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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六章 ...

  •   其实,这想法……没有什么道理。
      只是直觉。

      雷特极轻地笑了笑,“想不到,还是你了解我。”
      沙尔倏地站起来,沉声喝道,“你——!”
      我用力拉住沙尔的臂膀,沙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雷特,眼里仿佛着了火。雷特抬起头,却是看着我,神情已然平静。“法尔,这场瘟疫,不会再持续多久了,你何必心急?“

      心急?
      我笑了笑,嘴里一阵腥甜,甜得发苦。
      路上那些血腥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反复萦回。
      断壁残垣,血海尸山。那些狰狞的火焰,那些墨绿色的血迹,面目全非的城池,还有……那些闭不上的眼睛。我想起那时博利摩尔绝望而沉静的语气,以斯拉斐最后时刻美丽而疲惫的眼神,心里渐渐静下来,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还会持续多久?”

      雷特略作思考,“大约再二个月。冬天来临前结束。”
      沙尔猛地挣开我,一把揪住雷特的胸口。栗色的短发乍开,宛如暴怒的狮子。我从不曾见过他那般愤怒。“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只是在骗我?雷米尔!”
      雷特漫不经心地仰起头,甚至懒得拨开他的手,“尼斯洛克,我说过,这计划会有很大伤亡。你当时不也赞同了?别忘了接到的军令。”
      “军令?“
      沙尔点点头,“阿萨兹勒的命令。领前锋军三十日内赶到耶路撒冷城外与主力会合。“
      我心想你好歹也在称呼前面加个殿下吧,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全不相干,“你确定他不是想要借刀杀人?”
      沙尔嗤地冷笑一声,手上一松,“……没想到刀折了?”
      “现在已经达到目的,表示他战略正确。“雷特语气淡然,“而且,伤亡不算严重。”
      “雷米尔!”
      我拉住沙尔,疲倦地摇摇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声音还没开始发抖,“沙尔……算了,我只想知道如何控制瘟疫。”

      雷特缓缓站起来,黑色的眼睛沉静如渊,他双手抱在胸前,“法罗尔,你的意思……是和我谈条件?”
      我点点头,不自觉地叹口气,“是。”沙尔听得双眉紧蹙,却没说什么。
      雷特沉默了好一会,“……我很意外。”他走到帐篷门口,修硕背影似乎有一瞬间动摇,但终究没有回头。

      沙尔看着我,蓝眼睛深得让我心酸,“法尔……”他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现在既然知道雷特有办法应付瘟疫,我去设法。你不要插手,他近来有些奇怪……还有,奥菲斯的事我们都已知道,当务之急,你尽快返回红月之谷。”
      “但……”
      沙尔挥挥手截断我的话,“战事我比你更清楚。近期不会再有大战。你等我们回去再详谈。现在……这里和魔族大军的距离太近,我担心出事。”
      “这次……真是抱歉。”
      “行了,那些以后再说。耶路撒冷暂时应不知你走脱。”他拍拍我的肩膀,眉宇松开不少,似乎扬起几分笑意,“等他们反应回来又多事啦。你这么抢手,还是老老实实地缩回去吧。送个药材送出这么大风波来,快被你吓死了,真是服了你了……”

      其实我知道他没用什么力气,但……痛!从手腕到手臂到肩膀,阵阵抽搐的痛楚越来越强烈。
      我靠在椅背上,勉强按住额头,越来越明显的昏眩感使得自己声音听来都有几分模糊,“不要说了,沙尔,麻烦先替我找军医来……”
      还在长篇大论的沙尔骤然一惊,下一刻,我面前已不见人影。

      我趴在桌上,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在旋转。自去到萨维亚,这一段日子发生太多事,心力交瘁,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现在明明累极,恨不得就这样睡去再不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思绪偏是格外清明起来。

      这场瘟疫……太奇怪了……
      天使和恶魔的体质对于疾病都有相当的抵抗力,而且这里是第四天,圣力充沛,光明之力倾泻而下足以遏制任何黑暗疾病在天使中蔓延。再说,加百列殿下和拉斐尔现在都在耶路撒冷,没道理坐视瘟疫在第四天肆意蔓延,除非真的超乎他们能力之外……
      在天界还能让天界最强的治愈天使束手无策的疾病世间少有,或者说,严格来说,虽具备传染性,但那并不是一种疾病……
      以斯拉斐曾说,比逊河的水是传染源,变成墨绿色的河水,墨绿色的血……

