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轩（楚苏）》千山雪隐

11、41-44

　　41

　　如此这般

　　谁又能预知将来？

　　师傅所教的续脉，重点在以气补气，被救的人愈强，耗损的真气愈多，而俞灏明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要补的，又是近一半的功力，虽然楚生借助了药物和针灸使自己不至于委屈太多，可是不损害自己那是不可能。

　　昨夜送了苏醒回房，楚生端坐在床上调息了一夜，可是效果并不明显，这样下去，至少要三天才能痊愈。
　　昨日借着夜色，很好地掩饰了自己有些惨淡的脸色，可是这大白天的若要去见醒，真怕他见了又要担心。

　　想到这里，楚生趁着清晨苏醒还没醒，又跑了一次药炉。鬼医赶着去给已经回房的俞灏明送药，听说楚生来讨药，便留他自己随便拿。

　　站在满室的药材面前，楚生倒不知道该拿什么了，鼻端纷繁复杂的，满是药味。磨了磨了鼻子，楚生循着若有似无的味道往角落里走，打开最后一列的第三个抽屉，里面躺着三株已经枯萎的小草——燕容草——虽无补血益气的功效却可以使脸色好转，正是现在自己需要的。

　　待到楚生磨了药服下回到房间坐定，苏醒便正好来敲门。楚生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和苏醒一起去用早饭，然后再去见俞灏明，一路上苏醒也没觉察什么不对劲。

　　到俞灏明院子门口，他们便被拦了下来，还好王晰看见才引他们进去。俞灏明在园子的凉亭里和王栎鑫一起早饭，完全看不出昨夜快要死了的样子。苏醒不由得更加佩服楚生，之前他说懂医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精绝。

　　“城主！”王栎鑫是孩子心性，一见苏醒便扑了过来，还是楚生及时伸手拦住，他才不至于扑进苏醒怀里——开什么玩笑，我们家醒是你随便可以抱的？
　　抬头再看俞灏明，也是松了口气一般地对自己微笑。楚生第一次发现，这个俊朗的小男生笑起来是如此地可爱。

　　“冒昧打扰了雪主，只是昨日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知道，你是要问我上代雪主的事，其实那个人你们昨日一定也见过。”

　　“我们见过？”苏醒疑惑地望了望楚生，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难道是……鬼医？”

　　“怎么？奇怪吗？”俞灏明吞下最后一口粥，又端起一边的碗漱了口，“水云轩，自然需要一个天下最好的大夫，毒手鬼医，当年医术也是天下一绝。一直到现在，除了陈公子的师傅药仙，也无人可出其右。”

　　“既然这样，我们……”

　　“你们不用去了，昨夜我帮你问过了，鬼医先生找了张地图给我，这个地方就是水云轩的所在地。”

　　俞灏明随手甩过来一张地图，苏醒有些错愕，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轻易，可是当他打开那张地图，他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鬼画符也叫地图？那鬼医不是耍我们的吧？我去问清楚。”苏醒很急，转身就想走，倒是被楚生一把拉住。
　　“等等！”

　　“先生没有骗你们，这也是先生唯一的线索，他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你们也不要去逼他了。”

　　“可是这地图……”

　　看着苏醒为难，王栎鑫又奔回俞灏明身边：“灏明，没办法了吗？”

　　俞灏明摇了摇头：“这地图有点破旧，但是也只有这个了。”
　　——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张杰来这里，除了是为魏晨的事，还为了来告诉自己下步要怎么做，只可惜那家伙现在全不见了踪影。这地图，还是自己仗着身体的事跟鬼医要挟而来的，张杰命令不了先生，先生也不准备再干预水云轩的事。

　　“醒你别急，这地图旧是旧了点，又是手绘，但是仔细看可能还是看得到点东西的。”楚生查看着苏醒手中的那张纸——最普通的纸，最普通的笔墨，满是揉捏的痕迹，鬼医到底从哪里挖出了这东西。

　　“手绘？我真怀疑这个人会不会画画，这是山吗？怎么看怎么像波浪。还有啊，这是什么，星星？花？”

　　“等等，我看看。”伸手接过苏醒手中的地图，楚生仔细端详着苏醒所说的地方，“这恐怕，是城市。”

