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人海》星糖

1、人海

　　林焰到达酒吧的时候，夜幕正深，场子已经热起来。

　　出租车司机在郁白路的拐角把她放下，趁着林焰扫码支付的空档，闲聊了句：“美女平时工作挺忙吧，我看你出来玩还带那么多东西。”

　　“还行，也就一般忙。”林焰笑了笑，付完款，抱起后座那摞资料推门下车，鼎沸的人潮灯火便骤然铺开在眼前。

　　郁白路是这几年新开的商业街，毗邻几所高校和大型小区，人气很旺。到了周末晚上，更是潮人和情侣的火爆聚集地。达不到热门景区黄金周的拥挤度，但差不多已经算摩肩接踵了。

　　林焰踩着细高跟，费劲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一半差点被追逐嬉闹的小孩撞到，好在路程不远，几百米就到了。

　　门前的迎宾小哥热情洋溢：“您好，欢迎光临人海，请问有没有预定？”

　　林焰报了卡座号，迎宾小哥用耳麦通知完店内的同事，做了个请的手势。“美女这边请，跟着里面的服务生走就行。”

　　“好。”转身走进去前，林焰抬头又看了眼店名。

　　湛蓝荧光灯带拼成的人海两个字，疏离在暖色调为主流的商圈招牌外，还挺特别。

　　进入酒吧内部，热闹程度比外面直接升了两级。射灯的炫光在空气中涌动如海浪，年轻男女在跳跃的音符里贴近又远离。

　　林焰跟随服务生绕过舞池往里走，刚露面，边卡里一个男人就蹦了起来，挥手喊道：“焰！这里！”

　　林焰抱着东西不方便抬手，朝那人扬了扬下巴，当做回应。

　　等林焰走进卡座，把沉甸甸的文献往摆满零食果盘酒杯的桌上一放，男人立刻忍不住开口：“学霸就是学霸，我们焰姐来酒吧过个生日，都不忘带上知识宝库。方佳你看，全是英文，我瞅一眼就头疼。”

　　男人对面坐着个齐肩卷发的女人，穿着工装背带裤，显得比实际年龄小。

　　方佳瞄了眼最上面那张纸，见配图是一张眼球解剖图，默默放下磕到一半的松子，问：“教授又给你布置学习任务了？”

　　林焰把文献往旁边推了推。“嗯。”

　　陈坦头大地啧了声：“我看你们主任是打算把你收入关门弟子吧。”

　　林焰挨着方佳坐下，边扬手把头发散到背后，边随口回道：“我本来就是他学生。”

　　“那倒也是。不说这个了，回到今天的主题。”陈坦倒了杯威士忌放到林焰手边，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目光灼灼地祝词：“祝我们林医生二十九岁生日快乐，平安顺遂，执业生涯灿烂辉煌！”

　　“生日快乐！”方佳跟着说。

　　“谢谢。”

　　三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林焰一口喝光，热辣的感觉从舌尖沿着食道一直烧进胃里，赶紧拿牙签扎了块西瓜吃。

　　林焰不喜欢蛋糕，两位老同学了解她性格，就跳掉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的传统环节。一切心意，都在酒里了。

　　陈坦提着酒瓶准备倒第二轮，轮到林焰时她抬手拦了下。“你们先喝，我得吃点东西垫垫。”

　　方佳侧过脸：“你还没吃晚饭吗？这儿好像能点餐，我刚在酒水菜单背面看到，要不给你叫碗面？”

　　“不用，饿劲过了吃不下，我随便垫点就行。”

　　“行吧，那你吃这个。”方佳伸手把薯条挪过来。

　　林焰拆了包消毒湿巾擦手，然后捏起根薯条慢慢吃。出锅时间久了，不松脆，林焰心不在焉地吃着，视线往舞池那边看。

　　劲曲结束，蹦迪的都散了，换了个女主唱上来抱着吉他弹民谣。

　　氛围灯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有故事的人开始在琥珀色的酒光中回忆人生。

　　二十九岁。

　　一眨眼就到了这个年纪，在实验室开组会、赶文章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林焰读研阶段就跟的吕教授，博士毕业后顺其自然地入职了他所在的B市人民医院，成为了眼外伤专科团队的一员。

　　可能是嫡系弟子的缘故，有什么复杂手术或者出差、培训机会，吕教授总会叫上她。也经常会问她最近在看什么书，项目进展如何，简而言之，一直存在着不停学习的压力。

　　林焰不觉得有什么，她很习惯这种状态，毕竟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所以陈坦现在仍像中学那会儿，学霸学霸地喊她。

　　这周末吕教授打算带林焰去外地，应下级医院的会诊请求，做一台复合性眶壁骨折修复手术。吕教授列了些资料让她看，林焰下班后从医院图书馆借了部分出来，找不到的那些就在网上搜索，打印出来。

　　定的九点钟碰面帮她庆生，晚高峰四环内堵得水泄不通，怕耽搁太久，才饭都没吃直接赶了过来。

　　薯条盐洒多了，偏咸，林焰吃完最后一根，端起酒杯饮了几口。

　　对面陈坦盯了她一阵子，忽然感慨：“说真的，我每次看见你，都不敢相信你是个医生。”

