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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过端午那天,叶府格外热闹,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口人,用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着杀鸡宰鱼,当然还有包粽子煮粽子。
      语默得了七娘的嘱咐,拿着几把捆扎好的艾草菖蒲挂在了南院门口,还有正屋的门框上。正忙着呢,烛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样花俏的小东西,交给了他。
      “这是什么?”语默拿着那东西在手里左右端详。
      烛花说:“这是少奶奶叫你拿给少爷的,你仔细拿着,别弄脏了。”
      一听是水兰要拿给锦秋的,语默连忙将自己的两只手在衣服上轮换着擦了擦,又问:“这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味道怪好闻的。”
      “叫你拿去就拿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许我问,那你自己拿给少爷去。”语默又把东西塞回了烛花手里,装作不理睬的样子继续干自己的活。
      烛花皱起眉头来,说:“你长没长眼,这是小姐自己做的香囊,里面自然装的是驱虫的香料,再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是少奶奶吩咐你去做的事,怎么又变成我的事了?”
      语默转了转眼珠子,又说:“既然这是少奶奶做给少爷的体己物件儿,她怎么不自己去拿给少爷?”
      烛花白了他一眼,骂道:“缺心眼啊你,看不出来这几天……”
      见她说得大声,语默赶紧伸手遮住了她的嘴,竖起眉头也骂:“你才缺心眼,说话的声儿就不能小点儿,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烛花没好气地扒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那你明明知道还问什么?”
      语默抓了抓脑袋,若有所思地说:“少奶奶已经好几天对少爷不理不睬,今天却还记得给少爷送香囊,想必是气消了。”说着,笑呵呵地从烛花手里把东西又拿了过来,“我这就拿给少爷。”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这是什么?”
      锦秋看着搁在眼前的香囊问。
      语默干笑两声,哈着腰说:“这是少奶奶给您做的香囊,里头装着驱虫辟邪的香料。”
      拿起来在手里看了看,锦秋抬起眼瞟了一眼语默,装作不在意地问:“少奶奶叫你拿来的?”
      明明不是,语默也点着头说:“今天过节,少奶奶的意思是您可以放在身上,驱虫辟邪,极好。”
      锦秋若有所思地出了一会儿神,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锦秋!锦秋!”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书文的声音。
      锦秋起了身,出了书房拐过走廊,看见书文伸长脖子在院里喊自己,水兰听到声响也从屋里出来。
      书文看见锦秋,一脸爽朗地笑,他说:“听说今天有龙舟,我们去瞧瞧热闹?”转头又对水兰说:“水兰也去吧!”
      锦秋皱着眉头,本来想拒绝,可目光瞥到对面水兰脸上,见她有些动心的意思,不知怎么又点了点头,冲书文说:“也好。”
      水兰问书文:“表哥用过早饭了么?”
      “还没有,你们也没吃吧,要不让我在你们这蹭一顿?”
      水兰含蓄地笑了笑,转头吩咐烛花去了厨房。
      早饭端上来,三个人在厅间坐下来,喝粥吃点心,一时都没有话说。
      见锦秋没有说话的意思,水兰只好自己开口问书文,
      “只有我们三个去么?”
      “我过去问过我哥嫂,他们都说不去,锦春大哥那边我也顺便去问了,他身体不好,自然去不了,他叫大嫂去瞧瞧热闹。”
      水兰露出笑来,“大嫂也去?”
      书文点了点头。
      锦秋一直没说话,喝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碗筷,才出声道:“你们慢慢吃,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走了,留下水兰和书文两个人,书文倒没什么,水兰却觉得孤男寡女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有些难堪,端着碗低头仔细喝粥,也不再说话。书文好像看出来水兰的不自在,眉头皱了皱,又扬起来,轻松笑道:“快吃,吃完出发!”
      锦秋换了一件青白长衫,难得还套了一件崭新的褂子,头上也戴了帽子,一身整齐清爽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探出云层的日头,半眯起眼,一张瘦削的脸上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书文走到他身后,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肩,笑着说:“你看什么呢?”
