时间了？
　　“等到了时间，金梧宫前后全摆上牡丹，皇后喜欢。”
　　“这……”
　　“怎么了？”
　　“去年皇后就不让摆了，说讨厌这花，开得虚伪……”
　　皇帝负着手，半晌，道：“朕知道了。”顿了顿：“你去歇着吧。”
　　李总管下拜道：“奴才告退。”退后几步，然后躬身离开。走了几步，转身看看，皇帝还站在原处。
　　月光微弱，地上落着些斑驳的影子。皇帝一个人立在夜中。
　　寂寂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