　　林焰手指圈着酒杯，抬了下指尖，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你这个外表……”文字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感受，陈坦五指张开，从林焰的发梢一直比划到裙角。“怎么看都不像个医生，你懂吗？”

　　林焰懒得回话，丢给他一个没情绪的眼神。

　　方佳在桌子底下戳了下林焰手臂，用看热闹的口吻说：“喏，跟他一样想法的人来了。”

　　林焰转过视线，便看到一位陌生男士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我是坐在你隔壁桌的。那个，我注意你挺久了，方不方便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他这句话是真的，其实不止他自己，这片区域卡座的顾客们在林焰出现的瞬间，不约而同地都留意到她。

　　一米七二的身高，绑带细高跟鞋，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还有纱质石榴红裙。

　　酒吧里俊男靓女不少，这些元素的组合并不是特别出彩，但当舞池灯光往林焰脸上一晃，整个幽暗空间顿时流光溢彩起来。

　　是娱乐圈都少见的浓颜，周身向外迸发光芒万丈的艳丽，和无可抵挡的美人氛围。

　　过分的漂亮会令人不敢追求，所以林焰坐下这么久，只有他一个人被同行朋友使劲怂恿，鼓起勇气上前碰碰运气。

　　他在林焰的注视中飞快地红透整张脸，手心紧张得冒汗，按了两遍才成功解锁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摊到林焰面前。“那个，可以吗？”

　　指甲在玻璃杯壁敲出声响，林焰看着他说：“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这样……”男人也没幻想自己能被看上，被拒绝后尴尬地挠了下头。“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正准备回去，冷不丁从背后蹦出个姑娘，像是大学生，声线里充满活力。“小姐姐，你看看我合不合适？”

　　同性婚姻法通过后，性少数群体不必再遮掩，表达好感变得更热烈而公开。搭讪林焰的路人中，男女比例差不多是半对半。

　　林焰没立刻回绝，不过小姑娘聪明伶俐，从肢体语言就读懂了，自己主动接话：“看来我也不是姐姐的菜。哈哈没事，我经常来这儿玩的，下次碰见的话，给姐姐介绍我同学试试。”

　　两人先后折戟，其他观望的人明白大家都没戏，便打消了蠢蠢欲动的念头，安分喝酒。

　　林焰喝完最后一口，把杯子放回台面上。陈坦可惜地说：“刚才那姑娘多可爱啊，你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就那么给拒了。”

　　方佳拿话噎他：“是你想要那姑娘的联系方式吧。”

　　“开玩笑，我是老牛吃嫩草的人吗？”

　　“你不是，难道焰焰就是？”

　　“哎，我没有那个意思，方佳你可不要乱扣帽子。”

　　他俩从初中就动不动掐架，掐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处方式。林焰随他们去，拿起酒瓶晃了晃，见只剩个瓶底，便叫来服务生点了支新的。

　　唐培里侬送过来时，陈坦刚战败，闭紧嘴丧气地看林焰拧开绿莹莹盾牌瓶身的木塞，往高脚杯里倒透明清亮的香槟。

　　环视一周，基本上所有人都带了伴儿来，就他们这桌，三只单身狗，凄凄惨惨地互相作伴。

　　陈坦长叹口气，问：“我跟方佳没脱单就算了，焰，你这条件，怎么会？不可能啊。你们主任、同事什么的，没给你介绍合适的人吗？”

　　林焰抿了口酒：“介绍了。”

　　“然后呢？”

　　“没感觉。”

　　陈坦抓头发：“那得什么样的你才能有感觉啊？”

　　林焰单手捏着高脚杯，左手食指垫在下巴那儿，认真思索。

　　陈坦一脸期待地等着。良久后，意识到林焰大概不可能给出明确答复了，一个离谱但合理的想法冲进他脑海。

　　陈坦试探地问：“你该不会……还喜欢郁韫白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瞬，方佳的眼神如两柄冰冷彻骨的刀子，狠狠地剜透了他的脑袋。

　　察觉失言，陈坦背过脸，用酒杯掩饰自己的尴尬。

　　方佳直接砸了粒开心果过去：“你喝多了吧，赶紧吃点坚果。”

　　林焰端着酒杯看着他们，笑得漫不经心：“郁韫白……是谁？”

　　“没谁，刚才是我说糊话。那个，我有点多了，去趟洗手间。”陈坦撂下酒杯，头也不回地朝角落跑远了。

　　方佳把牛肉干换到自己这边，碰了碰林焰的胳膊肘：“我们玩我们的，别理他。”

　　林焰笑了下，这个话题就岔过去了。

　　抒情慢歌终了，DJ发力，舞池再次沸腾起来。林焰望向五光十色的人海，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渐渐落下唇角。

　　郁韫白。

　　要不是被刻意提起，林焰几乎快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过去太久太久，算起来，已是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