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爱你》云舒兰

29、洪诗诗的故事

　　早上10点多的时候，洪定容接到了E大教务处的电话。洪诗诗还没醒，他嘱咐妻子好好照顾女儿，然后开车去了学校。

　　他走没多久，洪诗诗醒了。洪太太立刻扑到床前，诗诗、诗诗的叫。洪诗诗看见妈妈，眼泪顿时倾泻而出，扑进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这一哭就哭了半个多小时。

　　林嘉童站在一旁看着，默不出声。看她如此羸弱难过，他心里也不好过，甚至不忍心责怪她。如果她真心悔过，原谅她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洪太太问洪诗诗到底怎么回事，洪诗诗一个劲地推：“妈，我现在真的不想说这个，一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就浑身发抖！”

　　洪太太马上心疼地说：“妈妈不问了，妈妈不问了。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买。”

　　洪诗诗说了一大堆东西，洪太太忙不迭地默记，又请林季冬开车送她去。

　　等病房里只剩洪诗诗和林嘉童两个人了，洪诗诗委屈脆弱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而愤怒，对林嘉童说：“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现在的洪诗诗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但你终究还是来见我了。”

　　林嘉童蹙眉。眼眸深沉地仔细查看她眼里的神色，语气里有怀疑和抗拒：“难道连这个都是演戏？就为了让我见你？诗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洪诗诗冷笑：“你太高估我了。我不可能伤害自己来得到你的关注。”

　　“那个匿名的人是蒋仲谦？”

　　“不是。是成臣，我甩了他，他联合蒋仲谦报复我。”

　　“为什么我看不出你有一丝后悔？”林嘉童不知道成臣是谁，只觉得她忽然陌生到令他恐惧。

　　“我为什么要后悔？不是我要变成这样的，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我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学生会能把你逼到这步田地。”林嘉童眼睛里流露出可悲的神情。

　　洪诗诗哼哼笑了笑，似乎在笑他的天真：“林嘉童，你真的有在意过我吗？你的世界里除了你的学业和杨明明，真的有我的位置吗？”

　　“如果你需要通过冤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来减轻心里的负罪感，我不反驳。”

　　洪诗诗的眼神忽然一片悲凉，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林嘉童，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你心里想象出来的那个完美妻子的化身。温柔端庄、贤惠顺从、优秀杰出、纯洁无私，你和他们一样一厢情愿地把这些标签贴在我的身上，硬生生要我在这样的禁锢下成长生活。你以为我一直都很快乐，你以为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原地等你回来，你以为我没有小家子气的情绪和脾气，你以为、你以为，一切都不过是你以为而已！可是你却在乎杨明明所有的喜怒哀乐！”

　　“也许你说的对，但这件事和杨明明没关系。”林嘉童沉思了半晌，低声说。

　　“你当然以为没关系，因为你永远不会记得你有多少次下意识把我喊成她，你也永远会像只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认为你竭尽全力牵挂她的生活只是因为歉疚。她送你的紫龙，你恨不得把篮球场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它找出来。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呢？你带了哪一样到E大来陪你？我不爱吃苹果，我也不爱吃红烧鱼，杨明明的那些喜好我一样都不喜欢。我只不过顺着你心里那个完美女友的形象，什么都不说罢了。林嘉童，你活在理想里，但我活在现实中。”

　　林嘉童又是良久的沉默，她的这些话他一时消化不了。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分手？”

　　“因为我爱你。”洪诗诗看着他，神情柔软下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发现我的痛苦，等你能如同一个英雄一般，把我从窒息的牢笼里救出去。爸爸是商人，希望我能攀上官场中人，助他无往不利。从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对我的严苛教育就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能有丝毫的违抗。达不到标准，要么不给饭吃，要么不让睡觉。我的优秀其实是被他们打出来的。他们只打那些能用衣服遮住的部位，而且不许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疼痛。就是在他们面前，我也连眼泪都不能有。”

