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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傀儡 ...

  •   陛下虽比她年长,但他喜则笑,怨则怒的性情,真是犹如一个稚子般直接。

      刘贺却被她这一笑惹怒,眼中冒着怒火,恶狠狠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有谢漪助你,便能成就大事?笑话!”
      他挥动宽大的袍袖,盯着刘藻,一字一顿道:“除非,你那舅公长平侯卫青尚在人世,否则,谁都无法将你扶上皇位!太后不行,谢漪也不行!”

      刘藻被他突如其来的恼怒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小步。
      刘贺见此,满意地笑了笑。
      刘藻却留意到,他方才发怒时,殿中侍立的侍从神色倏然紧张。
      这很奇怪,皇帝这般任性恣意,欢畅大笑与勃然大怒应当俱是常有之事,侍奉他的侍从不至于因他一怒便这般紧张。

      刘贺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靠近刘藻。刘藻有了防备,这回没有后退。皇帝比她高,也比她壮,逼近到她身前,颇有压迫感。
      刘藻抬头看他,她的余光扫到那些侍从,他们露出更为紧张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就如同她来到此处的第二日,想要出那扇院门,一名内宦跪在她身前阻拦,另三名宫人在不远处盯着,倘若她执意要出门,便会立即扑上来劝阻。

      刘藻明白过来,她于皇帝而言,便是那扇院门。皇帝不靠近她,任由他如何大发雷霆,都不会有人规劝,但他一旦要朝她下手,他的侍从们便不会坐视。
      刘藻本就不怕皇帝,看透后,便有些物伤其类。原来皇帝与她一样都是傀儡。
      只不过她的牢笼是这小小宫苑,而皇帝的要大一些,能在两宫间走动。

      刘贺犹自不知,依旧耀武扬威,挑着眼角轻蔑地斜视刘藻:“不过他们将你弄进宫来,倒是提醒了朕,不能留着你了。”
      他的语调又慢了下来,慢条斯理的,好似成竹在胸:“吕后称帝,立下规矩,汉家公主同样可得天下,女子也能入宦途为官。你是卫太子之女,卫太子大逆不道,可恨武帝心软,竟未废了他。这样一来,礼法上,你便是武帝的嫡系血脉,先帝都比不过你。不过不要紧,死人是掀不起风浪的,朕将你杀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刘藻不赞同,她忍了忍,仍是开了口:“也未必。卫太子就早早地不在人世,但他驾薨后,因他而来的风浪非但不曾平息,反倒愈演愈烈。”
      武帝族诛了陷害太子的大臣,为太子建了思子宫,将太子遗孤养在掖庭,录入宗谱。
      这些都是卫太子过世后发生的事。就是她,也因是卫太子遗孤,先是被丢弃在宫外漠视多年,又在此时被接入宫来当做太后与大臣争权夺利的筹码。
      人死并非就是终结。

      “你懂什么?有那些风浪是因武帝,与卫太子有何关系?”刘贺嘲讽道,“就是眼下,兴风作浪的也是活人,死人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
      刘藻想了想,这回未再反驳,她觉得皇帝说得也有些道理。

      她未再开口,好似被说服了。刘贺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她,她话很少,身形也瘦,看上去稚嫩而柔弱,真像一只方出世的乳羊,落入长乐宫这狼窝中来了。
      真可惜。
      刘贺又上前了一步,直逼到刘藻眼前。刘藻看着他,她的目光很平静,既非惧怕也非愤恨,更无甚困惑,只是甚为平静地回视他。

      还颇有骨气。刘贺心中更觉惋惜。他凑到刘藻耳边,声音压低下来,犹如嘶嘶的毒蛇:“你本可在宫外安然一生,偏偏被太后接入宫来。朕会亲手杀了你,将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使你受尽痛楚而亡,而后你的尸首便丢去上林喂野兽,让你尸骨无存。卫太子之灵倘能知晓,想必永世不得安息。”

      他说得很轻,唯有刘藻听见了。刘藻转头,刘贺阴郁的眼眸就在近前,他露出一个恶毒的笑意,而后退开两步。
      侍从心惊肉跳地上前,劝道:“陛下,时候不早,回未央宫去吧。”
      刘贺“哼”了一声,也未动怒,抬手按在悬在他腰间的玉具剑上,大步走了出去。

      殿中众多侍从如流水般退去。
      院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清晨稍有些阴冷,微风吹入室,刘藻打了个寒颤,她忽然觉得,皇帝此来,为的便是与她说最后那段话。倘若太后与丞相落败,她必会沦落到那般境地,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

      四名宫人重获了自由,相互扶持,站起身来,胡敖扯出口中的荷包,来不及揉一揉酸涩的两腮,便惊恐地望着刘藻。
      余下三人神色也与他相仿,纷纷惊恐地望向刘藻,那惊恐之中又带些敬畏,与先前恐受她牵连的敬畏不同,此时的敬畏是对她这人。