　　“城市？”苏醒凑近去看那个花一样的标记，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是城市。

　　“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是这是桃花，是落瓣城，你看，这圆滑的曲线是波浪，是海；而这边的，才是山；桃花是落瓣城；一只……恩，这恐怕是鸟，是雁城；按这比例来算，这边的山是雪岭。”

　　“咦？被你一说还真有点像哎，还有和雪岭对望的这座山，画得很烂，但是的确是有点像这地形没错，那水云轩是在……”苏醒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左右找不到更明显的点。

　　“恐怕是这里吧！”楚生手指过去，指的却是离落瓣不远的小山丘，一个微小的叉叉是地图上唯一突兀的一点，只是离落瓣太近，苏醒才没有注意到。

　　“这里？的确是不同。只是这地图，真的指的是水云轩吗？谁画的，为了什么而画……”

　　“醒～～何必想这么多，鬼医前辈应该不会骗我们的。我们不妨去找找看，反正已经找了这么久了。”楚生的手按在苏醒肩头，安抚这个又要开始聒噪的小孩。

　　“两位如今便要启程吗？”看着那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俞灏明才问出声。

　　苏醒抬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王栎鑫便叫出了声：“咦？城主要走吗？那我……”

　　“你不能走！”灏明一把把王栎鑫拉进自己怀里——别扭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不别扭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接触到俞灏明杀人似的目光，苏醒笑笑：“我们是要走的，但是栎鑫你可以留下，我用这张地图，把你卖给雪主了。”

　　“啊？”这下子，反应不过来的只有王栎鑫了，剩下三个男人都毫无风度地大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苏城主你们不妨多留一晚，你和栎鑫以后再见也没个时间，不如好好道别。我承蒙陈公子救了一命，今晚便设宴好好谢谢阁下。”俞灏明说完，转身便吩咐王晰去准备，苏醒和楚生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好应承下来。那才反应过来的王栎鑫，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想要埋怨，于是便闹作一团。

　　只有依旧坐在桌子边的俞灏明，兀自陷入了沉思：那地图，被陈楚生一说好像是明白了，但是初拿到地图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是鬼画符，自己研究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半点思绪，竟被陈楚生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地图是谁画的，又是画来做什么的，俞灏明倒也想知道。

　　42

　　不能破坏，

　　因为如此珍视。

　　楚生显然没想明白俞灏明那个“设宴”的意思，所以当他看到偌大的餐厅里面莺莺燕燕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食物的时候，他直觉觉得自己是走错了地方，要不是苏醒拉着他进去，他搞不好转身就逃了——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俞灏明延他们在主座旁边坐下，而刘洲成和王晰是最后到的，到了便坐到了苏醒和楚生的对面，楚生点头微笑，是有些庆幸，毕竟自己之前跟苏醒一阵磨蹭，竟不是最后才到的。

　　俞灏明见人差不多了就开始讲话，讲了什么楚生也不记得了，大约就是栎鑫的事和救他的事，说完便要大伙敬楚生一杯，楚生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苏醒在一边小声地笑，大约是看出了楚生的不自在，拿手肘顶了顶楚生的腰。

　　席间气氛甚好，可是楚生却一直都不在状态，几次发呆。苏醒巧笑：“怎么？没见过这么多美人，紧张了？”

　　“没，不是。”

　　“呵呵……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后悔什么？”

　　苏醒低头，咯咯咯地笑，楚生却忽然觉得有点头痛——从进来这里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是什么不对劲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头昏昏胀胀地疼，身体尚未恢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见低头楚生没有回答，苏醒倾斜着身体凑到楚生面前仰望着他：“怎么啦？不舒服吗？”恍惚间一时失了重心便重重撞到楚生的腿上。

　　楚生笑着把他扶起来：“没事啦，别瞎想，就是不习惯这里的氛围而已。”

　　“真的？”

　　“真的，你尽兴就好，玩够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还要出发去找水云轩。”

　　“恩。”苏醒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身又被王栎鑫吸引去了注意。

　　过了晚宴，已是亥时，楚生把已经烂醉的苏醒扶回房，褪去外衣然后盖好被子，关门的时候听到苏醒喃喃的呓语：“楚生……再……干……一杯……嗯……”

　　这个样子明天早上起得来吗？楚生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不自觉浮起宠溺的微笑。然而一瞬间的摇晃又把他拉回现实——身体没好又沾了酒，明天起不来的搞不好是他自己。

