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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国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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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相思天生就知道怎么应付男人。
她能看懂那火热的眼眸中的暗示,能看透那故作镇定的面庞下的期待,能知晓那不动如山的冷淡背后的克制。
她以前一直在努力用这些方式拒绝别人。
有的时候,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想要做君子,于是她能靠着对方矜持的心理翩然远离;
有的时候,她看透面前的男人迫不及待,于是她保持高傲,作雪山之巅的冰冷态度,为自己挣出一份隐私的空间;
有的时候,她明白面前的男人故作清高,于是她巧言倩兮,欲拒还迎,让对方以为自己不尊重自爱,从而对自己产生反感……
那似乎是多么遥远、多么清纯的过去啊!
她被现代教育塑造成一个自尊自爱自强的人,但是现实用近乎惨烈的方式教育她:做梦吧!你永远不可能做到自尊自爱自强!你注定要成为权势的玩物!
哎呀,既然如此,
那就试一试,
看看究竟谁是谁的玩物吧。
第二天,王允给吕布送去金冠和明珠,吕布亲自到王家致谢。王允摆下酒宴款待他,觥筹交错,美酒佳肴,美人起舞,热闹不已。
而在一旁的厢房中,宋相思嘴角含笑,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盛装。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盛装打扮:她洗去伪装的傅粉,点上素薇的绛唇,梳起高高的发髻,披上明丽的罗衣。丫鬟将金银翡翠首饰装饰在她如云的秀发上,将闪亮的明珠与精美的佩玉点缀在她华丽的衣裳上。最后,她轻轻穿上饰有花纹的丝履,缓缓起身。
她的眼眸里映照着丫鬟们的惊叹与迷醉,她的红唇诱惑着鬼神与天仙。
古时洛神,也不过如此吧?
宋相思嘴角一直带着浅笑。她浅笑着走向宴席,浅笑着为吕布斟酒,浅笑着放下酒壶。
她看到这个三国第一猛将手足无措,脸颊通红,慌慌张张地接过她斟的酒,简直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她听到王允语带不舍地向吕布允诺,可以将自己嫁于他为妾。
她的目光流转过这古色古香的建筑,然后与吕布相对。吕布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移开了目光。这下子,连他的耳根都红了。
她于是也羞涩地收回目光,避入内室。
背后似乎有目光,一直痴痴地望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遥遥传来吕布欣喜的、故作大声的话语,和司徒王允的应答,她虽然听不太清晰,但就是猜,也能猜到两个人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斟酒、一浅笑、一对视而已。
就是那样简单。
所谓的三国第一猛将简直像一个纯情的小男孩,
而那被无数人敬畏、诅咒、妖魔化的董卓,又会是怎样呢?
溶溶月色,淡淡微风,红衣美人,月下起舞。月色朦胧了她的容颜,放大了她的魅力,半遮半掩的美人像是月中的天子下凡,又像是山里的妖精出世。
董卓看得连喝酒都忘记了,几欲双眼冒火,直愣愣地看着这人间胜景。
一舞已毕,宋相思翩翩然走下舞台,迎向酒宴,然后被董卓一把扯在了怀里。
啊,那被无数人敬畏、诅咒、妖魔化的董卓,也不过是一个好色贪婪的胖子而已。
也许他很残忍,但在绝世美人面前,他永远不会露出残忍的一面。
掌控这样的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宋相思浅笑,浅笑,浅笑。
王允竭尽全力在董卓和吕布之间进行挑拨。他一直有些担心宋相思,毕竟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周旋在两个一看就很粗鲁的男人之间,未免力有未逮。
王允的担心错了方向。
无论他怎么努力挑拨离间,都比不过宋相思的威力。
她只是在宴席之上,含泪对吕布一瞥罢了;吕布就怒发冲冠,愤然离席。
她只是在董卓身边的时候,轻轻对吕布露出一个哀愁的表情罢了;吕布就勃然大怒,与董卓起了冲突。
她只是在吕布偷偷找到自己的时候,欲语还休罢了;吕布就死死抱住自己,对董卓咬牙切齿。
真是一个冲动的男孩子呢。
宋相思冰冷地想着,然后对着怒火冲天的董卓惊慌地、含羞带怯地哭诉:“吕布……他……他调戏我……”
眉目传情,嘴角带笑,挑拨离间,信手拈来。
对于她,简直像呼吸一般容易。
只是,既然这样容易,为什么,我还会感到这样累?
董卓与吕布之间的裂隙在不断扩大,时机渐渐成熟。有一次,宋相思甚至亲眼见到董卓因小许失意,而向吕布掷出手戟,表情狰狞,誓杀吕布;而吕布神色慌乱,眉目间隐隐带着点怒火,匆匆逃走了。
引发这一场冲突的不过是一个小小失误,当然,美人在旁边的注视绝对是其中的催化剂。
宋相思甚至感觉,那失误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原因是自己。
啊,不,怎么可能是我呢?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罢了,本就是权势追逐的战利品、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两位当世英雄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董卓与她海誓山盟,捧上在京都掠夺的金银珍宝,只求美人一笑。他神色痴迷,每当宋相思看到合心意的珍品眼前一亮时,他的眼睛也会亮起来。
吕布总是偷偷地趁着无人的时候与她相会。他对她小心翼翼、视若珍宝,面对她的调戏动不动就面红耳赤。他私下允诺:我一定救你出来。
哎呀,简直称得上玩弄于鼓掌之间。
是多么轻松,又多么累啊!
