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知夜长》天青冬夏

1、只如初见

　　（一）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终遴选的缘故，在这个大雪封城的夜晚，她久违地梦见了过去。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那野狗似得被赶出家门乞讨的每一个清晨，脏兮兮破碗里飘着冰、浅浅的残羹冷汁，穿的发馊了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去洗的破布薄衫，枯草一样的头发凝结着惨白的冰碴，被朔风吹得通红的双手上长满了又疼又痒的冻疮。

　　那个时候，她每一天咬着馒头缩在墙角，磨着牙齿思索着明日该去哪里偷鸡摸狗，今日哪个小崽子坑了她多拿走了几个铜板明日一定要报复回去……

　　可即使是这样，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最后的良心还是因为她骨瘦如柴，“那种地方”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大娘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后来她被转手几次，卖去了一个杂技班子，整天在鞭子下学习着各种杂耍的技艺，然后跟着班主上街，猴子一样地用命博他人一笑。

　　——直到那一天。

　　哄闹的人群，满眼恐惧苦苦哀求的小女孩，纤细摇晃的钢索。班主说之前走钢丝的人被别的班子挖走了，但是明天的卖艺绝不可以少了这样一个重头戏。

　　“走！都给我上去走！！如果不走，就把你们都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再后来，就是……

　　（二）左右

　　“姚丰年！”

　　宛若惊雷一般的高吼声在耳边响起，她全身一个激灵，大脑还盛着过往那支离破碎沾满鲜血的画面，幸好将近一年的禁军训练已经将习惯刻入骨髓。不等那个声音落下，她已经条件反射地张开口，冰冷的空气涌入喉腔然后回流，好似要把对于生的渴望与这个没有温度的世界狠狠喊出一样的用尽全力：

　　“到——！！！”

　　从她的位置朝前看去，只能看到前排人黑不溜秋的后脑勺，但是在她声音划破空气后，她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有如实质一般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宛若是猛兽在打量着猎物。一种诡异的寒意顺着她的脊背升起，竟是比那关外吹来的朔风更锋利三分。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脑子里拼命转动着，她凭着在杂技班子学来的口技骗了军营里的人一年多，从无破绽，不会的……

　　“个头不大，声音倒是够响的。”

　　打破寂静的是一个英气中带着三分戏谑的男声，鹰军统领陈朗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眯了眯眼睛。传闻这位举世无双的神箭手能够在最漆黑的深夜里射落契丹人放出传讯的黑鹰，猎回的野兽小到野兔大到黑熊全部都是一箭贯穿双眼，不会损害弄脏毛皮半分，每年进贡给汴梁的珍稀兽皮中大半是他的手笔。

　　“姚丰年，十二岁……你的体型不适合虎军吧？听说，你的箭术不错，灵活轻巧，为何不选择鹰军或鹿军？”

　　她听到一阵竹简翻开抖动的声响，那是邵殿帅在翻阅王军师为他们考核时给他们做的评价。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妄言半句，但是，有一点她非常清楚——她是不可能加入鹰军的。

　　当然，更不可能参加鹤军。即使是扶着城墙往下看她都会手抖得拉不开弓，更何况是腰上悬着飞索就往下跳呢？！

　　她的力量不足，熊军和鹿军都不会收留她，所以她只能选择在机关数术上多下功夫，让虎军收留她这肩不能提的——

　　“他想来我虎军？不行！这乳臭未干的模样，站人群里我都看不到他，就他还能操纵诸葛神弩？王军师，您是头晕看错了罢！”

　　不等她开口回答，另一个男人厚重而果决的声音就将她所有的话语压回了喉咙里！她不由得一窒，强忍住了内心的惊慌和失措，因为她知道眼前的境况，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来插嘴。

