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
-
“梦境里，阿天载着我开了很久很久的车，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交通灯，没有限速指示牌，也没有分叉口……车轮在枯燥的马达声中不知厌烦的往前滚动。我在梦里，又困了。”
————————————————————————————————————
钥匙插入，发出欢快的“咯”一声，何中西闻到房间溢出的难闻气味，皱了皱眉。
脱了鞋，随手把摩托车钥扔上鞋柜。鞋柜不远处的书架上，搁置着相框，几年前的何中西正对着空屋子上下挥舞手臂。照片是国外旅行的留念，很臭屁但也帅的无可挑剔。
相框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照片不是最初那张，自从何中西和他老子为了继不继承的问题翻了脸，他就把和老子的合影换掉了。后者倒是好好保存的，不过为了彰显反叛精神，它只该终日躲在黑漆漆抽屉里的老相册中。
何中西的老父是宋慎的至交，商场上难得的交心之友，巧的是两个儿子都是天生反骨，对从商兴趣缺缺，何中西的愿望是007或者侦探波洛，宋兆天则是没有理想可言符合国家标准检验合格的玩乐分子。两位董事长不明白婴儿时代抱在一起亲亲的两儿子怎么在幼儿园结下梁子，关系紧张，但就顽抗上一代独裁统治这方面，双方具有极其默契的革命精神。
当年宋兆天竟然会中途退出，这是何中西始料未及的。
何中西揉了揉眼皮，打开冰箱取出一听冰镇啤酒，一口气灌下，打了个寒颤。
从包里取出一沓影印的化验单，翻了翻，扔在茶几上，拿出录音笔和手机，他在手机里翻查到宋兆天的电话，选定。
电话通了，何中西摁了扬声，打开了录音笔。
“你好。”宋兆天公事化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冰冷的机子里传出。
“手机里没存我的号么，我可是有所有高中同窗的号码呢！”
“是你？”
“好久没见，老朋友随便聊聊——”
“说重点，我没时间陪你打太极。”
何中西在宋兆天看不见的彼端笑了笑，无意识的用拇指抚摸着录音笔上的“暂停/运行”键：“话题很多啊，天气啊，空气质量啊，奥运会啊，陈佑祥，你亲爱的谷瑜……”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有，几年前那起入室行凶案，”
“你想说什么就说。”宋兆天平静的回应。
“我这里有一个关于陈佑祥的真相，”何中西顿了顿：“而我想知道案子的真相。”
沉默之后，宋兆天发出一阵嗓音沙哑的轻笑：“你要告诉我什么，你在暗示这里面还有勾当？”
何中西听着混着风吟，没有笑意的笑声。
“陈佑祥的老婆曾出轨，对象就是展龙。”
他闭上嘴，等待对方的选择。
“……说下去。”
“告诉你全部也可以，但要以真相换真相。”
“哼，我说什么你就信？”
何中西无声的笑：“有些人学不会说谎。”
“……好。”
“我们从头开始吧，”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陈佑祥在酒吧里认识了他后来的妻子，一个极有天赋的女歌手，女歌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可就是没能走红，陈佑祥为女歌手的嗓音和才气折服，他们于是结了婚，准备幸福美满活下去……就像王子和公主，生活在童话的城堡里。
电话里的风声清晰了。
环顾四周，房间窗户密闭，困顿着一整天没有通风而死气沉沉的空气。
他有点走神，有点想念起女友，期待她的到来，她会帮他打开窗户，开启净化器，让外面冰冷但新鲜的空气和她淡然的微笑充溢屋子，以及他萎靡的精神。
“早年的穷困造就了现实的女人，陈佑祥的出现犹如她怀才不遇的某种补偿。不久，陈佑祥的生意出现了问题，童话就此打破……不过他的顽强抵抗也让对方伤透脑筋，卑鄙的竞争者从他最薄弱的环节进行打击。”
“稍加引诱，妻子离开了陈佑祥，提出了离婚。为了挽救婚姻陈佑祥作了很多的努力，但毫无用处，他最终签下了离婚协议。接下来那段落寞时光，寻求慰藉并且穷途末路的陈佑祥度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生活——”
“醉生梦死是什么意思？性生活混乱？”宋兆天发出气息乱了的嗤笑，“那个该死的对手是谁？展龙？你在跟我编故事吗？”
何中西想起了陈佑祥朋友的描述——那个骄傲的人就像被彻底毁了，来酒吧还像以前一样，会微笑会打招呼甚至礼节性的寒暄，进入有珠帘的卡座，他挑背对舞台的位置坐下。歌手演唱时他常常一动不动，好像灵魂活在另一个空间，只是身体于酒吧里占着小块地方，以便通过音乐游荡在其他空间的意识，可以在一曲罢后安然回魂……因为他妻子还在这个世界。
不顾宋兆天的质问，他依旧以有条不紊的速度进行着叙述：“展龙腻味了和陈佑祥妻子已经算不上偷情的关系，或者说漂亮男孩以及变态性行为远远超过女性身体对他的诱惑力，但这时，陈佑祥已经不能接纳出墙的妻子，一无所有的女人选择了死亡。”
“……你要跟我说那个傻小子是他们互相报复的筹码？”
“谷瑜的传染不是意外。”
从挑选牺牲者开始，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策划。
何中西望着茶几上的纸，长长吸了一口气，“在省立医院，我弄到了一份化验单……它早于谷瑜和陈佑祥同时检查的那两份，差不多在陈妻自杀前的一个月。”
宋兆天没出声。
“虽然可怜，但杀人的罪不能和命运相抵。”
宋兆天维持着同样暧昧的沉寂。