      我垂下眼睛,面前的茶杯还有半杯红茶,冷去的茶水里,倒影出的一切都是暗红的,只有正凝视水面的那双眼睛是艳丽的紫红,纯粹却又冷漠,微妙得吊诡。
      手一抖,茶水几乎全洒在桌上,细细的水流有生命一般肆意流淌,很快形成血脉般的枝蔓。心念电转,我骤然倒抽一口凉气。

      讲述古代史的时候,殿下曾提到过一个词:无尽深渊。
      据说,那是一个无法被定位也无法被找到的神秘所在。在那里,万物凋敝,一切归零。
      光暗二战中,曾经一度,天界和魔界的军队同时在某一地点附近毫无理由地死伤惨重,千奇百怪的死状中只有一个共同点:墨绿的血。
      那也是无尽深渊出现最明确的标志。

      后来的后来,纳格尔也提到过一次,在协助我们铺设红月之谷结界的时候,“所谓的红海和白之月,远非世界的全部。法尔,切记,注意边界上那些异常的结界波动。它们可能是不同境界彼此摩擦的结果,也可能是……通往其他境界的入口,甚至是深渊入口……”
      那时他蓝眼睛里的神情复杂而悲伤,甚至带了一丝丝的恐惧,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大约正因为如此,所以才留下一点的印象。

      “无尽深渊,古语称为达阿比斯,即吞没光的河流……这个形容不确切,但也没有更好的形容了。”纳格尔低垂眉目,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越发凝重,“它污染水源,继而毁灭所遇到的一切活物,不分光暗正负。从无尽深渊而出的,无论是什么都带有这种类似的性质,对于天使、恶魔、精灵乃至一切的生命来说,它都是最危险的存在。”
      “难道无尽深渊里还有……活物?”
      “不,没有。但是会有其他的东西,譬如类似石头和金属的物质……无尽深渊,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什么都不是,一旦在红海和白之月出现,它所在之处即成为污染源,从它而出的一切也同样,被它污染的水源会夺走生命必须的能量,对任何生灵造成几乎不可逆转的破坏。对天使来说,这比最黑暗的魔力更可怕,因它不能被光所驱散。幸好,它出现得极少,最后一次是在上古的光暗二战,大约也与当时红海和白之月还未完全稳定有关。”
      “…………”
      “法尔,记住,为防万一,如果看到死者的血变成凝固的墨绿,立刻离开,避开水源,放弃那片地方。无尽深渊无法在我们的世界停留太久,只要避开一段时间就足够了。”

      我第一次在海法见到那种场面的时候,完全没想起这点来。
      ——诡异的死亡。墨绿的血。
      就算是再喜欢历史的人,谁会随随便便把上古传说的只言片语和千百列纪之后的事情联系起来?!何况,从光暗二战到现在,超出我活过年头的不止一百倍了!!

      难道……
      我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说起来,这几天行走的路线离比逊河并不远,虽不敢饮用它的水。现在会觉得额外疲倦,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

      照纳格尔说的,宛如幽灵一般飘忽的无尽深渊,出现后会掠夺附近所有的能量,不分魔力、法力还是天赋的自然之力,而能量的急剧削减,带来的是身体的腐烂与枯萎。除了原本就是灵体的炽天使和拥有源源不断黑暗之力的古魔族之外,所有生命都会受到它的可怕影响。

      耶路撒冷附近是最早爆发瘟疫的地方,也就是说……
      如果这场“瘟疫”真是无尽深渊所引发的,那么,它现在的位置必然就在耶路撒冷附近。但是,为什么之前以斯拉斐会一口咬定,瘟疫是雷特造成的……而且,刚才雷特,似乎也承认了?
      所以他才说,瘟疫不会持续多久……

      心跳骤然慢了一拍。哪怕我已不觉得心痛。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和雷特谈所谓条件。
      可是,已没有选择了。
      眼眶一阵热痛,又干又涩。

      我拿起挂在胸口的雪花坠饰,微弱光芒依旧如此晶莹美丽。
      物是人非。

      雷特!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还记得耶路撒冷城里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每一句。可是,我从未想过,雷特真正会这样做,最槽糕的一点是,他竟还做到了。
      而且,操纵无尽深渊的出现……
      手在不自觉地发抖,些许的恐惧涌上来,我有点不敢深想下去:如果这是真的,那么……

      “阁下,您觉得冷吗?我去拿毯子。”
      我一惊之下回过神来,对着治疗天使默默摇了摇头。第几次了……这样的失神……
      治疗天使神色有几分紧张,“阁下,您的伤势不轻,之前魔力消耗过甚,必须安心静养。”
      看出她眼中明显的忧虑,我不禁失笑,看这架势,雷特他们真的把我当易碎品了?“没关系的,我之前不是一直在休息吗?”