      不自在地往一旁让了两步,躲开了书文的手,锦秋转身看了看他,又看着从屋里收拾好出来的水兰,说:“走吧。”
      一行人出了南院,又拐去北院叫上了若莲,出来大门,早有人备好了轿子在外头等,书文看着眼前四顶轿子皱起眉头,转头对锦秋说:“我们骑马吧,让水兰和大嫂坐轿。”
      锦秋想了想,对一旁的叶府大管家宽叔说:“宽叔,让他们去牵两匹马来吧。”
      “少爷,还是坐轿吧,你都多久不骑马了?”宽叔陪着笑,又对书文说:“表少爷想必在城里上学,也没骑过,还是坐轿稳妥得多,你看看这节气……”
      “只管啰嗦,叫你去牵你就去,我们自有分寸。”锦秋拧着眉,听不进他的劝。
      “唉哟~我的好少爷,您说您一个不小心再伤着哪儿,我吃罪不起哟!”宽叔皱着一张老脸叫苦。
      “坐轿吧,锦秋、书文,听大嫂的话,我们坐轿去,好好去好好回。“若莲在一旁打圆场。
      书文看看若莲,又看看水兰,见水兰也蹙起眉头一脸忧心地看着锦秋,想了想,说:“算了,锦秋我们坐轿吧,别为难宽叔。”
      锦秋冷瞟他一眼,“左右都是你的主意,名堂忒多。”甩下一句,头一个钻进了轿子里。
      被锦秋奚落的书文无奈地冲其他人撇了撇嘴角,厚着脸皮笑了笑,没再还嘴。
      若莲冲水兰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一前一后都上了轿子,书文最后一个钻进轿子里,因为许久没坐过,坐进去就有些不大习惯,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让几个人抬着走,更觉得不自在,只能盼着快些到地方。

      清河南岸有一座屈子庙,赛龙舟之前一般会在那里请龙祭神。从叶家到屈子庙不走水路的话,要翻过一座小山,山势很缓,叶家花钱在缓坡上修了路,一路都铺上了青石板,走起来也不费力,路两边全是笔直的楠竹,楠竹从坡上长到了坡下,坡下有一条小溪,水从高处流下来,人在路上走,能隐隐听到“汩汩”之声,倒也别有几分意趣。
      路上不少镇子里前去屈子庙瞧热闹的人,见叶家的轿子经过,都纷纷避让,书文在轿子里掀开帘子往外看,看着前后七八个背着枪的叶府家丁跟着,还有随从丫鬟好几个,简单出个门都弄这么大的阵仗,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走了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屈子庙,早有很多来看热闹的老少百姓围在了屈子庙前的空地上。
      几个家丁上前去,在人群里挤开了一条道,让从轿子上下来的几个人穿过人群走到中间去。因为人多,水兰下意识往一旁锦秋身边靠了靠,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他腰里挂着的香囊,心里几日来拧在一起的心事突然就像解开了一样,烟消云散。
      此时正是请龙仪式开始的时候,四人站在人群前头,站在水兰右侧的书文见她探着脸一副新奇的模样,有些好奇地问:“看水兰这一脸好奇,以前没看过这个么?”
      水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怕表哥见笑,家父家教严苛,他一向认为女孩子不宜抛头露面,是以除了偶尔外出走走亲戚,像这种人多的场面他是不许我们姐妹出来的。”
      书文哂笑一声,语气淡淡道:“恕我直言,姚家叔父未免太过封建迂腐,如今世道已经不同了,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追求同等的地位与权利,那些什么三从四德妇嫁夫随之类的,通通都是封建落后思想,是阻碍时代进步的糟粕、绊脚石。”
      书文的话太过出奇,水兰闻所未闻,也顾不得看远处的热闹,偏着头讶异地瞧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止是她觉得诧异,站在她左侧的锦秋听到之后也忍不住侧脸,目光穿过水兰落在书文脸上,眼神里亦含着一丝明显的困惑。
      书文拧着眉头转过脸来,看看水兰,又看看锦秋,故作疑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水兰低头沉吟,没有作答。
      一旁的锦秋却问:“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用学,只要长了一颗心的人,应该都能有所醒悟!”
      锦秋冷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都是没长心的畜生?”
      “追求自由平等,是人的本能,如果连这种本能都没有,那跟猪狗也差不多。”书文正起脸色说的义正言辞,同锦秋较起真来。
      锦秋微微挑起眼,看着他,道:“那你跟我们这些猪啊狗啊说说,自由平等又是什么?”
