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mijia

1、全文

　　晨光从窗外洒入，透过微微眯起眼睛，初春的太阳围绕着一层层的光晕，柔和而温暖。

　　已经是早上了啊……杰西坐起身，刚刚苏醒的头脑还带着睡眠状态的朦胧。湛蓝的眼睛眨了眨，逐渐恢复清明。

　　身体仍旧是酥软的，杰西勉强起身，推开窗户，早晨清凉的空气一下子灌入屋子，让杰西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嗓子里细小而急促地喘息着，轻微的咳嗽声不受控制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爸爸说……自己的身体很脆弱，要好好保护才可以……杰西苦笑了一下，即使眷恋着清新自然的空气，仍旧乖乖地将窗户重新关好。

　　如往常一样的梳洗一番，顺从地吃下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食物，对于这些只是为了自己身体好而一点也不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杰西已经异常厌倦了。型号老旧的机器管家收拾好餐具后就离开了，机器管家是原本已经该淘汰的型号，但是自己家里面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来更换，而且爸爸也一直埋头于研究工作，对这些生活琐事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注。

　　不过，即使是杰西长大了，也不会更换它的，因为它已经服侍了杰西一家好几代人了，就像是家庭中的一员一样……即使这样的机器人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记忆与感情，只是按照程序去运行……

　　今天，杰西没有一点想要看书的耐心，因为今天爸爸就要离开了。

　　杰西今年15岁，爸爸今年40岁。

　　杰西从小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没有什么太多的排斥反应，只是心里有着些许淡淡的悲伤。马上……就要一个人了，不过幸好……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小柔软的宝宝来到自己的身边，自己将把他抚养长大，就像爸爸对自己那样……

　　杰西微笑，长长的睫毛笼罩着青青的剪影，白皙的肌肤下面明显是睡眠不足的黯淡。杰西伸手捋了捋闪着阳光一样金色的头发，离开自己的屋子。

　　爸爸仍旧一如往昔地坐在书桌前，在电脑边写写算算着，也许是自上代、上上代流传下来的习惯，爸爸比较偏好远古手写的研究方法，杰西也是同样。

　　“你来了，杰西。”爸爸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微笑。一模一样的容貌，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

　　杰西知道，在自己40岁的那一天，自己也会拥有这样的容貌，停下自己手中的笔，对着走进屋子的自己的“孩子”，微笑着说“你来了，杰西。”

　　甩甩头，驱逐掉多余的思绪，杰西柔顺地走过去，坐到爸爸的身边，撑着下巴看着爸爸的草稿“还没有头绪吗？”

　　“嗯，人体太过于复杂了，很多地方现在都没有完全弄懂，所以要想在不损害人体的情况下完成跃迁，根本是没有头绪的……”爸爸困倦地揉揉眉头，无奈地微笑“最后的一天已经到了，我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杰西。”

　　“……嗯，我知道了，爸爸。”杰西点点头，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笔，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桌上的草稿图样，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懂事”的那几天，爸爸抱着幼小的自己，入神地讲述着自己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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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杰西，纸上的这两个点……”爸爸在两点之间画了一条直线“在宇宙中非常非常远的两个点，这样走的话几乎是要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但是如果爸爸找到另一种方法……”爸爸将纸折叠起来，两个点正好重合在一起“这样的话……就可以直接到了吆！”

　　“爸爸，空间可以被折叠起来吗？宇宙可以吗？”小杰西眨着眼睛。

　　“这就是爸爸要研究的事情……”爸爸俯身亲了亲小杰西“如果爸爸成功的话，小杰西就可以看到她了。”

　　“爸爸好坏，明明是爸爸想见到她的才对……”小杰西噘起嘴巴，不满地说。

　　“对对，是爸爸坏，是爸爸想要见到她……很想很想……”爸爸略微有些失神，看着小杰西的脸，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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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起来，杰西对于自己以前的回答有些悲哀，不仅仅是爸爸想要见到她，自己也是同样的，换句话说，见到她，是所有名字叫做杰西的人的希望。

　　人是坚强的，只要有希望的支撑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活下去。

　　人也是脆弱的，只要这样的支撑一旦倒塌，就会被毁灭的体无完肤。

　　薇薇安……

　　杰西记得这个名字，她是自己的恋人，是自己一直在等待寻找的人。不……或许是说，她是很多很多个自己的恋人，是所有杰西的支撑。

　　她是个杰出的科学家，很久很久以前就抛下了心爱的恋人，登上了飞船，去了遥远地的地方。而一心爱恋着她的名叫杰西的恋人，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毅然选择了漫无边际的等待。

　　因为害怕错过，所以他没有选择被冰冻起来沉睡，反而选择了克隆。怀抱着与自己完全一样的孩子，一直地等待。

　　不，也不仅仅是等待而已，喜欢艺术多于科学的他开始学习宇宙的知识，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一代一代，相同基因，相同容貌，甚至连记忆都相同地移植着的杰西，等待着。

　　政府默许了这样的等待，也许是关照第一次为科学献身的科学家家属，不过，这样的默许是有限度的，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这样的默许将会结束掉，等待也会停止。

　　其实，即使默许没有结束，等待也不可能永远进行下去。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永远，时间是最强大的神灵。

　　就像是光盘被多次复制，复制品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瑕疵，像是细胞的培养一代一代，终究会变异、衰退、死亡。

　　身体的素质已经越来越差，记得很久之前，“杰西”可以活到60、70岁甚至更久，而爸爸的寿命仅仅有40岁，至于自己呢？会不会30岁不到就要死去？

　　大厦的腐朽需要的是日积月累，而倾颓只在眨眼的霎那。杰西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终结的风景，相信爸爸也是同样。

