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向短篇集》宝棠

10、青丘异史（东幻）

　　序

　　世间旦凡妖物需日日苦苦修炼，每百年经一劫，方才得以进益。

　　妖狐也不例外。

　　活过千年即通天，为天狐，此后每千年增一尾，终有日得道升仙。

　　只这九尾天狐，妖狐中百万年方出一名天生带九尾者，妖邪中透着紫金瑞气，是矣稍加琢磨便可位例仙班，而到目前为止，狐族历史上，天生九尾狐，只出现过七位。

　　一、入宫

　　妖界青丘国冬

　　隆冬的黎明，是天色最黑的时刻。将要化雪，阴云尽去，几粒星辰还闪烁在天空，青丘国皇宫各处却已开始忙起来。

　　一位年老的宫人在做活之余不由想起，在许多年前，也就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狐族之王的爱妃，现任青狐族族长的亲妹妹蓝萤，诞下了本朝唯一的一名皇子。而这名皇子诞生时的天生异象，则成为此后千万年来狐民们口中的谈资。

　　这名皇子就是当今狐王，流钦。

　　当时狐王已年迈，急需立王储。可流钦出生时就目泛五彩，是天生的九尾天狐。

　　天狐不得为帝，以免沾染权心不得仙道。

　　是矣，狐王虽疼爱他，却是不得不放弃立他为储的打算。

　　可随着流钦年岁渐长，他目中的五彩光华竟慢慢淡去，神态也不若幼时高远灵性，倒是渐渐有了权霸之气，少时便能杀伐决断，其英明果敢不亚于老狐王。

　　待历过第一次天劫当晚，老狐王将这唯一的儿子叫到书房，彻夜长谈。此后不久，老狐王便与世长辞。

　　由于杀戮过重，老狐王在冥府过的也不快活，此是后话。

　　流钦即位以后，眸中的光彩越发的淡，到后来，只在耀眼的阳光下能看到些许闪烁。而这深宫之中，除了生母蓝萤，却是再也没人能够将这光芒看清了。

　　流钦的反常情况不仅在狐界掀起颇大波澜，就连五百年一届的蟠桃盛会也不免有仙家要猜测一二。而当第三次有仙家提起时，王母微微笑道：“众卿不必猜疑，本宫心中有数。”

　　玉帝在一边事不关已的举杯欲饮，嘴角似也带笑容，只是在如春风般和煦的王母面前，他的笑容不免显得过于冰冷和嘲讽了些。

　　蟠桃会开的正盛，却说妖界又到了选宫人入宫的日子。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青丘国都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太阳刚跳出山尖，一溜小狐妖就被带进宫来。

　　这些小妖年岁尚小，大多数法力还弱，并未完全化作人形，初次进宫甚是稀奇，都滴溜着眼睛东张西望，只有少数几个年纪稍大或者法力较高的，举止大方行为得体。

　　崔总领生的温和，这帮小狐们也不怕他，一路问这问那，负责带领的崔总领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了计较。当下便点了一拨跳脱的，随宫门守卫长自去习武不提。由此层层行进后，所余不过二三十名。

　　这一路上遇到的宫人行行色色，也多是打个照面，有些个大胆的小狐还抬起头来看，崔总领也只呵斥两句。

　　到了中殿，却见几人立在回廊下，秀发飞扬，衣带飘飘，似是等了多时。为首那人目光沉静如水，身着孔雀蓝色宫装，是名品阶不低的女官。这可让总领犯了难，他认得这名女子是即墨莘柯，持掌御膳司，又与药庐的承商关系紧密，此行必是要挑些药人、试吃。

　　崔总领忙喊大家站好，摸摸鼻子，上前行了半礼，即墨莘柯微微一侧让过了，道：“崔总领辛苦了。莘柯是为吾王挑选试吃而来，可有良荐？”

　　二、药人

　　崔总领赔着笑道：“北边刚和狼族一战，此次本就不多，只余这二三十位，您看……这……”

　　即墨莘柯淡笑：“只二三名足矣，定不让崔总领为难。”随即转头自挑起来。

　　崔总领抹了抹额头，这位御膳司掌司给人的压迫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哟……唉！

　　听到试吃二字，小狐们都不禁瑟缩了一下，虽说狐族不及人界黑暗，但长久以来总有些不长进的沾染上了人类的恶习，或是别的妖精混杂进来，个中凶险众狐都了然，这万一……啧……

　　排在倒数第二的蓝发小妖身量未足，看似年纪较小，耳朵还没有化干净，从站在那开始就慢慢的往下缩，眼见着比前后都略矮一些，倒也不慌不忙，也装做与他人一样，低眸不语。

　　晨曦中的雾气此刻慢慢散去，原本朦胧的一切逐渐清晰，即墨莘柯挨个儿细细看去，手一指，挑了排在队末微微发抖的那名。她身后的一名低阶女官便去把他带出来，却见他惊慌失措的拉住排在他前面的小狐：“火！火！我不要去！”

　　被唤为“火”的小狐不经意被拉了个踉跄，不禁抬头懊恼的瞪了他一眼。

　　“咦？”一直冷眼旁观的即墨莘柯似乎看到什么，忽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那名拉着小狐的女宫尴尬的往这边看来，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即墨莘柯微一沉吟：“把他也带上吧。”转头与崔总领道别，亲自上前拉着蓝发小狐往药庐去了。