　　林嘉童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他知道她自小家教甚严，却不知竟是这样市侩残忍。

　　“其实你也是他们替我挑好的对象。开始我心里是极其抗拒的，所以以前你和杨明明纠缠来去，我都是不在乎的。但是你对我的呵护和温柔让我不自觉对你产生感情。而你为杨明明打的那两场架让我彻底爱上你，我想着有一天，你会发现骨子里那个真的我，做我的英雄，还我自由。”

　　林嘉童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极为真诚，让他不敢面对，只觉得不知所措，她说的这些，他真的一无所知。而此刻她这样深沉的表白，却让他更感觉到深深的愧疚，再不像从前那般甜蜜温暖。

　　“但是我发现在你眼里，我永远是爸妈塑造好的那个形象。你喜欢这样的我。于是我害怕你看清真实的我之后，会离我而去，所以我只有更努力地去伪装。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件丑陋的事情，我那个所谓的美国姨妈，其实是爸爸的情人。爸爸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美国和她生活一个月左右再回家。我的妈妈，竟然乐于享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她的容忍可以换来很多很多的金钱和昂贵的衣服首饰。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爸妈忽然对我好了起来，他们开始灌输我各种下流龌龊的思想，我真的无所适从，这种极度压抑的生活需要发泄的缺口。其实从高中开始，我就有丰富的夜生活，我有很多很多男朋友，就像蒋仲谦一样，大家在一起只是为了爽。但是我的心一直都是你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真的碰我。”

　　林嘉童的心时而猛地皱起，时而又被什么狠狠碾平，他很想跟她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他实在不知道，她身体里那个真正的洪诗诗此刻需要什么，他只能肯定，那一定不是同情。可是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心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圣洁的影子碎了，除了怅然和抱歉，竟然没有其他情绪。

　　如同昨夜在急诊室外，他回想他在宿舍呆坐了那样长的时间，只是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做出反应，连愤怒都不是因为她背着他劈腿，而是她怎么能堕落成这样？

　　洪诗诗看着他夹杂了愧疚、心疼、惊讶等各种情绪的复杂眼神，微微一笑，说：“你不用为难。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长期的压抑让那个真正的我也扭曲了，总渴望去尝试黑暗的东西，寻找刺激。清醒过来的时候，又对自己的放荡无耻感到羞愧。从前待在你身边的时候，还能从你身上的温暖光明里取暖，可惜后来，你的心里就只有杨明明了。我的人生啊，唯一一丝光明也没有了。昨天那些照片出来的时候，我拼命给你打电话，我被蒋仲谦折磨的时候，心里痛恨着你，又热烈地期盼着你。但是很奇怪，被医生洗胃之后，我忽然不想再蜷曲在你的阳光下苟且偷生了。反正爸妈也给我找好了下家。你打算大四暑假和我订婚，但他们早打算好让我跟你分手了。童，我提醒你，有人要动林叔叔。”

　　“有人要动我爸？谁？”林嘉童蹙眉问道。

　　“我不知道，只是之前和成臣、蒋仲谦一起玩的时候听人提到过。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洪诗诗躺下去，很快闭上眼睛。

　　林嘉童上前帮她盖被子，却见她眼角极快地滑下泪珠来，心里一阵锥痛，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在她苍白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洪诗诗感受着额头最后一丝来自他的温度，眼角的泪珠因为这个告别之吻落得更疾，忍不住微微抽噎，在心里说：“再见，童。”

　　他刚走出病房，就看见洪定荣和洪太太火急火燎地从走廊一头大步走过来，爸爸追在他们身后。他们走到病房前，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了。

　　林季冬问林嘉童：“和诗诗谈的怎么样？”

　　林嘉童微微叹息：“都结束了。哦，对了，爸，诗诗说听蒋仲谦那帮人说，有人要动你，让你小心提防。”

　　林季冬蹙眉：“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和诗诗真的谈清楚了？”

　　林嘉童幽幽说：“我还要花点时间消化一下诗诗的话，但是我跟她之间是真的结束了。”

　　林季冬摇头，却也是释然的表情：“那也好。你洪叔叔方才也跟我说的很清楚了，你们的订婚取消。”

　　林嘉童沉默地看了一眼门紧闭的病房，然后对林季冬说：“爸，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