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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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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拍摄的过程还是十分顺利,毕竟只是拍几张照片而已。看着镜头前光彩照人的白玉兰,方晏不由得暗暗叹息,似乎红颜薄命就是个恶毒的诅咒,真是好想诅咒那个创造了这个词的人啊。
等到收工,徐江居然出现在门口,他也不看方晏,只是对着白玉兰说:“白小姐,之前说好的,没忘吧?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白玉兰眉头皱了皱,还是点头:“我知道了,麻烦您安排一下,送我的外甥女回去。”
徐江“嗯”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方晏抓住白玉兰的胳膊,竟然话不成话:“白姨,做什么去?今天,今天不是没事了吗?天,天都要黑了。”
看着一辆惊惶的女孩儿,白玉兰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儿,只是微微笑着:“哦,我还有个饭局,不是让你帮我多带了一身衣服吗?来,帮我换了,再帮我补个妆。”
“不要,”方晏的指尖冰凉,“白姨,咱们回家,不去了。”
“傻孩子,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呢?再说,事情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吃个饭而已,没关系的。”白玉兰笑着握了握方晏的手,轻声哄着。想了想,她又低声说:“晏晏,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还要在这里立足的。”
方晏的力气就像被戳了一阵的气球,一下子瘪下来。她闷闷的不说话,木着脸帮白玉兰换好了衣服,又亲手帮她化了妆,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陈氏商行的大门。门外的汽车里,徐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着白玉兰换过的衣服,这才脸色好些,没什么表情的道:“齐局长新来,接风宴一定要摆好,白小姐是聪明人,想来一定可以游刃有余的。”
“放心吧。”白玉兰弯身进了汽车,鬓边垂下来的几丝头发落在肩头,趁着白皙的皮肤,在路边霓虹灯下透出魅惑的风情。做好后,她转过头来向方晏招招手,“快回家去,听话。”
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方晏拒绝了徐江公司里的一个小助理:“这里很近的,我可以自己回去,谢谢。”
那小助理大约也只是做任务,想了想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叮嘱了她两句就自己回家去了。
方晏站在原地,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但是路灯和旅店、咖啡店、歌厅、赌场、酒楼的灯次第亮起来,给上海滩点亮了比白天更加朦胧惑人的另外一种风情,红男绿女,人来人往,空气中食物酒水的香味儿和香烟、香水的味道微妙的混合发酵,电车的当当声几乎要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欢笑声和靡丽的音乐声盖过,一下子淹没了人的多种感官。这就是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有着致命的魅力。可是谁又知道,这背后又有多少人的眼泪呢?
别人的她不知道,可自己的却是实实在在,当她觉得街对面梦巴黎的彩灯有些模糊的时候,才发现冰凉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她实在是没用,除了给白姨添负担,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想让白姨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可是她有什么本领?方晏抱着双臂蹲下来,低头盯着脚下的地面,她应该回家的,不然白妈会担心,可是她真的不想回去,去面对白妈可能红了的眼圈,还有圆圆懵懵懂懂的问题。明明是南方,怎么这夜晚还是那么冷呢?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竟然一点温度也没有……
“方小姐?”一个白天刚刚听过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迟疑。
方晏仰头,眨了眨眼睛,才看出来,眼前的人真的是杜凡,“不是幻觉啊。”她低语。
“你没事吧?”杜凡站得离她很近,铮亮的皮鞋几乎要碰到她的裙摆,身上的酒气也一下子俘虏了方晏所有的感官。他的身后,只有一个叫罗刚的年轻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跟白天那种前呼后拥的场面极为不同。
方晏连忙站起来,口里打着招呼:“三爷。”可能是由于蹲得久了又起得太猛,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她趔趄了一步就往一侧倒去。
杜凡连忙伸手一拦,扶着她的腰让她站住,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方晏摇头,虽然晕眩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她下意识的否认,可是一摇头她更难受了,脑袋无力的朝一侧耷拉着。
杜凡没有松手,也不说话,侧了侧身,让方晏靠在自己身前,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她并且退后一步,问:“好些了吗?”