　　“你叫什么？火？”即墨莘柯摒退众人，方才开口。

　　蓝发小狐：“……”

　　即墨莘柯：“你若不回答，只怕当场就要送命，你不怕么？”

　　蓝发小狐看了即墨莘柯一眼，还是不肯说话

　　即墨莘柯微微一笑，倾身靠在蓝发小狐耳边压低嗓子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母亲姓蓝，这会儿正坐在那华瑛殿里！”

　　蓝发小狐嘴唇抖了抖，终于没忍住：“你是谁？”

　　即墨莘柯站直身体：“我是即墨莘柯，御膳司掌司，我能保你性命暂时安全无虞。只要这两百年内你不再动那不该有的心思，小心过日子，该你出去的时候，你的目的自然会达成。”

　　蓝火沉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即墨莘柯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自然得先信着我。呵，我虽不是好人，可也犯不着害你。

　　蓝火狐疑道：“你……也想？”

　　即墨莘柯却竖起一指立在唇前：“嘘……我可不记得规矩里允许新来的宫人如此多嘴多舌。”

　　蓝火想了想说：“那，元昌呢？

　　即墨莘柯道：“他么？呵，这回恐怕已经被拿去试药了吧……怎么，就凭你，也想救他？方才可没见你与他同进退，还是说你突然良心发现？”

　　蓝火：……

　　“这样才乖。”扬声叫过一名得力女婢安排蓝火的一应事务，即墨莘柯率众而出。

　　那个孩子当年果然没有死！呵，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这孩子给偷送出宫。

　　即墨莘柯看了看映着雪光亮的透透的天，几乎已能想像到日后的黑云将会如何滚滚而来。

　　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即墨莘柯整肃妆容，往药庐而去。

　　三、不变

　　妖仙不知岁月，百年时间倏忽而过。

　　蓝火已成为药庐里资历最久的药人，不再试药。

　　真论起来，蓝火的身份怕是比整个青丘国子民都要高贵。

　　只是他甫一出生便被秘密送出宫，如今这深宫之中，却只有即墨莘柯知道他的身份。

　　蓝火这一出一进，是带着恨的。

　　明明金尊玉贵，却流落凡间，明明天皇贵胄，却过着贫苦的生活。他不过小小妖狐，哪里能不恨呢？

　　只是这一百年来，宫中森严单调，甚至危机四伏的生活，却令他清醒了许多。

　　就凭他那一点点速度上的优势，想要刺杀后宫之主，谈何容易！

　　更何况，不知出于何故，这百年来，众人的相貌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惟蓝火一人，连身高都没有丁点儿增长。

　　对此现象，药庐总领承商说：“许是试药试坏了。”

　　却是听红了一干宫妃的眼。

　　且不管有害无害吧，能够把相貌完好无损地凝固在青春貌美的时刻，就算是妖狐，也是极难得的！

　　“哦？相貌不变？真有此事？”蓝萤端坐在宝殿上，房内异香袅袅，富贵逼人。

　　她身后那宫女垂眸答：“是啊娘娘！也不知药庐总领给那小狐吃了什么，不过是只形都化不尽的低阶狐，一百年了，相貌没有任何变化呢！”

　　蓝萤笑了笑，慵懒地揉揉额角：“咱们身为妖狐，还是应当以修炼历练为要。那些个歪门斜道……现在看着挺好。可谁知道以后呢？”

　　用药物外力固容，总是没有深厚修为来得可靠。

　　宫女默了默。

　　狐族子民生性多疑，不过一百年时间的效果，还不足以令蓝萤冒这个险。

　　另一个宫女插嘴道：“这还不简单？把那药庐总领请来问问就是！他那庐里，又不只有这一名试药小狐。捉来十个、百个喂下去，总能瞧出好歹。”

　　蓝萤眉心微蹙，竟是拢上一层轻愁，顿时换了个病西施的样子：“怎好兴师动众？王上该责我了！”

　　却听殿外飘来一句：“母后喜欢甚么，自令人办了就是，朕怎会责你！”

　　而后，当代狐王流钦闲闲走进殿来。

　　流钦是个美男子，形貌不过三十余，正是男性魅力最大，上下通杀的年华。

　　他进屋后，目不斜视，挥手令宫人退下去，这才坐到蓝萤对面：“母后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儿子如今坐稳了这天下，还愁他们不听话？”

　　蓝萤作势推拒道：“与狼族一役才过去百余年，子民们休养生息为要。”

　　流钦笑道：“那便少用点人。”

　　蓝萤没吭声。

　　流钦朝外打了个手势，自有人下去办了。

　　又和她寒暄几句，蓝萤热情留饭，流钦拒道：“不了，说好了要去红珠那儿用饭的。”

　　蓝萤笑意一顿：“红珠怀了身子，王上是该多关心他的。”

　　华瑛殿人恭送流钦走后，蓝萤笑容渐消。

　　她的娘家侄女蓝贞进宫多年，仍然不得圣心，倒是让红珠那小妮子一路扶摇而上。那红珠的兄长是赤狐当代族长红燚，他十分骁勇善战，这长此以往……

　　蓝萤沉吟片刻，叫人进来：“那药人呢？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