      刘藻知晓这是因皇帝没遮没拦的一番话让他们知道,她入宫是争皇位来了,倘若争胜,他们侍奉的便是天子,侍奉天子,自该恭敬有加。
      刘藻见他们神色,心中一动,她本就想收服这四人,陛下来此威胁了她一通,虽教人心惊,却也并非没有好处。

      她正欲开口,胡敖却很快收敛了面上神色,趋步上前道:“皇孙安心,陛下所行荒唐,太后不久必能闻知此事。”
      他话语一毕,便见余下三名宫人也似恍然,纷纷垂首,不敢与刘藻对视。

      刘藻目光晦暗地望着他们,抿了抿唇,他们知晓她兴许有望称帝,故而对她心存敬畏,然他们更惧太后。
      大汉以孝治天下,武帝那般强势,也是将满腔抱负忍到太皇太后驾薨方能施展,何况眼前这小皇孙。她纵然有那一日,也是无权无势,多半仍是事事听从太后。

      如此,何必转投皇孙?依然遵太后之命行事更为妥当。
      四名宫人个个垂首不语,他们什么都未说,又什么都说了。刘藻有些失望,正欲坐下,院门再一次开了。

      这回进来的,是入宫那夜所见的中黄门。
      中黄门领着几名内宦大步而来,见了刘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仆臣拜见皇孙。”
      他未立即起身,跪在地上,与入宫时之敷衍,可谓相去甚远。
      刘藻抿唇道:“免礼。”

      中黄门站起身来,与刘藻道:“皇孙受惊了。”说罢,脸色蓦然沉下,冷冷地望向胡敖四人,“尔等侍奉皇孙身前,却使皇孙受惊,该当何罪?”
      四人当即跪下,口称有罪,又呼冤枉。

      皇帝要来,岂是小小宫人拦得住的,何况还有那诸多如狼似虎的侍从,纵是再多上几名宫人都拦不住,何况仅他们四人。
      中黄门却不听他们呼冤:“有罪自当伏刑,伏刑之后,再来喊冤。”
      说罢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数名宦官一齐上前,将胡敖等人拿下。

      他虽行礼时稍恭敬了些,眼中却仍无她,当着她的面,事事做主,连禀一声都无。刘藻在旁看着,将情形一一纳入眼中。她倒没什么不平,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兴奋。
      转机来了。皇帝驾临是一转机,可惜并未使得胡敖等人对她另眼相看。
      眼下,则是另一转机。

      刘藻踏出一步,道:“且慢。”
      她的声音不高,却很亮,那数名宦官不由自主地停下。胡敖已被拖着门外,满面都是惊惶,闻刘藻此言,他忽然惊醒过来,好似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欲向刘藻爬去,求她相救。然而他一抬眼,看到中黄门,却又不敢动了,只好软软地瘫在地上。

      刘藻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紧张极了,但她仍是望向中黄门,与他道:“今日、今日之事,怪不得他们。陛下来得突然,他们难以防范……”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心中却知这些轻飘飘的话语断难打动中黄门。
      果然中黄门面上的神色,由惊诧转为漠然。

      刘藻强自镇定,脑海中不断思索,口中慢慢地道:“中黄门来此,可是太后吩咐?陛下驾临长乐宫,可曾往太后处拜见?”她说着,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语气更是趋于平缓,“我自入宫,心中时刻忐忑,不知何时能见太后?陛下驾临,门外竟无人通禀,使我失礼于驾前,此事我当面禀太后。”
      她还稚嫩得很,纵有了计较,也还没有将话语说得滴水不漏的本事,将威胁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皇帝擅自来此,显然并非好事,中黄门来得这样快,此事纵然不是归咎于他,也相去不远了。
      他急急忙忙地赶来,要捉四名宫人,怕是要用他们去堵太后的怒气。
      刘藻威胁他,若敢如此行事,她便会向太后面禀,是院外之人未能将皇帝拦住,方使皇帝闯了进来。

      刘藻说罢,便望着中黄门。她心中着实忐忑,其实她并不知面禀太后,太后会如何处置,她只是一试罢了。
      试了许能将胡敖等人救下,纵然救不下,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试,便当真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罚,观中黄门之势,也知此事难善了,胡敖等人必会饱受磋磨。

      胡敖吓得战战栗栗。
      中黄门垂下眼睑,淡淡地望着刘藻。刘藻战兢,却也未后退,由他打量。
      中黄门笑了一下,语气便不恭敬起来:“不想皇孙小小年岁,竟也学会了拉拢人心的伎俩。”

      他看出来了。刘藻心绪一滞,没有反驳,也未坦承。
      中黄门摇了摇头,笑着道:“太后怕是错看了皇孙。”择立卫太子之女的好处,皇帝都说明白了,她外无母家为援,内无朝臣相助,生来便是一傀儡,她若登基,太后便可如临朝称制,将朝中大权拢到自己手中。
      然而眼下看来,小皇孙并非毫无主见之人,更不像甘为傀儡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要谢相出来露个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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