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斯不达

5、第 5 章

　　居意后来上大学时去蹭过语言学的课，西装领带的白发老头站在讲台上气度卓然，他说生活中许多对话其实只有情感意义，并没有实际意义。例如中国人最爱问的“吃了吗”，人家是真想知道吗？未必。只不过是借此拉家常表达一种亲昵关系罢了。
　　还在上高三的居意从未想过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可以上升到学术研究的高度，但她在不知不觉中践行了所有能发生在同桌之间的“情感意义”废话。
　　例如隋辛每天早上踩点到班时，她会说：“你来啦。”隋辛回道：“嗯。”
　　又如每天下晚自习时她说：“我先走了。”隋辛会说：“明天见。”
　　再如当老师在黑板上讲变异后的重力加速度而她一脸懵逼时，会自言自语：“好难……人类为什么要学物理……”隋辛只是笑笑，小声地安慰她：“没事，我下课再教你。”
　　居意某天偷偷总结了一下，觉得自己和隋辛的关系还是有了很大进步的，真是可喜可贺。
　　想当初第一天当同桌时，她还揣着一颗敏感自矜的心，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而现在两人相处时，轻松自然多了，有事没事都能聊几句，还能开开玩笑。
　　其实话说回来，学生时期的情谊本就不难建立，不一定稳固长久，却简单纯粹。
　　余依依和居意原本算不上多亲密，只是现在她环顾四周，只有居意一个女生，就自然而然地拉近了关系，遇上什么有趣的事首先就回头跟她讨论。
　　此外许卓为人大方率直，很好相处。于是不到一个星期，前后四人的关系发展为打成一片。
　　这天隋辛的桌上放着一个白色饭盒，饭盒里是一大块蜂蜜蛋糕，桌子的主人还没来，居意和余依依围着蛋糕吃得不亦乐乎。
　　余依依今天早上起迟了，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感动得想哭，咽下一口蛋糕后转头对许卓说道：“你真是太好了，是不是预感到我今天没吃早餐，特地从食堂里带的——哎你也一起吃啊！”
　　学校为节省毕业生宝贵的时间，给家住得比较远又有意向住校的学生提供了宿舍，这些学生大多也会选择在学校食堂用餐。许卓便是其中之一。
　　听了余依依的话，许卓顿了两秒，还是非常实诚地回答道：“谁知道你早上吃没吃早餐啊，我只是觉得食堂难得有一样东西做得好吃，所以带给你们尝尝。”因为自己经常有机会吃到，所以他也拒绝了“一起吃”的建议，把蛋糕都留给了他们三个人。
　　它虽然长得丑，但真的蛮好吃的。
　　居意伸长脖子往窗外望，没看见隋辛的身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到。
　　等隋辛终于姗姗来迟之时，蛋糕还剩近三分之一，是居意和余依依给他留的。知道是许卓特意从食堂打包的，隋辛也很给面子，三两口就吃完了。
　　下了早读，余依依开始分巧克力——她出门前塞进包里的，一人掰一块。
　　隋辛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他确实不喜欢吃太甜的，于是余依依转过头后，他飞快地把自己那块喂到了居意嘴里。
　　时间静止了一秒，两秒，或者更久。
　　居意鼓着腮帮子，错愕得瞪大了眼晴看着他。
　　隋辛眨了眨眼睛，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回过神来，居意别开了脸。
　　喂，不要做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好不好……我可是很容易胡思乱想的。
　　又一个课间，轮到隋辛分薄荷糖，周围的人都有份。
　　薄荷糖凉凉辣辣的，真是提神醒脑必备。居意嘴里含着，有些看不懂事态的发展——现在是怎样，零食分享大会吗？可是我好像没什么可分的诶。
　　中午回家时，她左思右想，还是最喜欢苏打水了。于是临出门前塞了四瓶放进书包，居妈妈看见如临大敌：“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哦，不是我自己喝的啦，我要拿去和同学分享。”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书包有点重，压得她背都驼了。
　　居妈妈看着她像一只抱着肉罐头的狗一样开心地出了门，摇摇头对老公说：“你管管你女儿，自己喜欢喝没营养的饮料就算了，现在还要去祸害别人……”
　　属于被祸害者之一的隋辛很荣幸地拥有了优先选择权。
　　面前是同一牌子不同口味的四瓶透明饮料，两瓶橘子味，两瓶青苹果味，居意眼底藏着期待，问他：“你想喝什么味儿的？”
　　思考了两秒，他拎起一瓶包装是淡粉色的。
　　居意高兴地把另一瓶橘子味儿的移到自己桌上，然后将剩下两瓶递给了前排的许卓和余依依。
　　喝了一口，甜甜的，还冒着汽，隋辛问她：“你好像很喜欢喝这个？”在成为同桌前，就常见她桌上摆着一瓶。
　　“嗯。”
　　不见下文，他又问道：“为什么？”
　　“好喝啊，后来喝习惯了，就懒得换口味了。”
　　有一段时间，居意的饮水量是平时的两倍，因为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吞咽口水，而隋辛就是她紧张的来源。因为吞口水的声音突兀又不雅，每当这时她就会通过喝水来掩饰。
　　现在她和隋辛喝着一样的苏打水，生出不讲道理的窃喜，觉得自己也快能吐泡泡了。
　　老黄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开始给大家发鸡汤励志文。
　　头一回发的时候，大家拿到手，乍一看还以为是优秀作文赏析，结果认真一看，讲的是一个高三生从前不学无术混吃等死高考前三个月终于醒悟，于是愤发图强夜以继日最终成功考上大学的逆转故事。
　　最下方是老黄手写的几个大字：永不言弃。