　　“殿帅，吴将军，这姚丰年来禁军前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算筹也是见所未见。但是只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学习，他通过研读《鬼谷算经》、《太玄经》、《孙子算经》等书籍，已经能够解开卑职花了三年才解出的‘河伯治水理’，所用方法与卑职全然不同，更翻阅典籍找到大量史实资料演算出黄河汛期规律，以及不同地区治水受灾范围，所用土方石数量、人力等一系列繁复精深的数据。卑职以为，此美玉良才若能够好好磨砺，假以时日，即便是汴梁工部的名门仕子们，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王军师说着，一阵细微的卷轴滚动声在安静的室内轻轻响起，带着玄甲铁盔邵殿帅低下头，站在长桌的另一头，鹤军统领林梅轻轻接住卷轴的边缘，无声抚平。

　　“假以时日？”

　　在短暂的寂静后，邵殿帅那洪亮且傲然的笑声如同渲染着金戈铁马的血腥气般骤然响起，震动着空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压感。四位将军连同王军师，即使是原本一脸不满的虎军统帅吴啸也一同恭敬地收了声。

　　“王军师此言差矣！何须时日？放眼整个汴梁，即使给他个五年十年又有几个名门仕子能够解开‘河伯治水理’！？”邵殿帅抚掌大笑，随即侧过脸，对着脸上犹自带着不满的虎军统领吴啸扬了扬下巴，“吴将军，看在本帅的面子上，就请虎军破个例收了这孩子吧！”

　　“殿帅有命，吴啸自当竭尽全力！”

　　覆着阳光般明耀铠甲的双手在胸前重重抱拳，一脸肃杀冷峻的虎军统领毫不犹豫地跪地领命。一边的士兵在邵殿帅的示意下拿起名册开始宣读下一个士兵的分属，吴啸站起身，正好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走到虎军副统领的登记处，一个虎背熊腰的虎军士兵轻轻松松甩给了他一套金黄色的虎头铠甲，小小的新兵蛋子仓促接过，抱着体积有他半个人大小的铠甲踉跄着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站稳。

　　只听一边鹤军的姑娘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怜惜的轻呼声，那个给少年铠甲的虎军士兵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

　　吴啸方才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顿时恢复了先前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的状态。陈朗看在眼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伸出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任重道远啊兄弟，不过我看这小子倒是比你更有女人缘——这一点倒是有我鹰巢男儿的风范呢。”

　　“给老子滚一边去。”狠狠抖了抖肩膀甩脱了吊儿郎当的陈朗，吴啸仿佛看到了什么混入自家粥锅里的老鼠屎一样不爽地哼了一声：“十二岁……哼，无妨，把他带在身边多喂个几年，好好锻炼，我吴啸就不信这世界有壮不起来的男人！！”

　　沾着红泥的食指在军册上重重按下，吃力地抱着沉重的铁甲，小小的少女突然感到背后猛地一寒。

　　（三）午饭

　　“吃——！”

　　只听“咚”的一声陶碗重重砸落在桌上的声响，累瘫了趴在木桌上的少女几乎在睁开眼睛的同一时刻就下意识作出了防御地姿态。看了看眼前大小简直快接近汤锅、堆得满满的陶碗，少女又左右看了看两边人正常大小的碗：“这是……？！”

　　“吴将军说了，今天起俺中午的任务就是盯着你吃完这一份午饭。”

　　“可我……”

　　“吴将军说你吃多少俺就可以吃多少。所以……”年纪明显比少女大了七八岁，满脸横肉的虎军士兵犹豫了一下，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个期待的笑容；但落在瘦小少女的眼里无异于威胁的狞笑。

　　“——？！”

　　“你不吃吗？不吃的话俺……”

　　“我吃——当然吃！！！”

　　……

　　当日午后。王军师抱着《墨经》穿过藏书阁，围着书架转了三圈后在角落里找到了因为暴饮暴食而扶着桌角，吐得一塌糊涂的某新兵蛋子。

　　“王军师……卑职觉得，可能活不到陪您一起解开‘太初天象四算’的那一天了……”

　　小姑娘说完，白眼一翻，“咚”地一声磕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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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偏心的还是很明显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