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36、第 36 章

　　天色又暗了几分，慢慢地，空中竟飘下了棉絮一般的雪花。
　　明明已经入了夏，为什么还会有雪落下？
　　偌大的祭坛上，已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傅红雪拖着染血的刀，一步一步向刑场中央走去。刀锋在地上划出令人心颤的声音，也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打斗中他并非是毫无损伤的，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无法视物，可是他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样，他便不必去看，不必去听，更不必心痛。
　　他已认不出刑场中央那个犹如支离破碎一般的人。和叶开的初遇犹在眼前，那温暖俊秀的年轻人嘴边衔着一片叶子，跟在他后面，
　　他说，我叫叶开，叶子的叶，开心的开，不如做个朋友吧。
　　他说，傅红雪不是没有朋友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有了。
　　他还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请不要恨我。
　　然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傅红雪只对叶开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我恨你。
　　其实不是的。
　　傅红雪丢开手中的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甚至感觉到了这天地间已经冷得没有了温度。
　　他不敢碰面前的那个人，他怕他的身体是冷的，是冰的。
　　“傅红雪……”
　　魅影洞穴里，他抱着叶开的时候，第一次感到了人世间的并不是那么孤独冰冷；在侠客山庄外，叶开告诉他，无论他去哪里，他都会相伴左右，那时他第一次知道开心的笑是那么温暖的感觉；南宫家的密室里，他找到被囚禁的叶开，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是怎样的心情，他愿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叶开的平安。
　　然而，
　　然而最后，却是他把叶开推进了深渊，万劫不复。
　　刑场周围的咒符在风雪中摇曳，摄妖铃的声音乱作一团。而傅红雪似是无知无觉，他俯下身，把地上的人抱进怀里。
　　已经妖化的叶开和他一样，有着尖尖的耳朵，有着异变的眼瞳，甚至连那双原本秀气好看的手也变得不一样了。他看到叶开断裂的指甲和手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他看到叶开遍布青紫的面颊和带血的眼角，
　　他还看到从昏迷中虚弱地醒过来的叶开，冲着他，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兴许还以为，眼前的傅红雪，是死前的幻影。可是，最后一眼还能够看到他，这已是上天最大的眷顾。
　　“我们回去，回竹屋去。”
　　“好……”
　　叶开安心地合上眼，他知道这一定是幻影，因为傅红雪绝不会再对他这么温柔地笑。
　　“叶开，再过几日，山上桃花就开了。”
　　是啊，他答应过傅红雪，要亲手酿酒给他喝，可惜……
　　“等不了了……”
　　等不了了啊。
　　乌云密布的天空已经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密集的雷声和交错的闪电像一张网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他命中的劫，可是为什么要叶开与他一起承受？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傅红雪的身体慢慢地异化，可是他的手臂始终紧抱着怀里的人。
　　“傅红雪……”
　　“我在这里。”
　　傅红雪听到叶开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很轻，像是在自语一样。他没有多问，只是一味地用力抱住他，
　　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
　　“傅红雪，好好活。”
　　什么……
　　他终于听清楚了叶开的最后一句话，刚要问他，却不想已经垂死的叶开竟猛然挣脱了他的手臂，他这一下实在太过突然，傅红雪毫无防备地被叶开推出了几步远，
　　“你做什么？！”
　　叶开的那个手势让傅红雪整个人几乎狂暴起来，他吼着要扑过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在外面，
　　那个手势他曾在魅影洞穴中看到过，
　　不，
　　不！！
　　“叶开，不，我求你，不要那么做！！我求你！”
　　一片红光中，叶开张开双臂，身体飞旋着升到了半空，伤口中的血尽数涌出来，血气凝成屏障，仿佛要将那九天旱雷挡在身外。红光映照着叶开全身，像极了他在侠客山庄里穿的那一身红衣，
　　然而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以血染成的红衣，