　　推开房间，楚生便觉得有些不对，房间里是淡淡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楚生还是可以闻到，窗子开了，床帐被放了下来，这些都跟自己走的时候不一样。床帐里微弱的气息，楚生敛敛心神，小心地走过去，然后拉开了帐子，一瞬间，楚生呆了，床上的人是——刘洲成。

　　死了？——楚生小心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大概是走错了房间吧——不过明明是在不同的院子，错得也太离谱了吧？

　　楚生转身，准备出门找人来带他回去，可是只是转身，身体里便忽然涌起了热流，然后烧起来一般难受。楚生抬头，窗外的亮光照进来，桌子上一盆月香草，肆意茂盛。

　　这晚上的所有事，终于在眼前完全地串联了起来：晚宴上那阵不舒服是因为当时点了龙涎香，龙涎香本身无害，点着可以怡神，但是它跟眼前的月香草结合，却是……有人故意对自己下这种药，而床上刘洲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生就地盘坐下来，想要把身体里的药性逼出体外，一运气却径自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回事？就算这药再烈，就算自己身体有损，想要逼出这药也不是难事，为什么现在……是燕容草！早上自己所服的燕容草，除了可以让人气色好点以外，还有一个作为药材存在的价值，那就是，它绝对是一种最有效的强化剂，它可以让进入身体的任何药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毒发前的空闲，似乎只够楚生想明白这些，因为接下去那种身体快要烧起来的感觉夺去了他大半的理智，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发泄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身体。

　　踉跄着，楚生跌跌撞撞出了门，一把按在走廊的柱子上，楚生借力往左边走，然后大力，撞开了苏醒的房门。

　　嗯（删掉）

　　这样的骚动却没有把苏醒唤醒，不知道是因为酒醉还是梦魇，他喃喃地唤了声：“楚生……”

　　俯首的楚生顿了顿，然后后退重重跌在地上，被夺去的理智忽然就回来了两分，望着面前小孩红肿的嘴唇和满是红痕的胸脯，楚生呆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呼吸困难，火并不曾褪去，欲望也没有消散，药性继续顽固地侵蚀，弄了一辈子的药，现在才知道跟药斗争是这样地艰难，楚生运了一股气稳了稳药性，然后站起来给苏醒盖上了被子。

　　可是只是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脸，身体里又开始叫嚣——必须离开这里！

　　撞开了门，提气，楚生便跃上了屋顶。

　　——现在，要怎么办？

　　不能伤害小孩，不能做对不起小孩的事，可是这毒，逼不出来。
　　楚生只能凭着剩下的一点理智往外飞奔，只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有小孩在的地方，逃离这个有人在地方……

　　出了浮世阁，铺面而来的就是寒气，和药性拉扯着楚生的理智。

　　楚生艰难地停下来喘气，而后终于浮起了半分笑意 　　——在别的地方，也许要解这毒几乎不可能，但是这里是雪岭，是有着千年寒冰万年积雪的地方，借着这地方的寒气在运功，也许可以做得到。
　　——容不得多想，楚生运气，往积雪更深处飞去。

　　这些，睡梦中的小孩不会知道，他只是本能地翻了个身，然后伸手抱住了被子。

　　而楚生的房门外，王晰从柱子背后走出来，望着楚生离开的方向，他无力地靠在柱子上，然后滑了下去。

　　是失望还是庆幸，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唯一清楚的，只是扑面而来的疲惫，身的疲惫，心的疲惫。
　　43

　　前面，

　　究竟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他们，

　　不去经历是不会知道的。

　　刘洲成醒来，只感觉满满的头痛，他摇了摇头，宿醉的后遗症甩不掉。睁开眼睛，陌生的被子，陌生的纱帐。撩开纱帐，是陌生的房间，只有床边的木琴显示着这个房间的主人是陈楚生。

　　——如果你喜欢陈楚生或者苏醒，我也可以帮你，只要你忘了过去。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王晰的话，于是满腔怒气便涌了上来——王晰那个混蛋！

　　谁知冲出门，便被绊倒，吃痛地爬起来，刘洲成回头去看绊倒自己的物体，竟然是王晰，那么大的个子，就这么横在了走廊上，因为动静，揉着眼睛模糊地醒来——看到这样子的王晰，刘洲成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啊，小美，你……”那句“醒了”还没说出口，迎面而来便是一个巴掌，王晰微微侧脸，抬起右手用手背抚过自己的左脸，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沉默。