于是他继续蛊惑：“不需要太久，案件会重新调查，我会记得谷瑜的自首行为——”
“以真相换真相。”宋兆天打断他，语气无畏而苍凉。
‘那个’呼之欲出了，何中西却没有雀跃感。
“我不是因为怜悯他才动手……店长告诉我谷瑜的过去，相比可怜，也许更多的是愤怒，”他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在那个小渔村，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爬上山，看着母亲的骨灰被风吹走？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把他带回到他继父身边的我有多蠢……就像看见红布在眼前晃动的牛，占满脑子的只有毁灭的念头。”
“刀是在附近小摊偷买的，管制军刀，有放血槽，用来扎人相当适合”，沉溺在记忆里的凶案现场，宋兆天笑了笑，“法医数过那混蛋身上的窟窿么？”
“总共四十七个。”
何中西摁下了“停止”键。
“在录音吧，那像你会做的事，”宋兆天的声音很轻松，“不过我不在乎……不止审判，我有死后被打入地狱的觉悟。”
“而对于借我的手杀戮的胆小鬼，我会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对方先挂机了，何中西望着屏幕，等背光灯自己暗去，那几秒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手心里有一种粘腻的触感，沿着手臂蜿蜒而上，就像蛞蝓在皮肤上缓慢攀爬。
他抬手看了眼手臂，那里只有略微隆起的血管。
很久很久以前，幼儿园里，因为长的和其他孩子不同，老师又喜欢他，他经常被欺负，小何中西不是现在神鬼不怕的何中西，好在那时总有个很好使唤的小胖子自告奋勇帮他揍那些坏小子。
模糊的回忆在脑中走过场，心里有个小人乘机鼓噪起来：为什么要对这件事追根究底？探究的是所谓的真相，还只是出于追逐某人的习惯？
开锁的咔嚓，脱鞋的窸嗦，拖鞋在地板上节律的敲击，窗被打开的声音，调频广播开启后送出的旋律……一连串意义不同的声响后，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好闻了，冷冷的，带着初春青草的涩味，冲散了陈腐的气息。
他闻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通过收紧腹部接着向前伸展身体的笨拙方式艰难的通过肩膀，沿途留下刺痛皮肤的粘稠□□，蠕虫将要下探到心脏的位置……粘滑感在女友的手抚上脸颊时突然消失了。
女友扳过何中西的脸庞，亲吻了他看上去有些沮丧的嘴角。
“晚上想吃什么？”她问他。
“……只要不是焗蜗牛。”
女友笑了笑，放开手准备去厨房，但衣角被拉住了。
何中西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垂着脑袋，却捏着女友的衣角不放手。
女友在他边上坐下，拨了拨俨然人偶得深棕色微卷短发：“想对我说什么？”
何中西抬起下巴，闹别扭一样的沉默。
“唉，你总有很多秘密。”女友包容着他给自己围筑的自留地，从不窥探。
“对不起。”何中西环抱住女友，拉开她的鸭舌帽，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倾泻而下带着绿色飘柔洗发水味的长发间。
接下去该是司法程序……
依据律法，依据证词，依据证物，让犯罪嫌疑人在庭上认罪，而后给与刑罚……
如果法律可以和平解决一切问题，为何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仍旧奉行古老的《旧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存在即合理，这老掉牙的理论如果它是真理，即承认血债需血偿，那么，法律还能不能成为唯一量刑的标准？
杀掉一个没有得到审判的恶棍，法律惩办这样的复仇者，就可以称作公正？
那个男孩最初的公正在哪里？
侧过头，他吻着女友柔软带着奶香气的皮肤，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带上情欲的低喘，他黑色的视野里，出现了怒气冲冲的小子和小不点的自己扭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擦地板的情景，因为那小子把他给他的奶糖送了新来的女孩子——
记忆里大学的下课铃在耳边响起，童年的那幕消失，接着，宋慎求助电话的电话来了，简直抱着热切的心情拎了包翘了课往那小子那里奔，想着真是太有趣了，拽的二五八万的家伙竟然因为失恋绝食，一定要好好看看他倒霉的样子，寻思怎么把他骗出来，这样自己就像打了场胜仗……
脱下女友的黑色夹克衫以及白色的棉质内衣，那下面是成熟的如同新鲜果实的女性胴体，如此美丽，散发出圣洁的气味。
他紧紧抱住了她。
选择一个愿意和自己携手走至旅程终端的人，这要比一辈子追逐一个得不到的人容易，也现实得多。
他不奢望得到自己第一喜欢的，得到第一喜欢自己的人也很不错，他觉得自己比宋兆天要聪明。
宋兆天欲求完美，所以更不得。
DJ小段串词之后，音响里传出华仔的老歌，何中西透过女友的长发，看着手里的录音笔。
摁了任意键，屏幕亮了，那中间显现着最新文件的名字，右下是“开始”，左下是“清除”。
没有什么完美，公正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