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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月过中天,月光照在汉白玉祭坛上,祭坛发出莹莹的白光,王白石用力在自己的那根灯柱上一拍,红色火光打个呼哨霎间消失。殷释从祭坛上下来,沉声道:“现在已经是夜半,快些打开地宫入口!”
      王白石微微躬身说了声“是”,然后一撩衣襟走上祭坛,恭肃站立在正中央,双手平举,手拈口诀双腕翻转,飞快无比地结了几个手印,口中轻叱一声,全身黑衣象迎着风般全数鼓荡起来,象被利剑划过一样,一眨眼的功夫裂成无数碎片,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白色长袍。
      很古朴的样式,深裾广袖,王白石口中低吟不止,或踏步,或旋转,夙夜里,荒乱的残宫断垣里,只能听见他时而急促时而停滞的脚步,咽咽的,象没有用力击擂的鼓声。
      黄鹂儿记得手掌抚摸过的那张鼓面,看似平滑,其实也有些粗砺,用力按上去微微凹陷。那样大的一面鼓,据说是剥了整只大象的象皮才能蒙制而成,高壮可怖的力士手持巨棰,擂动时挥出迫人的风。
      巨鼓架在粗大原木所制的鼓架上,鼓棰落下时,发出沉闷声响,仿佛空气、仿佛所有人的内脏和血液都跟着震动,祭坛边身穿洁白长袍的身影随着鼓声起舞,吟哦声不绝不断,所有声音汇成一道蜿蜒的浪,裹住祭坛上的女人。
      女人身着繁复宫装,长发垂至脚踝,站姿僵硬痛苦,一双手臂忽抬忽放,似在挣扎。祭坛边面色焦灼的男人大跨步走到巨鼓边,夺过力士手里的巨棰狠狠向鼓面砸去,深壑底驰出一万只怒骛,惊飞拍打,鼓声震醒祭坛上的女人,她抬起低垂的头,睁开双眼,两道碧绿视线投向男人,洁白牙齿紧咬双唇,唇边已经渗出绿色血痕。
      仍有顽固的力量捆住她,全身的碧血奔瀑一般在身体里涌动,被不知身在何处的那块碧玺激撩引诱着,想勃发出它雄浑的力量。要怎样才能与之抗衡?她不知道,想过无数办法,试过一次又一次,每回都败下阵来,这一次又会怎样?
      此刻手握碧玺催动血咒的那个人,当真就狠心至此?她腭间发力,嘴里尝到自己碧血的腥味。所有海誓山盟,他都忘了么……
      不能!再也不能这样下去!
      可是胸臆间被利针刺中一般灼痛起来,没有银钉镇辅,体内的神力已经超出寻常血肉所能负荷的极限,每寸皮肤每个毛孔都成了即将崩坍的险堤,一面是深不见底的危崖,一面是劈不开凿不穿的伏波千层。
      终于她还是厉吼一声,身躯猛震,从天而降的一道碧光响应着这声长啸坠入她的胸膛,更加粗壮的碧光从她身体里映射出来,直射向辽远天际。
      无休无止的榨取,不肯给她留下哪怕是喘息的力气。摇摇欲堕的身体落入男人的怀抱,她浑似已经死去,好半天幽幽吐出一口长气。男人切齿:“殷瓒!我誓将你生啖活剥!”
      周围舞动的祭司跪成一圈,看看殷殷哀伤的他们,女人眼睫颤抖了一下,落下两滴眼泪:“只是……我的璃儿,以后……怎么办……”

      “鹂儿!”殷释轻唤,黄鹂儿猛醒过来,黑夜里,他看不出她的脸色已经有些灰败。顺着殷释的视线看向祭坛上的王白石,他已经让出正中央的位置,随着他舞步划动,尘封已久的灰土草屑有些松落,露出汉白玉石上雕刻的一朵重瓣莲花。
      黄鹂儿有点僵硬,睁大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她长长地看了殷释一眼,流转的眼波里又平静、又铮然,仿佛杂坐的乱筵里响起一曲清歌,让人忍不住停盏凝听。
      一脚踏上莲花,有热流从脚心传来,黄鹂儿想起许多年前站在这里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命运所做的抗争。同样为人母,她深深体会到母亲的痛苦,自己无法躲避的不幸也注定要落到女儿的头上,这种绝望,无计可施。
      王白石围着黄鹂儿继续舞动,一连串陌生的词句从他嘴里吐出来,每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力量,黄鹂儿觉得周身上下被什么东西敲打着,有点痛。
      “娘娘,得罪了!”