　　“你做了什么？”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身躯，可是王晰知道，小美生气的时候比谁都可怕，于是只好沉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是未及反应，却是满满一个拥抱，王晰举着自己的双手，不敢动。

　　“你个傻瓜，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航融也好，雪主也好，现在，甚至是陈楚生，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

　　“不……不是。”怎么会想，我恨不能把你锁在我身边再无人可以触碰。

　　“傻瓜……”像是听到了王晰心里的回答一样，刘洲成的伸手把王晰抱得更紧，王晰终于恍悟般地笑了笑，伸手揉乱了怀里人的头发——走了那么多弯路，原来目的地，只离自己一步之遥。

　　“咳咳……”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人难得的缱绻。苏醒伸个手指按按太阳穴，有些为难地看着在楚生房门口拥抱的两人。

　　“你们怎么在这？楚生呢？”苏醒望进敞开的房门，没有楚生的身影。

　　听到苏醒的话，刘洲成也疑惑地看向王晰，这里本该是陈楚生的房间，现在自己睡着，那陈楚生去了哪里？

　　“昨……昨晚他出去了，”王晰抬眼看了看日光，快到午时了，“他还没回来吗？”

　　“出去了？去哪了？”苏醒拍了拍依旧疼痛的脑袋，昨夜恍惚的梦境又浮了上来，那个不是真的吧？喝醉了做春梦吗？自己都什么年纪了？管不了了，头痛！

　　“那里……”王晰伸手指了指天上，不置可否。

　　“啊？天上？”

　　“飞上屋顶走了。”王晰皱了皱眉，总之都是自己的错，可是陈楚生中了毒能去哪里呢？万一毒发身亡，可就麻烦了——昨天看他跑进苏醒房间还以为没事了呢，怎么不消片刻就出来了？

　　苏醒也不说话，只是边揉着额头边慢慢地往院子外面走，刚刚看到楚生的琴和包袱都在，那就应该还没有离开，可能是见自己还睡着所以先去跟俞灏明他们辞行了吧，应该就在大厅什么的地方。

　　然而到了外面厅堂，却不见楚生，只有栎鑫和灏明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在打闹。栎鑫跟自己一起长大的，自己一直都当他弟弟一般看待，看到他有个好归宿自己也很高兴，一个为了救他可以做到那种地步的人，应该不会离弃他，自己也可以放心。

　　“啊，城主你来了啊？”看到苏醒，王栎鑫从俞灏明的大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苏醒面前。

　　苏醒也习惯这少年的性子，只是抬眼问他身后的俞灏明：“你们看到楚生没有，一早醒来都没看到他。”

　　俞灏明有些失笑，都快中饭了还说一早醒来：“没有，他昨天扶你回房了，你没看到他吗？”

　　“没在房里。”

　　“行李还在吧？”看到苏醒点头，俞灏明放心地笑笑，“那就没走远，这浮世阁那么大，没找到很正常，我们先吃午饭吧，也许不久就回来了。我帮你们准备了些行李，等楚生回来就可以启程了。”走吧走吧，别留下来打扰我跟栎鑫。

　　“哦。”苏醒点了点头，在栎鑫的拉扯下往餐厅走。
　　已经午时了，楚生到底能去哪里呢？

　　似乎感应到苏醒的担忧，雪岭深处的陈楚生睁开了眼睛，昨日坐在这寒冰之上逼毒，过了一夜，身体四周的寒冰竟然都因为吸收热量而融化了，而自己现在，也犹如坐在了深井之中。舒展着筋骨站起来，楚生虚弱地皱眉，身体的毒已经逼尽，但是内息损伤太多，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恢复了。

　　现在日近午时，小孩一定已经醒了吧，看不到自己也许会担心，还是早点回去吧？只是万一问起自己的脸色什么的，要怎么解释呢？

　　楚生赶回去的时候，苏醒还食不知味地扒着他那碗饭里的米粒，王栎鑫夹过去的菜堆得快没了他鼻头。楚生有些失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回头：“楚生！你去哪了？”

　　“就四处逛逛而已。”

　　“哦，你脸色好差，没生病吧？”苏醒说着，拿着筷子的手就来抚楚生的额头。楚生只好笑着小心拨开那只手：“我没事，可能是因为出去的时候衣服穿少了，有点着凉。”