      象牙白的灯火一片温润,几个白天都被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外面又是夜色沉沉。大约是之前魔力消耗过度,现在即使是醒着也总觉得有些恍惚,哪怕只是这般舒适地靠在床头也是一样。
      “我觉得吧,你最好是安心地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换了身战袍的沙尔从外面进来,瞥了我一眼,修长的眉还是紧蹙着,“法尔,没什么值得你这么操心的。”他对治疗天使比了个手势,容颜秀美的女天使温婉地站起来点点头,起身离去。

      “我和伽德尔联系上了,但是萨维亚那边……纳格尔还是没消息。”沙尔看着我,目光灼灼,“我认为你最好尽快离开。伽德尔三天之内就能赶到这里。”
      我想了想,“可你们……”
      “我和雷特没什么事。”沙尔干脆地截断我的话,“法尔,倒是你,别再让我们提心吊胆啦。”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视线转向黑色蕾丝的桌布,“……再这么惊吓一次,我可真受不住了。你好歹也替我们想想,嗯?拿丹叶说伊比利斯现在都病着,他自己也是病号,现在还得让芭碧罗照顾。”
      听这个口气,难道,“……大家都知道了?”
      “废话!耶路撒冷的大天使们对奥菲斯的回归和你的被俘大作文章,到处都闹得沸沸扬扬,至于欣嫩子谷的火刑嘛……”沙尔灿然一笑,雪白整齐的牙齿在灯火下闪闪发光,我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漫上来,下意识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对不起……”
      “行了。你都说了几次了。”沙尔又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你没事就好。我已经把你没事的消息叫伽德尔传回去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尽可能地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对不起……□□尔和提莫……还有……”

      那么多,因为我的愚蠢而丧命的天使……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熟悉的惨白的面孔,没有生气的眼睛,浸透白衣的污血。
      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挽回。

      之后沙尔又抓着我说了许多,我一句没记住。
      我知道他也好,雷特也好,都不会怪我,哪怕死去的□□尔和提莫……大概同样也不会责备我。
      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我不知道。

      黑暗中,犹豫了许久,我还是慢慢伸出手去,贴在焦黑的残骸上。
      冰冷的,还带着浓烈的焦灼气味。
      沙尔最后从火刑架上收拢的残骸……已经缩得不成人形,依稀可以看出最后时刻挣扎的惨烈。
      血迹焦黑,骨架扭曲成难以忍受的狰狞,似乎看一眼便会被灼伤。

      □□尔、提莫……
      我闭上眼睛,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大约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吧……

      请……安息。
      以后,再也不会有战争、痛苦和血腥加诸在你们身上了。
      总有一天,在某个地方,我们会再见的。

      我撩开厚重的帐帷,大步走出去。
      坚定得……仿佛再也没有任何迷惑与痛苦。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太多了。
      是为了我自己,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譬如,查探比逊河的源头,中止这场瘟疫。
      譬如,找到纳格尔和其他人,一起回到红月之谷。
      再譬如,解决身上的极恶之花,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卷起头上的风帽。
      耶路撒冷城外竟然已经是如此凄清残破,令人心底生寒的荒芜之上,惨白的月光细细倾泻而下,粲然如银,而越明亮,就越显出眼前令人侧目的惨况。神族与魔族姿势扭曲的尸体从看不清的远处一路交叠铺陈而来,各种武器散落一地,墨绿的血肉汇聚成一条诡异的河流,映在一旁比逊河平静的水面里,幽深如狱。
      正探向水波的右手被人牢牢握住,猝不及防。

      背后熟悉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阴沉,“法尔,不要继续试探我。”
      “雷特。”我喃喃自语,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鲜明的焦虑与痛楚,“……为什么?”
      微硬的发丝蹭过脸颊,手臂强硬地横过腰际抱住,“你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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