　　不然……为什么那双湛蓝温和像是初春的太阳的眼睛流露的是那样的忧伤与彷徨？

　　不仅仅是身体，连记忆也是。

　　代代相传的记忆因为庞大而模糊。“杰西”已经是宇宙跃迁领域巅峰的代名词，每一位“杰西”都是继承着前代的研究成果而奋斗的，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这样的记忆既有精华也有糟糠，研究的岔路如此之所，纷纷扰扰地像是身处于迷宫，让人摸不清头绪，更加无法及时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而且……她的身影也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第一位杰西的记忆已经被充斥着的研究记忆所压迫地衰弱到极致，现在的杰西已经记不得她的样貌，记不得她的声音，记不得他们在一起快乐的点点滴滴，甚至记不得送别时的裂肺撕心。

　　唯一能记得的，是她的微笑，似乎能让人忘记一切地高兴，暖洋洋地像初春的阳光，或者就像是可以承载着人飞起来的清风……

　　不过，记得这个已经足够了。这个微笑地记忆，就是杰西的支撑。

　　所有的杰西都被这样的微笑束缚着，杰西已经不再爱她，但是也不恨她，杰西感谢她，是因为她，自己才能生存着，即使并不快乐。

　　也许她仍旧在飞船上沉睡，在去的漫征程漫或是归来的旅途，也许她在辛勤地研究，间歇时会想想心爱的杰西或是完全忘记了他，也许……她已经死掉了，死在那个人所不知的宇宙角落……

　　不管如何，杰西都会等待着，追寻着，直到终结的那一天。

　　“杰西，杰西，在想什么？”爸爸温柔的低语声将杰西唤醒。

　　杰西歉意地对着他微笑，缓缓摇摇头“没什么，爸爸……我只是在想……为何非要以人的身体进行跃迁呢？用机器人或者是仿生人不行吗？他们的身体我们不是知道地更清楚吗？”

　　“你是说……”爸爸微微怔了一下“但是人工智能并没有先进到可以独立完成旅行、探索、研究工作，他们甚至连学习能力都不强。”

　　“但是如果将人的意识移植到仿生人身上呢？”杰西歪头微笑“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拥有仿生人强健的身体，外加人类的智慧，不是完美的结合吗？”

　　“……但是，有谁会放弃人类的身体呢？”爸爸轻笑，拍拍杰西的头“不过这样的思路真的不错，剩下的就是你的工作了。”

　　“知道了，爸爸。”杰西点点头，头低垂着。

　　有谁会放弃人类的身体呢？

　　我愿意……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选择将记忆移植到仿生人身上，真的去看看宇宙，去寻找她……如果可以的话……

　　电脑忽然发出“滴滴”的声音，杰西与爸爸同时抬起头，新的文件已经传送到了，是“死亡函”――爸爸喜欢这样略带调侃地称呼这份文件。

　　同意销毁的文件……杰西苦笑。

　　销毁……在人类眼中，自己和爸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吧？只是人类有瑕疵的人工复制品，政府禁令下的克隆人，生活在人类与仿生人之间的狭缝里，尴尬地求存。

　　**

　　姓名：杰西

　　性别：男

　　编号：MIJIA07

　　……

　　……

　　同意销毁

　　**

　　一瞬间，杰西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函”一般。

　　爸爸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的笑容。

　　爸爸在杰西这个年龄，也同样看过自己爸爸的“死亡函”吧……那么自己的孩子也同样会这样……一代一代，像是轮回的圈，首尾相连，无边无际。

　　“我走了，杰西。”爸爸轻声说，与以前出门买东西时的告别没有什么不同。

　　“好的，爸爸，再见。”杰西浅笑着回答，嘴角处微微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竟然有酒窝啊……我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我们外表上唯一不同的地方吧……”爸爸的指尖从杰西脸颊上滑过，冰凉的触感，微微地颤抖。杰西知道爸爸在害怕。

　　任谁在死亡面前都会害怕，不论有了多么充足的心理准备。

　　“是的，爸爸，大概是又有什么基因变异了吧。”杰西耸耸肩膀，不甚在意地笑道。

　　每一个杰西都是不同的，即使他们之间的基因几乎百分之百相同，也是不同的个体。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把他们当作不同的人来看待……

　　在所有人眼里，每个杰西都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只是年龄而已。

　　“真好……”爸爸笑了，然后站起身，伸手自然地想要拿起挂在一边的风衣。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对于孱弱的身体有着不小的伤害，所以爸爸每次出门都会穿上风衣抵御气温的伤害，不过这一次，拿风衣的手顿住了，爸爸回过头，看着杰西，自嘲地轻轻笑了。

　　“今天……不穿也无所谓吧……”

　　杰西看着爸爸，没有说话。

　　爸爸轻声叹了口气，揉揉杰西的头发，毫不留恋地转身，出门。

　　当门关上的霎那，杰西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肩膀，来抑制颤抖。

　　片刻，当颤抖停止后，杰西抬起头，重新变成了那个嘴角挂着淡淡微笑的杰西。

　　他站起身，将原本衣架上的风衣拿起来，穿在自己身上。

　　风衣很大，几乎将杰西从头到脚包裹住，风衣上还残留着爸爸的气息，令人很安心。

　　杰西抚摸着风衣，微笑。

　　自己和爸爸很快就会再见面了，虽然仅仅是记忆。

　　杰西将要到爸爸被销毁的那个地点，领取爸爸留下的记忆，移植到自己的头脑中，然后贡献出自己的细胞，培育下一个杰西。

　　这是程序，是每个杰西一定要做的事情，承上启下，直至终结。

　　啊，对了……不知道那个小家伙会不会有与自已相同的酒窝……

　　杰西拿起爸爸的身份证件，裹紧风衣，推门而出。

　　初春……真是寒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