　　“真的？”苏醒怀疑着放下了手，却没移开目光，脸色如此苍白，真的只是着凉这么简单吗？楚生的身体那么好，有那么容易着凉吗？

　　“真的啦，过两天就好了，别放在心上。”拍了拍苏醒的头，楚生伸手接过一边为自己备好的饭碗。

　　“真的？”

　　“真的啦，你快点吃，吃完就去收拾行李，我们可以准备启程了啦。”

　　“哦。”虽然不甘愿，苏醒还是乖乖地低头吃饭，间或抬头，挤眉弄眼一番。

　　这小孩怎么总是这么可爱？楚生忍住嘴边的笑意，大口吞下了一口饭，体力总得先补回来。

　　“那个，楚生啊，等下我们能不能先去一个地方啊？”似乎想到了什么，苏醒突然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现在要走了，总还要去谢谢之前救了自己的老龚。

　　“哦，好啊。”楚生吞下最后一口饭，嘴角的笑意未褪，可是小孩接下去这句话马上就让他笑不出声来了。

　　“早点走也好，我觉得我可能不大适应雪岭的气候，早上起来胸前都是红色的一小块一小块的。”

　　楚生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不知道要摆什么样的表情，抬眼，便看到俞灏明偷笑的表情。不过俞灏明的偷笑也仅止于这一刻了。

　　“咦？真的吗？城主，我有时早上起来也有哎，难道我们住惯了海边温暖小镇的人都这样吗？”

　　“啊，真的啊，那栎鑫你以后都要住这里很辛苦啊，希望你早点适应啊。”

　　“是啊，城主你要多来看看我啊，不然我一个人又水土不服会很寂寞啊。”

　　“……”

　　两个孩子还在啪啦啪啦地述着苦，两个男人只好对望着无奈摇头——会辛苦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饭后，楚生便和苏醒收拾好东西启程离开，俞灏明给了一堆干粮和银两，说是要谢谢他一直照顾栎鑫，小孩便回：“我们家栎鑫有那么便宜吗？”倒把俞灏明僵在当场，好在楚生同情俞灏明，一把抓了那布包便走。

　　那东西后来给了老龚，然后不知道被老龚扔在了哪个角落。

　　苏醒纠结着楚生的身体，楚生则纠结着老龚那句“宝贝儿”，满怀纠结的两个人就这么出发了，前往他们的最后一站，至于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他们，不去经历是不会知道的。
　　44

　　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傻瓜，

　　为着一个可能无法实现的目标不於余力，

　　不断地委屈求全伤害自己。

　　可是，

　　我们有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傻瓜，

　　其实都很聪明。

　　“灏明，水云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城主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看着苏醒和楚生离开，栎鑫才有些惴惴地询问灏明。

　　灏明伸手揽了揽了栎鑫的肩：“在我的印象中，水云轩是权力的中心，仿若可以掌控天下的一切，而水云轩的轩主，处事果断坚决，事事力求圆满，是我所知最了不起的人。”

　　“水云轩，不是很坏的吗？我听城主说水云轩一路追杀他们……”

　　“很坏倒说不上，其实我听鬼医先生说的水云轩跟我的印象很不一样，先生的口中，水云轩轩主处事毒辣，工于心计，是个野心极强的霸主。可是……”灏明摇了摇头，“听说自从二十几年前少主失踪，水云轩就一直没有继承人，可能是轩主突然转性了吧？”

　　“那城主……”

　　“你放心吧，栎鑫。虽然我曾经威胁过你，也动过伤害苏醒的念头但是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左护法也一直不让我们伤害苏醒，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事的，你别担心了，我相信轩主他……已经不一样了。”灏明点了点头，其实自己也很不确定，抓住栎鑫的肩膀于是更加用力。

　　“他们走了吗？”
　　内堂忽然传来声响，两个人回头，便看到王晰和小美从里面出来。

　　“刚走，你们来晚了一步。”

　　“呀！我早就叫你快点了，你还一直磨啊磨，你看，现在人都走了，怎么办？”小美嗔怪地用拳头去捶打王晰的肩膀，而王晰也只好笑：
　　“我哪知道他们那么赶，陈楚生的身体那么糟糕也不多留……”

　　“陈楚生他怎么了？”之前看陈楚生的脸色很糟俞灏明就有些奇怪了，现在听王晰提起俞灏明不由得开始担忧。

　　“呃……”