　　傅红雪的声音已喊至沙哑，而天地间，除了惊雷的巨响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闪电与火光的交错中，他已看不清叶开的样子，只模糊地看到他像初识时一般，冲着他绽开一丝笑容，
　　温暖的，如春风一样的笑容。
　　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
　　耀眼的白光闪过天际，傅红雪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开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但是他就像毫无所觉一样，
　　他仰面看着天空，张开手臂，
　　白光过后，阴云尽散，天水洗过一般的蓝，还有半空中纷扬的红色碎片。傅红雪伸出手，那碎片刚落在掌心霎时消散无踪，
　　叶开呢……
　　他在那里……
　　傅红雪忽而喉间一甜，心间的血喷涌而出。那些血本来就应该是叶开的，现在都还给他，还给他！！
　　他捂着胸口，仿佛要把身体的血都咳出来一般，为什么，难道他们连死都不可以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
　　“傅红雪，”他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息，咳嗽，剧痛让他的意志分崩离析，他甚至已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如果叶开已经不在了，他活着要做什么？
　　“傅红雪，这人世已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叶开所承受的是你的天劫，受天劫者，魂飞魄散，甚至都不可能转世投胎。”
　　那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抬起身，转过头，看到站在他身后那个覆着面具的男人。
　　“你已经一无所有，没有爱，没有恨，什么都没有，”他说着，俯下身，扶住跪倒在地上的傅红雪，“你已入魔了，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魔，”
　　“你看看眼前，这些人都是你亲手所杀，你和我一样恨这个世间，你为什么不到我的身边来？”
　　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叶开活着。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可是叶开，他已经死了。
　　在他眼前灰飞烟灭，再也不可能回来。
　　“为什么……”
　　傅红雪伸出一只手，打落了他的面具。那面具下是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扭曲的五官，无数的伤疤，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丑陋都集中在了这张面孔上。傅红雪盯着他的眼睛，那确实是一双魔的眼睛，
　　“因为我很孤独，我需要同伴，”
　　他似乎并不在意傅红雪看到他那张恐怖的面孔，“我一直在寻找同伴，而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知不知道你方才杀人的样子已经是一个魔了。”
　　成为一个魔之后，是不是无心无情，无爱无恨？
　　那样是不是就可以在没有叶开的世界里活下去？
　　“我……”
　　傅红雪望着公子羽的眼睛，他的心已空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填满。死也许很容易，可是叶开要他活着，
　　活着在这世间受煎熬吗？
　　“来吧，”公子羽向他伸出手，傅红雪的神情近乎麻木，就在他要把手伸向公子羽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中掉落出来，
　　傅红雪低下头，
　　那东西掉在他的脚边，轻轻地，响了一下。
　　不，
　　那只染着叶开血的铜铃，他一直贴着胸口藏着，以为有一天可以亲手还给叶开，然后留住他，解开他们只见的结，然后永远也不和他分开。
　　“傅红雪？”
　　公子羽见傅红雪迟疑了一下，又喊了他一声，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应声，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只铜铃上。
　　“不。”
　　傅红雪忽而往后退了一步，他抓起地上的刀，指着公子羽，
　　“我不能成魔，我不能为了活下去就忘了他。我不能！”
　　公子羽有些诧异地看着傅红雪，半晌，他才失落地摇头笑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傅红雪，经历了这么多，你居然还是做不到断爱绝情，原来你也是个废子。”
　　说罢，公子羽重新将面具带上，转身就要离开。不料，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身后忽而刀光一闪，他闪躲不及，衣袖竟被傅红雪的刀削下了一片，
　　“你要杀我？”
　　“我必杀你。”
　　燕南飞，明月心，向应天，南宫翔，一个一个局都是你亲手布下，只为逼我成魔。今日不为别人，只为叶开，也必取公子羽性命！
　　公子羽看着眼神愈发坚定的傅红雪，忽而大笑起来，傅红雪在那震耳欲聋的笑声中，飞身挥刀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