　　大家看完后，表情都有些抽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生活在继续，鸡汤励志文章夹杂在不要钱的试卷中，齐齐飞向各人的桌面。
　　下晚自习时，隋辛忽然叫住居意，他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啊？居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有点不开心。她随手拿过隋辛桌上的一张草稿纸，又抢了他的笔刷刷地在“永不言弃”下面行云流水地写下十一个数字。
　　末了，她说：“我们以前还发过短信的。”
　　结果你居然删了我的号码，死混蛋。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手机屏幕“叮”的一声亮了，进来一条新消息。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向来追求早睡的居意顿时睡意全消，捧着手机躲进了被窝里。
　　未知名号码，发件人也没自报名号，但她就是知道是谁。
　　——你换新号了？
　　奇怪，通讯录里明明已经存了一个隋辛。
　　——嗯，高二时手机被偷过，后来就买了新手机和新卡，不过原来存的联系人全都没了。
　　居意心里那股别别扭扭的不服气终于偃旗息鼓，原谅了隋辛一年前的“不告而别”。原来是造化弄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她把新号码存起来，删了旧的，像是一次辞旧迎新。
　　这一场冷战与和好，来去匆匆，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曾发生过一场无声的疾风骤雨。
　　打这晚起，居意和隋辛之间养成了新习惯——睡前发短信聊天。
　　不再局限于好好学习的官方话题，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更多的是胡扯乱侃，氛围十分轻松和谐。连续互道了一个星期晚安后，由不得居意不春心萌动了——
　　普通同学之间会每天有那么多话聊吗？不会吧！所以我在他心里应该也不止是同桌而已……吧？
　　心里揪出了无数为萌芽爱情作证的蛛丝马迹，到了白天却又不攻自破。
　　在学校里，居意和隋辛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变化，彬彬有礼得令人心塞。他们像是两个精分，晚上活泼开朗，通过按键聊得热火朝天；白天又进退有度，只是一对礼貌友爱的好同桌。
　　“啊——”长叹一声，居意趴在桌子上，自动屏蔽生物老师的谆谆教诲。
　　“怎么了？”隋辛转过头看她，清风朗月，眉眼温柔。
　　“没什么。”她把脑袋转了个方向。不想看他，越看越烦。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嘛。
　　能不能给人个痛快了。
　　如果怨念也能化作实体的力量，居意大概是成功了。
　　在和自己生闷气的第三晚，大家正物我两忘地埋首于试卷，啪的一声，停电了。
　　整条走廊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短促惊叫声，过了片刻，又化为情不自胜的欢呼。
　　重压之下，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夜晚。
　　众人已经无心学习，一片漆黑中，各处响起窃窃私语声，有人已经在谈论回家后先好好睡一觉，还有人在感谢区供电局的大恩大德。
　　一小片月光穿过树叶洒进来，细碎地闪着银光。
　　隋辛转过头，见居意也正看着自己，黑暗中眼晴像是会发光，闪烁着“停电了好开心啊”的光茫，他不禁笑了笑。
　　“干嘛……”
　　有老师匆匆进来，通知道：“十分钟后，如果还没来电，大家自行回家学习。”然后又去下一个班通知。
　　班里爆发出一阵喝采，军心算是彻底散了。
　　某一处亮起刺眼的光，是有人在看手机。
　　“现在是七点半，四十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又是一片欢呼。然后就再也静不下来，玩手机的，玩游戏的，聊天的……
　　隋辛凑近居意耳边，低声道：“五分钟后还没来电，我们就走。”
　　居意看了他两秒，点点头。
　　五分钟到，居意高高兴兴地摸黑收拾起东西，隋辛只把几张试卷一卷再塞进口袋就算完了，俩人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从开着的后门出了教室。其它人都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下楼梯的时候，他们并排走着，居意心里忽然生出千里夜奔的感觉，还是私奔，真是刺激死了。身后还有其它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看来提前开溜的不止他们两个，毫无疑问大家心情都不错。
　　走出了教学楼，居意正想说些什么，尚未来得及开口，忽然间，“啪”的一声，来电了。
　　“………”
　　世界不再是一片漆黑，倏然亮起的教室像是个巨大的玩笑，照得闻声回头的众人一脸懵逼。
　　所以，现在算是怎样？
　　楼上响起年级主任的声音：“继续自习！！！”
　　隋辛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居意的手，“跑！”
　　他们像是两个带头叛乱的逃兵，在夜色中飞奔起来，直到跑出了大门才边笑边喘地停下了。
　　后面的人被一言惊醒，纷纷冲了起来，只不过守门的大叔也不是吃干饭的，当机立断地关上了大门，于是最后成功出逃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以隋辛和居意为首。
　　一门之隔，外面的人笑得腰都弯了，里面的哀嚎声绵延不绝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