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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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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黑黝黝的林子有什么一晃而过。
男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拨开地上的杂草和枯叶,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青年放平,黝黑的眼睛藏着很深的情绪注视着那张安静又过于苍白的面容。拇指轻轻拂去青年脸上的血痕,指尖擦过皮肤时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留恋,只是这具身体,呼吸全无,早已经没了温度,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夜色渐深,林子寒风瑟瑟,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男人背依着一棵枯树,内里已被朽空,缠绕着的藤蔓也透出将死之态。他一副累极的模样,尽管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偶尔咳喘,咳完便很随意地用手背擦去嘴边的血沫。仔细看他身上玄衣颜色暗沉地诡异,原也是浸透了血的。
树叶的簌簌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四周的空气里渐渐弥漫着橙红色似烟又似雾的物质,究其源头却是从那位青年身上扩散出来的。男人早已察觉到了却丝毫不显惊慌,不知怎的反倒是放松了些。
那橙红气体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依稀能辨认出和地上青年相似的面容。道是相近,除了瞳色发色,其余的五官四肢是一模一样,只是气质上总令人无法认作同一人。正在凝聚成型的这位虽是脸上挂着笑,眼里透着的是无法遮掩的狠厉和妖冶,杀气怨气都渗透进了周围,也不知究竟是妖是魔。
未等来人开口,男人先出了声:“救他。”嘶哑之际却又不容置喙。
来者弯起眼角笑道:“救自然是得救的,宿主死了老夫也活不了啊,不过少说得从你那儿借些东西了。”从原主的身体边径直走过,看也未看一眼,朝着男人而去,跪坐下来,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在男人胸口不慌不忙地挑逗式的画着圈,看似无意实则指尖暗下了力道,所触皆是伤口所在,原本已愈合的疤痕随着这人的动作又撕裂开来,渗出鲜血。
男子蹙着眉头一声未吭。
那人得寸进尺兴致愈发高昂,手更加放肆地游走,嘴里念念有词:“你看你们,这么多年一个人跑,一个人追,猫捉老鼠似的,现在可好,一个身负重伤经脉几乎全断,一个人干脆丢了小命魂魄撕裂,真是......真是......愚蠢可笑哈哈哈!”笑到最后难以自持,干脆捶起了树干,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遇上了什么天降的好事呢。
男人经如此嘲笑竟也不见丝毫恼怒,抑或只是没了那份心力闲情。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了握拳,没过几秒就无力松开垂在地上。眸色沉了沉,最终还是开口,听上去低沉平静:“大仇已报,我舍了这条命也无丝毫可惜,遑论失了修为。只是......只是他,”男人的声音变得苦涩,“我从未想他牵扯进来,更未曾想他会因我丧命。”回想起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挡住了攻击,缓缓倒在地上的情景,心里犹如刀割。
那人见男人的神色,像失了乐趣,猛地抽回了手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不是为了复仇不计代价么,手上的人命债不少吧?如今不过死了个人,你这般神色作甚呢,徒叫人恶心。”
“你答应过救他,勿食言。”男人蹙着眉头,不明白突然发怒的理由。
“当然不会,可你以为修魂造魄是那么容易的事?老夫早说过得向你讨点东西。”
男人提醒道:“先前说的是借,不是讨。”
那人未想到这时候他也能咬文嚼字斤斤计较,瞪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由勾唇继续道:“反正也差不离。只是老夫提醒你,这一样东西你若是愿意给,也未必救得了他,仔细到时候便宜了我。”
“别绕圈子,直说便是。”男子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那人沉了口气,道:
“以汝之七情六欲,方可重塑其魂魄。”
说完二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气氛静默,无人发声,唯风之呼啸依旧凄凉尖厉。
一盏茶的工夫,男子微微颔首,面容沉静。
见男子神色淡淡,那人问道:“想清楚了,你不后悔?这可不是件小事。”
“世上哪有后悔药吃,”男人微扬嘴角苦笑一声,目光移向地上的青年,状似轻松道:“我负他许多,如今只盼他安好,唯一心愿而已。”
“两个傻子。”那人毫不留情地评论,眉目间又带上一点悲悯,道:“如果他醒了......不会记得你。”见男子身形一震,怔怔地看过来,心里竟落下几分不忍,又惊觉这是从不该产生的情绪,也许是多年来在原主身体里耳濡目染而致。
还未等他想好是否要劝慰一下,听见男人阖上眼睛缓缓道:“不记得...也好,于他而言,遇上和我相关的不是什么好事,从来都是惹得一身伤。”还有心伤。从少年时,那人就总嚷嚷着能帮他复仇,只求他不要离开,他从来都是毫无留恋地拒绝、转身离去,甚至有几次刀剑相向。那时从未觉得,想来.....男人顿了顿问道:“九尾,我问你,没有七情六欲是怎样的?”
“就你现在一副废人的样子,哼,比行尸走肉好些吧。而且你问错了人,老夫乃世间怨气所化,负面情绪还是有的,与过会儿的你可无法相较啊。”那人手上把玩着一片竹叶,不客气地出言,余光悄悄瞥着男人,它倒想知道,这人是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其实你现在再怎么舍不得,挂念他也好怎的也好,术法施完,你断七情绝六欲,他把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两不相欠,岂非一件幸事?”见男人眉心微动,它扬了扬眉角,嘴上勾起恶意的得逞的笑容。
“两不相欠....呵...两不...相欠,好啊,”咀嚼完这两个字的意味,男子低声笑了笑,谁说他舍不得?他向来最是放得下了不是?男人凌厉的睁开眼,道:“什么时候开始?”
“子时最佳。你且好好休息吧,如此重的伤撑到现在还没死,世间也仅你一个了。”
“不必,拖久了后面怕有人追上来。”男人撑着树站起来,身形不稳,晃晃悠悠地拖着步子站到地上躺着的青年面前,低下头看着,神色专注温柔,用视线一点点勾勒青年的五官外貌,从眉眼到鼻唇,他忽然很想看看青年蔚蓝的眸子,像是一片海,又似一寸天。可惜无法如愿了。
“啧啧,瞧着冷情冷面的,何必呢。”那人晃着步子到男人面前,弯下腰挡住男人的视线,言笑晏晏,和青年日常的神色有七八分重叠,看的男人一阵恍惚,稳住心神将那人推开。那人依旧笑嘻嘻道:“你恼了。”未等男人说什么,直接搂了过来,手按着男人的后颈,在男人惊愕的表情中,闭上眼睛将唇印了上去,湿湿软软的。舌尖探入濡沫交融,两相纠缠几番,在男人发怒之前退了出去,识相地站远了些。
男人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过了许久才按下起伏的心绪捏了捏拳头冷冷道:“不要用他的模样行这种轻佻之事。”
“我不过是行人心愿罢了。你的意思是不是他的模样就行?不过可惜,我早忘了自己原来什么样了。”不知怎的称谓也变了,那人低头,显得有些忧伤,亦真亦假。
“世人皆以你为狐妖。”
“呵,那是其愚昧无知。罢了不提这些,”那人甩甩袖子,望了望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圆月,低声道:“不后悔?”
“事到如今还问这个,有用么。”
“是啊....也由不得你做主了。”那人低笑两声。
“开始吧。”
午夜,萧萧簌簌的林子深处闪出一个人影,玄袍浴血,眼底却是无比清明,仿佛世间事再无半点可以触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