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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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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期的立项文献到现在的实验阶段,项目进行过半,看起来大有前景,罗姆在立项时提出的假设也得到了部分验证。威廉大师提出这个项目是因为苏美鲁地宫内的机关,一些不可解的机关需要将血置于恰当的位置,否则墓穴会崩塌,将古代的秘密彻底埋藏。
恰当的血和机会均是有限之物。罗姆认为血液的组分会和机关内的特定物质进行反应,然而放置血液祭品的机关位置是基于苏美鲁的社会结构而设计。古早的机械和花纹,繁复的象征,沉寂的死亡权力至今影响着后世。
密寇赖许转了转羽毛笔,叼到嘴里,笔尖的重量让笔弯成一个弧形。
至今,罗姆的假设得到了相当程度的验证,他们解开了多个深度的迷宫,现在仅差最后一层的墓穴——从古籍和墓穴的铭文来看,很大可能是古苏美鲁女王的埋骨之所。
密寇赖许把笔吐出来,黄铜笔尖落到桌板上,发出恼人的声音,他赶紧拂袖盖住,装作没注意同学的目光。
开启第三层墓穴时,密寇赖许就拿到了应得的报酬。报酬足够多,多到他辞去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不再住乌鸦群集的野外窝棚,而是在森林边缘租了一间放得下床的小屋。房东是个典型的雅楠汉子,满脑子是血——无论比喻意义还是现实意义——和这种人签订契约、算好租金要费一番力气的。
入住当天,罗姆还送来一床干净的旧被子,密寇赖许第一次摸到这等好东西,真正包裹棉絮、以精细纺线织成的天赐之物!而非雨季的潮湿草垛、沾满水汽的乌鸦羽毛。上面还有罗姆的香甜气息。想到这里,他的丑脸上泛起不雅的微笑。
“古苏美鲁的仪式中,随着地宫的深度加深,进行开工仪式消耗的贡品数量也有增多……”
罗姆的声音在教室中回荡,柔软有如触碰不到的美梦。密寇赖许依然坐在最后一排,牵涉到数学的科目,他总会远远躲在角落里。以前是,现在也是。不做不合规则的事,这是唯一的区别。野兽收起牙齿和爪子,不再啃咬自己。
他扫视教室里的陌生面孔,把藏在书里的纸条翻到后面。打开一页,在角落画上罗姆的肖像,他对她的线条捻熟于心,那比古早的符文可爱多了。
“密寇赖许学者。”
罗姆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抬起头望向讲台。
“你可以为大家解一下这道题吗?”
密寇赖许扫了一眼黑板,这个问题要求计算地宫消耗的总贡品数量,需计算递归序列的各个通项再求总和。不同科系的数学课进度千差万别,他还没补到这里,罗姆应该知道。他隐约猜到她的意图。
“我不会,”他坦荡地说。
“你刚才做什么呢?”
“我算过了,算不出。”
“听完问题再计算。”
罗姆简短地说,叫了另个学生到黑板前。其他学生低头算起题目,密寇赖许翻了翻课本目录,缺的内容太多,现在看也来不及了。之前他一直在补实验课程,那可有趣多了。数学这凝聚了高度抽象思维的东西,不到毕业清考的前一天,他是不会看的。然而威廉大师应允他,随时可以回图书馆。每想到此,他都会庆幸地拍拍校服。
“怎么算的?”
罗姆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得意的野兽惊慌失措,把记录本翻过画有肖像的页码,扣在桌板上。
“怎么算的?”罗姆重复她的问题。
密寇赖许不知如何回答,他根本没想过此情此景。罗姆伸手去拿他的记录本,想翻到前一页。不,不行,野兽先于她一步,撕下那页饱含秘密的纸,揉成一团吞下肚去。
“你做什么?”罗姆迷惑地看着他。
这纸太硬了,软的又容易让墨水洇掉。野兽尴尬地笑了笑,一言不发。
讲台上的学生做完了题目,罗姆从他身边离开,回到讲桌前继续上课。密寇赖许翻了翻目录,他是赶不上在这学期修完课程了——起码数学不行。虽然项目进展也到了瓶颈,但他并不着急。之前的收入足够他舒缓一些时日,探索生活的愉悦。探索也说不上,或许可以称之为绝望中的伸展,有如拜尔金沃斯学院广场的石板缝中生出的花草。
下课的钟声响了,密寇赖许起身准备前往食堂,今天食堂的午餐会是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学校的排餐表,某个时刻之前这并不是他考虑的东西。食物的甜美,住所的温暖,都不是。行为和思考逐渐相合,为他开启新的路径。
“密寇赖许,”罗姆喊住他。
野兽僵在座位上,此时罗姆对他而言更像一个谜、陌路先知、神灵的恩赐。
“你愿意讲述先前题目的思路吗?”罗姆问。
“那个……?我的认知离题目需求的知识差得还远,那个解法完全错了。”
“我更乐于知道你的想法,”罗姆向野兽走来。
“哦,没必要,亲爱的导师。对我来说,数学并非靠经验和常识能够推理出来的。我更乐于接受它为一个……工具。对,一个工具,也许这么说会让您失望。可我真的不具备这天才。”
“我是说你的‘想法’,瞬间的念想,思维的火花,而非恒定的算式和公理,”她停在他面前,解开褶皱的领结重新系好,“路还很长,思辨的乐趣会帮助你走下去。”
野兽呆呆地让她整理自己的衣物,时不时还有几下抚摸。上一个乐于倾听的人是达米安,当然,消耗掉那个好心人的耐性并不困难。
“它……不重要,”密寇赖许恢复了他惯常的咕哝,把课本抱到胸前,“算完这本书,我自己会纠正一些杂乱的想法。”
“亲爱的学者,”罗姆抱住蜷缩的野兽,拍拍他的后背,“呈现是学习的第一步。我知道你的遭遇,探索常不被理解。而在我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野兽放下书,贴上她的脸颊,他有点庆幸今天起得早了,早到他无心读书,又闲得无聊,刮了本来就没多少的胡须。起码他的颤抖不会擦伤对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