      “你……!”书文气结,又忍无可忍地苦笑起来,冲他摆摆手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这方面打小我便自认不如你,不过锦秋,现成的例子,并没人逼你你自己不是就把辫子剪了么?这就是你的本能,你即使不承认或者你现在还没有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但是你的本能让你选择了你自己喜欢做的事,这就是自由,当你追求你想要的自由的时候,你的父亲你从小所学的封建教条你家神堂里供奉的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都阻拦不了你!这就是自由!但是,也有现成的反面例子,就好比你和水兰,你们成亲之前甚至面都没见过,在父母的安排下在媒人的游说下你们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变成了夫妻,这就是婚姻的不自由爱情的不自由,这是对你们两个人人生最大的不负责任!“
      书文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把心里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一股脑倒了出来,然后绷着脸转过头去,不再看锦秋,目光直直地看着远处。
      前面的话听着还好,可是最后的几句话,连一旁的水兰若莲以及跟在后头的烛花和语默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而锦秋,一张脸由起先的通红转为一片瘆人的煞白,他也转过头去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祭神仪式,没再说一句话。

      晚上,叶老爷在正院设了家宴,把所有人叫在一起吃饭。
      出奇的,一向话多的书文,竟也安静了许多。锦秋呢,也不说话,还没动筷子,就一连喝了五六杯雄黄酒,水兰在一旁看着担心,终究不忍心似地说:“吃点东西再喝吧,当心醉了头疼。”
      好几天都不理睬自己的人突然又关怀起自己来,锦秋偏头看着水兰,嘴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白净的面皮上已然挂了两抹淡红的颜色。
      他端起酒杯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一抬手又喝下一杯,喝完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好像眼前的人越不让他多喝便偏要多喝几杯似的。
      对面坐在叶老爷一侧的四姨太见他神色不太对劲,也说:“秋儿,你酒力不好,少喝几杯。”
      锦秋抬起眼来看看自己的亲娘,愣了愣,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姨娘,今天一家人过节高兴,让他尽兴喝,喝醉了我亲自给他背回去。”书棋在一旁笑着说。
      叶老爷也高兴,喝了几杯酒一张老脸红彤彤,听了书棋的话,也笑呵呵,看了看锦秋,又看了看书文,想了想,突然问:“书文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张罗门亲事了?”
      书文没想到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一杯酒喝了半口又放下,他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姨父您老人家别替我操心,我心还野着呢,不想那么早寻个人拴住自己呢。”
      两句话说得一桌子人都望着他笑,连水兰也忍不住牵起了嘴角,只有锦秋低头夹着面前小碟里一只肉粽,不动声色地咬下一口。
      “这么大人了,说话总是没个正形!”叶太太看他一眼,眼里有嗔怪也有一点怜爱。
      书文一向对这位姨母颇为敬重,便收起脸上说笑的神情,正色道:“姨妈教训得是,是书文轻浮了。”
      叶老爷说:“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再有两年历练,性子自然沉稳,谁还没个年轻跳脱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道:“像秋儿这般内秀斯文,就是他娘小时候拘得太紧,若有书文一半的性情,我如今也可以安心享福。”
      听到“内秀斯文“几个字,吃着粽子的锦秋动作顿了顿,随即猛地嚼了几下,把嘴里的粽子狠狠吞了下去,伸着筷子又去桌上夹另一只。
      “真稀奇,锦秋不是不爱吃肉馅的粽子?”锦夏在一旁瞧见他闷头只顾吃第二只粽子,心里大概知晓叶老爷说了锦秋不爱听的话,笑着拦下他的筷子,又说:“就算爱吃,这大晚上的也别吃这么多,刚才又喝了酒,当心吃坏了难受。”
      锦秋笑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没事,哪就有那么娇气?”
      叶老爷指着他,半笑半怒道:“看看看看,都成家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叫这个操心那个操心,说他还不肯领情,一点不叫人省心。”
      “您说两句就行了,自己亲儿子,当着一家子人的面当着他媳妇儿的面,说这些合适?”太太在一旁接腔,又看着锦秋笑道:“我看秋儿就挺好,孝顺父母敬重兄嫂爱护姊妹,这些都做得很好,如今又安安心心成了家,过些日子和水兰再给叶家添个一子半女的,再没让你享福的了,这一点,书文就做不到,上回他母亲写信来,还提这事呢,也是操心的命。”
      叶太太一番话,说得锦秋和书文两人都不由自主低了头。
      锦秋的脸起先喝了酒是红了又红,接着是白了又白,心里忍了又忍,好几次想起身走了,可最终他动也没动,像把自己钉在了那张凳子上,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酒。
      他喝酒的架势,让一旁的水兰瞧着,既忧心也无奈。而她眼里只顾着看锦秋了,全然没发觉隔着锦夏还有书棋那头,书文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脸上。

      吃过饭,锦秋已经喝得有些迷糊,回去的路上,他走得飘飘荡荡,也不让水兰语默扶自己,坚持一个人自己走,走着走着就走错了方向。
      水兰连忙上去叫他,
      “锦秋,往这边走。”
      锦秋看了看,说:“没错,是这边。”说完转头冲她咧嘴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
      水兰被他的笑脸晃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起来,新婚之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也是这种不装心事的笑,像个孩子一样。
      水兰上去扶他,盯着他轻声说:“你醉了,锦秋,我们回去吧。”
      锦秋笑着摇头,
      “我没醉,水兰,听话……”说着,伸手有些木讷地拍了拍水兰的肩。
      “听什么话?”水兰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锦秋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的声音那么软,那么亲近,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迷离,她问:“锦秋,你怎么了?”
      锦秋退开两步,脱开她的手,站稳身子,说:“听话,你先回去,我要去娘的屋里坐坐,喝口茶念念经跟菩萨说说话……”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前走,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匿进了夜色里。
      水兰想跟上去,想了想,又犹豫着没有跟上去,只是目送锦秋一点点消失在廊子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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