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我亦飘零久》阡陌安

3、金鹏王朝

　　陆小凤终究还是前去喝了那一杯糖水。
　　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是极好的朋友，对朋友一腔热血，江湖人也知道，花满楼是陆小凤最重要的朋友。
　　所以，当上官丹凤拿着花满楼的折扇出现在他面前时，哪怕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麻烦，他也只能踏上那辆铺满了鲜花的马车。
　　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虽然是个混蛋，却是个心肠很软的混蛋，江湖人也知道，陆小凤虽然怕麻烦，却总是忍不住好管闲事，被麻烦缠上身。
　　所以，当风烛残年的大金鹏王言辞切切地说着没落的金鹏王朝往日的荣耀，骄傲而庄严地表达着自己想要捉拿叛贼的决心之时，哪怕知道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他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金鹏王的宫殿，破败不堪，宫里的客房自然也十分简陋。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酒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峨眉掌门人独孤一鹤，天下第一富豪霍休，想要这三个人拿出手中的财宝，跪倒先王灵位前忏悔，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陆小凤苦笑着，“花满楼，一杯酒下肚就接着这样一个大麻烦，这样的酒真是让人昂贵的不想再喝。”
　　“只怕下次再有人请你喝这样的酒，你还是会喝。”花满楼一脸笑意，“更何况，美人斟的酒，你总是拒绝不了的。”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身后的麻烦就越大。”陆小凤摸摸胡子，“说到美人，除了丹凤公主，我这次在黄石镇还遇到一个特别的美人。”
　　“特别？”
　　“分明是闺阁女子身体孱弱却英姿勃勃，最奇怪是，我自认未曾招惹过这位美人，却无缘无故遭了这位美人的白眼。”陆小凤无奈道。
　　“英姿勃勃的大家闺秀？”花满楼一怔，他想到了云邈。这样的女子，数遍天下，约莫也不会有多少。
　　云邈虽素日总是端庄稳重，秉大家风范，两人交谈也多是经史子集，音律书画这类风雅之事，但花满楼总是能察觉到云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不逊于征伐将士的英气果断。更何况，两人虽未曾再提起，但花满楼总是无法忘记当时云邈发病时的触目惊心和满身的哀凉戾气。
　　看花满楼的神情，陆小凤满脸惊奇戏谑：“莫不成，你认识这位美人？难道说，花七公子也……”
　　“陆小凤。”花满楼打断陆小凤话，摇摇头，有些无奈，“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女儿家闺誉。”
　　“咦？我记得你这话好像何时说过？”陆小凤懒洋洋靠着椅子道，带着玄妙的微笑，“莫非，这位美人便是传闻中的，云邈姑娘？”
　　“云姑娘前些日子出门访友，你路上遇到也不稀奇。”花满楼道，面上却有几分忧色。从江南到黄石镇，云邈短短几日便赶了这么远的路途，莫非是有何要紧之事？她的身体能吃得消么？
　　“若是云邈姑娘，那便更奇怪了。我不曾见过她，她也不曾见过我，怎会无缘无故得罪了她？”陆小凤摸着胡子道。
　　“女儿家的心事总是不好揣测的。”花满楼道。
　　陆小凤瞧着花满楼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番，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意，“花满楼，你既对这位云姑娘这般上心，又怎的跟着上官飞燕姑娘来了此处。”
　　“云姑娘是我的邻居。”花满楼面色如常，带着和煦的笑意，“至于上官姑娘，你既知道我的小楼永远敞开着门，那么她来求助，我自会帮忙。”
　　“我来了这么久，倒是从未看到飞燕姑娘。”陆小凤笑道。
　　花满楼道，“自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她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打听姑娘家的行踪，总是有碍礼数。倒是大金鹏王所托之事颇为棘手，你当真要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叹道：“万梅山庄这些年一直在寻人，若是能找到这人的消息，或许能打动西门吹雪。”
　　“可你并没有这人的消息。”花满楼道。
　　满江湖皆知万梅山庄这些年在寻人，比之寻常江湖之人，作为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陆小凤知道的内情自是更多。事实上，他也曾受西门吹雪之托寻找此人，但数年来毫无线索。
　　“除了此事，天下好像再没有能打动他的事，但我总得试试。”陆小凤无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或许要先去找两个老怪物。”
　　“大智大通？”
　　“知我者，花满楼也。”