　　“还不是这个傻瓜，以为我喜欢陈楚生就对陈楚生下药把我放他房里想分开他和苏醒留下他，结果陈楚生一个人跑到雪地里去逼毒了。”

　　“我怎么会想到陈楚生他当真是个君子，宁愿耗损内力也不……”看了一眼小美，王晰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总之，他为了救雪主您听说已经耗了不少元气了，这次又去逼那个药……”

　　“为了救我？”俞灏明疑惑地看向王晰，见王晰也是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又看向栎鑫。

　　“恩，那个陈公子也不让我们跟你说，他为了救你不止用药还……”

　　“栎鑫！你是不是很担心苏醒？”

　　“啊？”面对俞灏明突如其来的认真王栎鑫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王晰，小美，这浮世阁就留你们照顾了，我看你们两个终于接纳彼此了吧？我和栎鑫要去趟水云轩，陈楚生功力未复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我想我们也能帮上一点忙。”

　　“可是灏明，我们不认识路……”

　　“对于那张图，我还是有点印象的，我们即刻启程，也许还能追上他们。”

　　俞灏明他们最后也没有追上楚生和苏醒，因为苏醒的担忧，他们又顺道去了趟雁城，然后和俞灏明他们生生错开了。但是这一趟雁城之行并没有任何的结果，因为魏晨没有回雁城。

　　“其实你很清楚我跟你在一起的理由，是不是？”

　　听到魏晨的话，张杰放慢了马速：“我知道。”

　　大概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诚实，魏晨一愣竟收住了马。“那你现在……”

　　“你想去我就带你去，你想要帮苏醒我就让你帮，你知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依你的。”

　　“我不会让陈楚生救我的，你也找不到药仙，我大概就要死了，就算我死我还是只喜欢苏醒一个，我不会喜欢你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张杰的马慢慢的踱，那句“我知道”渐渐远得听不到，魏晨愣了好久，终于慢慢地甩动了马缰。

　　——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傻瓜，为着一个可能无法实现的目标不於余力，不断地委屈求全伤害自己。可是，我们有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傻瓜，其实都很聪明。

　　“我有点不能相信。”苏醒左右翻看着那张胡乱的地图，“楚生你真的没有算错吗？这座山就是水云轩的所在地？”

　　“没错，看地图，应该是这里没错。”高耸入云的山峰，这样陡的山，树木都少，能住人吗？

　　“开玩笑的吧，从落瓣到这里不过半天路程，我站在城头都可以看到这里的山峰。”难道说母亲一直只离自己咫尺的距离？“这，不是真的吧？”

　　“醒……”楚生轻移马步，踱到了苏醒旁边，明明未曾经历，他忽然很了解苏醒此刻的心情，于是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生，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天气好，我会跟栎鑫两个人骑马来这里散心，山里有条瀑布，还有个深潭，我偶尔会在潭边钓鱼，但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耐心，总是钓不到就直接跳下去抓。遇到你之后我常在想，或许我可以带你过来，你钓鱼我就负责烤，虽然我烤得并不好，常常整条鱼都变成焦炭……”

　　“醒……”

　　“我真的都这样想过，知道栎鑫会留在浮世阁的时候我也在想，栎鑫走了就我们两个人过来了，两个人也好，没什么人打扰，可以露宿一晚不用被那个烦人的家伙催着回去。”

　　“醒……”

　　“可是楚生，你知道吗楚生。”小孩的声音开始带点哭腔，楚生忽然便不知所措起来，“你知道吗楚生？我没有一次想过阿荷她会在这里，我没有一次想过，她可能离我如此地近，你知道我有多懊悔吗？”

　　如何会不知道？

　　“我懊悔我为什么每一次都止步深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爬这座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到更高更深的地方去，那个我母亲可能会在的地方……没有……一次……”

　　“醒……”楚生伸手，径自把苏醒提了起来，苏醒离开了白玉的马背，然后整个人落进了楚生的怀里，仓皇间，泪眼掩藏不住。

　　“小傻，”楚生浅笑，轻轻地用食指关键抚去那些泪水，“现在还不晚啊，现在你不是想到要进去了吗？这样不好吗？你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她一直都在离你很近的地方，这样不好吗？”

　　“可是，也许母亲正在受苦……”

　　“放心吧，不会的。我有预感，令堂一定好好的，好好的，在等着你这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