凭良心说,吕布其实很温柔、很可爱。他担心他的天生巨力会弄痛她,于是各种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和他相处,其实挺愉快——只要忽略他们的相会总要避人耳目、提心吊胆。
凭良心说,董卓也算得上良配。他虽然体格健壮、粗鲁不堪,但对她则是珍之重之,有求必应——只要忽略粗陋的相貌,和令人作呕的熟悉的垂涎目光。
只可惜,她与他们的相遇并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夹杂着命运的玩弄、权势的要挟——而这两个东西,正是宋相思谋划了两世、希望永远摆脱的。
再甜蜜的爱意、再真挚的感情,沾上了命运与权势,就从醇香的老酒变成了酸涩的米醋。
可惜她,永远品尝不到清冽的美酒,永远只能享受那酸涩的米醋。
她几乎绝望了。
美人含笑,醉杀风情。但是谁能看到美人浅笑背后的绝望,谁能明了美人心中的死志?
她欲语还休,泪流满面,梨花带雨。
吕布在她面前简直手足无措:他想安慰眼前的女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美、这样脆弱的感情,让他如痴如醉,却又如疯如魔。
“将军……”宋相思泪眼朦胧,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他这样生机勃勃、前途可期,却这样被她玩弄感情。宋相思几乎以为自己要生起怜悯之情了——
但是她没有。
她可怜自己都不够,又凭什么对一个靠着权势接近自己的人产生怜悯?
就本质而言,吕布能接近她、能垂涎她、能拥有她,都是因为他的权势。不是吗?
“将军……”宋相思微微低下头,“司徒王允大人是故意将我送到董卓大人身边的,他觉得相比将军,讨好董卓大人更为重要。”
吕布勃然大怒:“那匹夫——该死!”
是该死。
司徒王允,无论如何,是你将我半强迫地带到你府中,是你给了我貂蝉这个名字,是你开启了连环美人计,是你破灭了我又一次希望。
我恨你。
祝你在吕布的怨恨下,过得愉快。
“将军,你我有缘无分,”她贴着吕布的耳朵,喃喃着说,“愿来世再见。”
这句话已经半露死志了,吕布听着大为惊怒。但还没等他开口问话,遥遥就传来董卓的大喝声:“吕布——!你在干什么!”
她推开吕布,对着震怒的董卓盈盈下拜。
她听着董卓厉声喝问,吕布无力地辩解。她略微有些恍惚,觉得颇有即视感,似乎前世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其实也差不多,不就是高位者拥有绝色,而低位者被迫服从嘛。
一恍惚间,两人的争执就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宋相思刚刚没有仔细听两人的争执,但她总有办法应付:不就是一蹙眉、一哀叹、一流泪吗?
没有人能拒绝她的魅力,哪怕是盖世英雄,也过不了美人关。美人乡是英雄冢,不外如是。
可是她不想再这样应付下去了。
好累。
好累。
好累。
她缓缓抬起头,嘴角含笑,眸中带泪,开口说:“大人可是不信貂蝉?”
她一边说着,一边拔下头上的金簪。这簪子一端锋利无比,本不应是小女儿用具,但她之前一见就喜欢上了,无论去哪儿,都戴着它。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这个簪子,毕竟它雕工一般,不算精致,与董卓给她的一堆珠宝珍饰相比,简直如尘如泥。
她轻轻握住簪子,然后,一把插入心口。
她的动作这样迅速,连两个男人迅捷而慌张的阻止,也没有赶得上。
她现在才恍然,原来,在选中金簪的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心存死志了啊。
“来人!来人!叫太医!”
伴着纷纷扰扰的声音,她含笑,吐出最后的话语:“貂蝉愿以死明志。”
不过是一死而已。
有什么可怕的呢?
活着这样累,
死了也许能获得一片清净的天地吧?
她的意识在远去,她的思维渐渐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也许董卓会先杀了吕布,也许吕布会先干掉董卓,也许王允会死在吕布手下,也许汉家江山将从此颠覆——
那又如何?
我早已过得倦了、累了。
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初平三年四月,司徒王允找上吕布,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要诛杀董卓的想法。
堪称为天下第一武将的男人冷冷地嗤笑,同意了。
正好逢上皇帝大病初愈,朝中文武大臣都集会于未央殿,恭贺天子龙体康复,董卓一无所知地前来上朝了。
埋伏在宫殿侧门的卫士们一涌而出,招招拼命,务求置他于死地。然而董卓毕竟是当世英雄,他在这样突如其来、混乱疯狂的攻击中,尚能保持清醒。他大声呼唤着吕布的名字,毕竟吕布是他的义子,是他一手提拔、一直信赖的属下。
吕布站在朝堂上,冷眼看着他的上司、他的义父、以及他的情敌陷入重围,刀枪加身,当场死亡。
他以为自己会难受,毕竟士为知己者死,而董卓不仅算得上他的知己,更是他的义父,他们曾有过一段合作愉快的时光。
但奇怪的是,他的心中一片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国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