　　陆小凤看着自己从怡情院里赎出来的，醉的几乎站不起来的人，苦笑着摸摸胡子：“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每次都能马上找到他们，你现在恐怕醉的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晃着大的几乎要压塌他又瘦又小的身板的脑袋，自得道：“我是那两个怪物的克星，就算是醉的只能躺着，也可以找到他们。”
　　说罢，孙老爷似是清醒了些，向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嘱咐道：“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一个问题五十两十成十的银元宝，只能在外面问话。”
　　陆小凤摸着胡子耸耸肩，看着孙老爷孙老爷爬进一个阴森黑暗的山窟，过了许久，山洞里才传出孙老爷的声音：“可以问了。”
　　陆小凤掂了掂手中五十两重的银子，用力抛进去：“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传出一个人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个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经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经流亡到中土来了。”
　　陆小凤吐出口气，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然后，又接连扔进去两锭银子，询问金鹏王朝出逃的大臣和他们的下落。
　　“保护王子东来的四个大臣，分别为王族上官谨，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到达中土后，他们想必已经隐姓埋名。新王登基后曾派刺客追杀到中土，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若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许久，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难的事情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两个字：“找人。”
　　陆小凤苦笑着扔进一锭银子：“此人现在何处？”
　　此次，山窟里的人沉默地更久了，许久之后，山窟里才有了声响：“众里寻他千百度。”
　　上林春的竹叶青和硝牛肉，鱼羊双鲜，五梅鸽子，都是远近驰名的。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的人，花满楼是个对生活美食充满热爱的人，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陆小凤喝了一杯竹叶青，苦笑道：“大智大通何时改行当了算命先生，居然说出这么玄之又玄的见鬼的答案。”
　　花满楼淡淡地微笑道：“这至少说明西门庄主所寻之人尚且安好，我们也总是有希望寻到这人的。”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万梅山庄的势力也不小，却总也寻不到这灯火阑珊处。我也寻了数年，全无此人的线索，我真怀疑大智大通此次是在诓我们。”
　　“无论如何，我们此次知道金鹏王朝之事属实，也不算全无收获。”花满楼笑道：“我听闻，西门吹雪有时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想来，我们总是能找到别的法子——”
　　花满楼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口发生一阵骚动和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满身的血，竟是从头顶鼻子胸膛手腕等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陆小凤从未见过竟有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血人向着陆小凤的方向冲过来，咯咯吱吱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咽喉已被割断，只是长啸一声，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仇恨，恐惧，像是一匹绝望孤独，垂死重伤的狼在死前发出的惨呼。
　　陆小凤有些惊讶，也很愤怒，他已经认出这人了，是萧秋雨，丹凤公主的护卫之一，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潇湘剑客，萧秋雨。
　　可惜，萧秋雨并未说出什么来便永远地倒了下去。陆小凤匆匆追出去，却也只得到青衣楼匆匆而去的马车留下的一张挂在银钩上的威胁——“以血还血”和“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陆小凤冷冷地握着闪闪发光的银钩，忽然道：“我们找西门吹雪去，若是他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房子。”

　　燕北，万梅山庄。
　　“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真是我的朋友。”西门吹雪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不管从哪里开始烧都行。我后面的库务，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晚上从那里开始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一怔，苦笑着摸摸胡子。他忽然有些想念万梅山庄外因西门吹雪的杀气而执意不愿入庄的花满楼，他想，便是花满楼那样体贴的人，只怕也不会纵容他烧了他的小楼。西门吹雪还真是……
　　“你可知道大智大通？”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忽然道。
　　西门吹雪冷冷道：“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答不出的问题，天下的事他们难道真的都知道？”
　　“我这次，向他们打听了听云的下落。”陆小凤郑重道：“众里寻他千百度。”
　　“这是答案。”
　　“是。”陆小凤斜倚在长青藤编成的软椅上，苦笑地摸着胡子，“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大智大通到底想说什么。”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却忽然笑了起来。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此次，我可以出手。”
　　陆小凤眼睛一亮，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然而，西门吹雪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面色一僵。
　　“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
　　“我这次好歹为你带来了听云的消息，你便是不给我面子，也该瞧着听云的面子出手相帮吧。”陆小凤觑着西门吹雪的脸色，一脸无奈。
　　“听云行踪不明。”西门吹雪淡淡道，转身负手向窗而立。
　　四月份的天气，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只在山庄外的山坡上，开满了桃花和杜鹃。
　　花满楼立在满山遍地的鲜花之间，安静祥和的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光彩，温柔和煦。
　　忽然，花满楼向着不远处的方向微微一笑：“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的双眼，许久，淡淡道了句“花满楼”，转身远走，消失在暮霭苍茫，满山花丛之中。
　　周边的杀气渐渐消失，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向着陆小凤道：“我们也该走了。”
　　陆小凤却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获？”
　　花满楼笑了笑：“他既没有留你，也没有送你，你却没有生气，自然是你已请动了他。”
　　“只怕你绝对猜不出我到底付出了怎样大的代价，才说动他出手。”陆小凤摸摸自己已经光溜溜的唇边，有些无奈。
　　花满楼却忽然笑了：“我现在只恨自己身有眼疾，无法得见两条眉毛的陆小鸡的风采。”
　　陆小凤也笑了，可他还没有开口，却发现花满楼安详平静的微笑忽然变得疑惑。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山坡后走了过去。
　　陆小凤跟着他走，此时夜色已黯，星月也隐没在山峰。陆小凤明白了花满楼的举动，因为他也听见了，山林间传来的缥缈的歌声，美丽哀愁。
　　“是上官姑娘的歌声。”花满楼肯定地道。
　　可传出歌声的山庙里却没有了上官飞燕，只有几根残留的头发，和藏于山神像中的独孤方的尸体，以及和萧秋雨死时一样的用鲜血写在黄麻布上的威胁。
　　他们二人的脸色很不好，任谁连着被两条人命威胁都不会心情很好。更何况，是热爱生命的花满楼和一腔热血的陆小凤。
　　“走，我们马上去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