方晏此时已经恢复过来,刚才杜凡的举动让她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但又十分温暖,想着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便强压下心里异样的感觉,勉强笑了笑:“好了,多谢三爷。”说着话,她抬手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也就没看见远处罗刚脸上那大吃一惊的神情。
“三爷,您怎么……”方晏缓过来了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没话找话的问一句“您怎么在这儿”,眼光落到对面的梦巴黎旋转的灯珠上,就觉得这问题挺傻。来了这些日子,白玉兰把能打听到的都告诉了她,当然也是为了自保,这个“梦巴黎”是陈氏的产业,她也是知道的。
杜凡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胸前的衣服,然后轻轻搓了下手指,像是没发现她的尴尬,很随意的道:“酒喝多了,出来散散。方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方晏提起脚边的衣箱,道:“白姨有,有应酬,我正准备回家呢。”
杜凡眯了眯眼睛,慢慢的说:“我送你吧。你住哪里?”说着,就要从方晏手中取箱子。
“不用的,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麻烦您。”他一靠近方晏就觉得有些紧张,明明这个人不算危险,可是,方晏想,大概是他们离得太近了吧。
杜凡也不争,只是扬了扬手,罗刚就快步走过来,向方晏弯了弯腰,低声道:“方小姐,我来吧。”
方晏抿抿嘴,知道再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个人就算是语气温和也是绝对强势的,便认真的说了地址,听他说了句“确实不远”后慢慢跟在杜凡身边往家走去。
“白小姐怎么没有安排好你?”杜凡掏出烟盒子,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拿烟就又放回了衣袋里。
“白姨有安排的,不过我让人先走了,如您所见,并不远。”方晏回答。
“为什么哭?”许久的沉默后,就在方晏以为他们会继续冷场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杜凡这样问她,只是不知为什么,觉得他的声音像从很远处飘过来一样。
方晏抬头,拐进了一条弄堂,那繁华的夜上海就仿佛被封进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罩里,忽然就远了,这里明显安静下来,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可是她的影子,尽管已经那么细了,还是比他的短。“白姨她……我知道新来的齐局长是个大人物,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我不想让白姨去,可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孩子。”她知道掩饰是没用的,杜凡一定发现了她在哭,可是编个理由应付过去……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小巷里,面对这样一个与她两个世界的人,她只想实话实说。
“齐局长,哼。”杜凡脸上闪过一丝冷意,不过在路灯的阴影里瞧不真切,更加没有被满腹心事的方晏发现。他继续着谈话:“你其实都懂的,不是吗?”
方晏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又落下来:“白姨她都是为了我。”
杜凡听着哭腔,侧头看看方晏,只觉得她的眼睛被眼泪一洗更加明亮的吓人,不过这个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和自我厌弃。他皱了皱眉,轻声说:“你想得太多了,没有你,她也要生活下去。那是她的路。”
“可是她可以轻松一点的,如果没有我,她也许可以……”方晏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可以什么呢?戏子出身,最多不过做个别人的姨太太罢了,那样的日子和之前在北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罢。
“你很明白,并没有那么多如果,而且,”杜凡抿抿唇,“谁都要活下去,即使没有你,她也一样要这样生活。也许正是因为你,她才会稍微好过一点,一个没有责任的人,并不一定会生活得好。”
这个话题实在是让人不愉快,方晏从来都不会用自己的不开心去影响别人,所以她抹了把眼睛,顺着话头问:“那三爷的责任呢?”问出了口,她却只想把这句话吞回去,他们这种人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问的呢。
“我?”杜凡也没想到方晏这样问,只是停顿了片刻,还是指着身后的罗刚说:“看见他了吗?他,还有我许多的兄弟,都是我的责任。”
他的话说得很慢,也很平常,可是方晏觉得,他说得很严肃,很郑重。她仰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个时候,一声脆生生的招呼声响起:“晏晏,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