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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元宵之夜的惨案震惊了整个归宛城,二十二人丧生火海,数十间民房烧毁,原本清静漂亮的五柳街一夜之间化成废墟。
      黄鹂儿扑倒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自家房前,伤心得一声也哭不出来。父亲,母亲,哥哥,李妈,苏姐姐。最最亲的亲人们,没有一个逃出这场大难。五柳街上只有些许幸存者相携着号哭悲泣,黄鹂儿十根手指抓在地下,攥了满掌的灰烬。
      到底是为什么?不是说的善有善报?为什么善良的家人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为什么又要撇下她一个人,为什么不干脆带着她一起去死?
      “爹,娘……”
      泪水一滴又一滴落进泥土里,转眼之间渗了进去。
      他仍着青衫,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心里不知是该跟她一起哭,还是该笑这无常的缘法。谁能想得到,月河边这个小丫头,竟然是黄家的人,要怪只怪他行事太匆忙,没有把黄家所有的情况摸清楚。想来烧死在屋里的年轻女孩,必定就是回来报信的那个苏姑娘。就是这么巧,这只小小的黄鹂儿,就逃出了生天。
      现在,又该拿她怎么办?
      他拧起浓眉。原本离开京城到归宛来的时候,就对皇叔这个命令十分不解,眼下父皇的灵柩还停放在太庙里,皇位之争尘埃未定,这个颇不寻常的举动,让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黄,鹂,儿……”
      他念着她的名字。她笑的声音,果然跟黄鹂鸟的鸣唱一样好听。
      只是我该把你怎么办?振翅难飞的黄鹂儿,是该亲手把你扼死,还是偷偷地,让你飞上云霄?

      财物全部被烧光,官府出了点赈济银子,城里的百姓也捐助了不少,可办丧事还是不够。多亏了这位殷公子慷慨解囊,才顺顺当当地买了块向阳坡的坟地,把亲人们埋葬在一起。
      房子不提了,黄鹂儿怀里揣着衙门补办的一张地契,萎萎地找到了天源客栈。殷公子听说黄姑娘一大早就到客栈来找他,不知为的什么事,梳洗以后走下楼来。
      穿着孝衣不好进客栈,黄鹂儿站在客栈门口一棵树下头,缩着头靠在树干上,看见殷公子,才慢慢站直身,行了个礼,然后把地契掏出来。
      “这个……多谢公子的善心,那么多银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我就剩……就剩这一小块地还值点钱,公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殷公子没想到她是来干这个的,当然拒绝:“姑娘说笑了,一点散碎银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地契姑娘还是收起来吧,日后谋生用得着。”
      黄鹂儿眼圈一红:“公子请收下,我们素昧平生,怎么能欠公子这样大的人情?公子要是不收,鹂儿这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安生。”
      殷公子摇摇头笑:“姑娘折杀在下了!这……如果姑娘执意要还在下的情,那不如这样吧,我看姑娘在归宛郡也举目无亲,孤弱女子存生不易,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在京城微有薄产,养活一两个下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姑娘……意下如何?”
      “啊,这个……”
      “不急,在下在归宛城还要停留一天,姑娘若是觉得可行,明天早上仍旧这个时候过来,好不好?”
      黄鹂儿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妈,第二天当她拎着个小包袱,跟殷公子一同坐在马车里北上驶出归宛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偷眼看看殷公子,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她这才取出手帕,用力拭净眼睛。

      卫国幅圆辽阔,归宛是西南小城,离京城钜川千里之遥,殷公子每日在车里巧言开解黄鹂儿,七八天后她的脸上才又有了点儿活泛的生气。黄鹂儿不是个笨姑娘,殷姓是卫国皇族的姓氏,看他的衣着打扮也肯定不是凡人,日后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主子,吃喝穿用全指望着他呢,怎么能不给主子留下个好印象?
      至于月河之畔元宵之夜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她暗暗叹一口气,别傻了黄鹂儿,人家是什么人?你又算什么?梦可以做,但是不可以当真啊!
      一路途经豳州、砀州、代州、渚州。第十天上,进了青州境内。青州地势险要,到州郡逼阳城需要翻过有名的栖云山。
      “以前听说过栖云山吗?”殷公子知道黄鹂儿心里难过,总是有意无意地逗她多说些话。黄鹂儿点点头:“听说过。”
      “来过吗?”
      她摇摇头。
      这些天黄鹂儿瘦了许多,下巴本来就尖,现在更是尖得可怜,摇头的时候,几茎头发扫过苍白的颧骨,她抬起手,把它们又别到耳朵后面。
      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殷公子不作声地打量她,要说相貌,不算上等,品性也不温良婉淑,相处这些天,自己还真是想从她身上发现些过人之处来,好为自己的失常举动找到理由。兄弟三个里头,他的狠辣名声早已经远扬,不过一个西南小城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罢了,她有什么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
      殷公子沉声一笑,轻出口气,抬手半挑起车帘:“没来过就好好看看,栖云是座好山。咱们回京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一趟呢!”
      黄鹂儿心里微沉,是啊,离开故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归宛。

      只听嘎叭一声脆响,整个车厢突然向左侧倾倒,辕架压在马身上,马儿咴鸣着也向左侧身,马车剧烈抖动着,眼看偏离了山路的中央,向左边的斜坡歪过去。
      随从们暗叫不好,刚把兵器拔在手中,十数条黑影便从路两侧的树丛深草里鬼魅般闪了出来,整齐有序地分向三名侍卫和马车攻去。黄鹂儿手死命拉着车里固定住的桌子腿,身子和头不由自主地东磕西碰,嘴里头吓得啊啊大叫。殷公子左手握着车壁上的突起,右手执剑,倚在车门处向外看,猛地一剑刺出去,隔门刺中一名黑衣人。
      用力拔回来的剑,刃身上满是血,黄鹂儿错眼间看到,吓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叫唤,殷公子将她往怀里一拉,让开的地方,正冒出一柄自车厢外头刺入的剑尖,雪亮亮地,颤动不已。车外有惨叫声,辨不清谁是随从谁是来犯者,只是围拢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越来越多,车夫是随从里武功最高的,此刻自保不及,无暇拨辕驭马,马儿一个失蹄踩出路基外,车身一阵格吱巨响,翻倒在了斜坡上。
      此处正是栖云山山路最陡峭的地方,斜坡尽处便是深涧,马儿早已经折断四蹄,被不停下滑翻滚的马车拖住,哀哀号叫着也往下滑。车里的两个人也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车身总算被一块大石头卡住,恰欲堕未堕地挂在涧边。
      殷公子一直把黄鹂儿护在怀里,她只是撞得全身痛,未伤及筋骨,他只觉得左腿胫骨处剧痛,情知不妙,勉力拖着她,想爬出车厢。
      黑衣人追了过来,桀桀怪笑着,挥刀斩断车辕,黄鹂儿只觉得惊恐莫名,强烈的坠落感让她忍不住尖叫着抱紧怀里所有能抱住的一切,不停地向下落,落,落,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仿佛这种强大、无法抵抗的恐怖感觉,就是死亡的感觉。
      涧边崖壁上的黑衣人们静静看着马车车厢跌入翻腾的水面,许久才在很远的地方露一露头,然后又沉下去,被栖云山上的怒水,携向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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