      王白石抬手拔下髻上长簪,一头长发随即披落下来,随着他的舞步拂动。长簪亮银所制,在夜色里划动几下,厚重空气里留着刺目的闪亮痕迹。黄鹂儿只觉得左手无名指指尖突然一痛,手腕已经被王白石握住,她的身子被拉得往左一倾,指尖上被挤落的数滴鲜血已经全数滴落在莲花花蕊上。
      碧血先是凝在汉白玉石的表面,象一颗颗绿色的细碎水晶球,微微滚动,滑进花蕊上凿出的莲芯里,一瞬间渗进饥渴很久的无名饕餮口中。闪亮的银丝以花蕊为中心向四周缓慢发散开,渐渐汇成一绺,依次点亮石刻莲花的十二片花瓣,最后一片花瓣也亮起之后,祭坛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有一处明明塌陷进去,现出五尺来长一尺来宽的平整凹洞,随即第二次塌陷开始,紧贴着第一次的凹洞,长宽相类,只是更深一些。更多的塌陷转瞬即逝,一层又一层,深了又更深,以黄鹂儿站定处为起点,竟然现出一道向下延伸旋转的阶梯。
      王白石有些力竭,喘息着跪伏在地。关闭了很久的地宫一旦打开,沉闷的空气涌出来,黄鹂儿不小心吸了一口呛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做过的梦里,她好象见过这道阶梯,走下去,记得尽头是一面石壁,还有被银钉在石壁上的人、那柄正在敲击的锤子。
      这个回忆让她全身发冷,慌不迭地回头望向殷释,殷释快步走上祭坛握住黄鹂儿的手,问王白石:“这就是地宫入口?”黄鹂儿急着要下去,殷释拉住她:“不急,关得太久了,要等到秽气散尽才能下去。”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王白石也缓过劲来,他一马当先走下阶梯,殷释与黄鹂儿跟在后面,同来的侍卫留在入口处守候。
      王白石有备而来,点起手中火折,隔七八级台阶都有气死风灯,也不知是什么神巧的机关,时隔多年火折点上去,每盏灯都能被点亮,仍旧是汉白玉所砌的石阶被照得莹亮。走下去约有五六十级台阶的样子,穹顶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宽阔,原本每级五尺来长的石阶竟然伸展数倍。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已经是间高旷宫室,新鲜的风吹了起来,有终年不动的浮尘被微微吹起,烟岚一般。宫室入口第一盏灯被点亮,仿佛有人使了莫名仙术,墙壁上隐隐浮现出银色光华,细细看去,是一道道不断头的卐字花。
      宫室尽头一道石门,走过去仔细端详,巨大石门约有两丈来高,紧合着,深青色整块巨石凿成,没有把手,没有缝隙,左右两扇门中央雕着一模一样的古怪纹饰,象是两只飞虫,长着宽大翅膀和细长的身体。
      殷释认出这两只飞虫,不禁低声叹道:“蜉蝣!”
      想来这也应该是地宫初建时,苌弘圣女对能走到此处的人们的一种规劝,人活又一世,又岂不是朝生暮死?何必强求,何必奢求?只是能看懂这番苦心的人又有几个?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本来就是人的天性。
      黄鹂儿与殷释同时念出“蜉蝣”这两个字,她来过这里,也见过这两只虫子,肯定的!
      记忆太混乱,前一刻还很真实,下一刻就搅和成浆糊,黄鹂儿求救般看向王白石,王白石躬身道:“仍需娘娘指尖碧血做为开启宫门的引子。”碧血滴入蜉蝣的眼中,跟那些卐字花一样,它们被雕刻出来的每根线条也都变成银色,仿佛马上就可以振翼飞走。
      吱咯一声响,高大石门眼见着就要开启,殷释眼疾手快,拉着黄鹂儿后纵数步,王白石也跟着连退丈许,谁知道只响了这么一声,在宫室里荡起渐弱的回声直至消失后,什么也没有发生。石门依旧紧闭着,没有把手,没有缝隙。
      “这是怎么回事?”殷释拧眉,王白石也很不解,但他当年只是个护灯的小祭司,职低位浅,只进过一次地宫,还是在石门大开的情况底下,眼前的局面难住了他。
      殷释与王白石凝神思索,不提防黄鹂儿慢慢走向石门。
      “鹂儿!”殷释追上两步想挡住她,黄鹂儿却是灵活地一闪身,从殷释指端擦过去,站定在石门前。蜉蝣身上的银光还在闪烁游走,长长的双翼舒展着,象是美丽的羽衣。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里,银光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在两只蜉蝣的四只翅膀上相继组出一些奇怪的符号。
      王白石见了面色一凛,认出这是多年不见的碧族文字,他收敛声息,缓声随着字符的出现沉声念道:“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诗经·曹风》里的这首诗分明就是讥讽当时曹国的王族只知骄奢宴乐不理国政的行径,刻在这里算是什么?最后的警告,还是无力的劝导?
      王白石话音刚落,石门开启的轧轧声再度响起,三个人屏住呼吸,看向这已经关闭了许多岁月的地宫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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