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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五章 ...

  •   时值初秋,苏黎世街头的树木开始褪去翠绿的颜色。一阵微风携着少许清冷,吹落几片凋零的树叶,吹拂起静静地矗立着眺望远方的女士披散的白发。
      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她右侧的眼睛。她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可光凭那风衣下的身段就能令人遥想她年轻时的英姿。除了没有背着旅行包,她看起来与那些随处可见的外国游客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季节来苏黎世的游客很多,只是很少有人会特地到这种偏僻的公园里来,更不用提旁边就是前守望先锋死难者的公墓。
      现在的人们很少再提及那些葬在墓地里的死者。不管他们生前曾有过怎样的辉煌与成就,都已化作一抔黄土,还背上了不光彩的名声。市政工程有几次甚至想要把这处公墓迁移到更加偏僻的地方去,只是后来都有更要紧的事耽搁了。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
      有些早起晨跑的本地居民善意地上前搭讪。他们以为她迷了路或是想找什么人,主动向她提供帮助,可她都微笑着一一拒绝了。
      清晨初起的太阳明亮耀眼,她沐浴在阳光中,银白的头发闪耀着温柔的光芒,就像一尊美丽的神像。
      不知过了多久。晨跑的人都散尽了,赶着上班的人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公园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吹拂过树叶的风声。
      有人正沉稳而缓慢地走过来,就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那声音逐渐接近,最后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
      那是个高大而健壮的男人,虽然头发和胡子已经全白了,可是他全身的肌肉看起来依然有着能够将一辆卡车整个掀翻的力量。他的左眼眶有一道显眼的疤痕,让他显得更加粗狂,可与这一切不相称的,是他凝视着银发女士的温柔眼神。
      “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短暂吗?”
      她没有回头。过了很长的时间,她才终于轻轻地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才回来了。”
      男人向她走了过来。起初很缓慢,后来步伐开始渐渐加快。他的气息迫切而急促,裹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银发女士一直站在原地,在他接近的时候,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们面对面凝视着彼此。时间似乎在他们中间静止了。男人颤抖着抬起右手,像抚摸婴儿一般,指尖轻轻碰触到了女士的头发。他撩起那些挡住眼睛的刘海,温柔的动作却在看到那失明的右眼的一刻僵住了。
      她伸手将男人温厚的手握住,安详地闭上眼睛,慢慢地把脸靠在男人的掌心里。
      他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哽咽了。
      “安娜……”他呢喃着她的名字,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你了。”
      “我真的很抱歉,莱因哈特。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我需要时间来恢复。”
      她抬起头,轻轻替男人拭去眼角的泪水。莱因哈特将她拥在怀中,于是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坚定又有力地回抱了他。两颗心脏隔着胸膛紧挨着跳动,让他们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还好好地活着的事实。
      稍稍安心之后,莱因哈特终于将她放开。安娜凝视着熟悉的脸庞,露出宽慰的笑容:
      “我不得不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真高兴在这些年里,你过得还算顺心。”
      莱因哈特久久地看着她,也微笑起来:
      “而你,也还像从前一样迷人。”
      他们肩并肩走在公园里。曾经战友们的墓地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可他们都无意接近。最近的时局越来越动荡,莱因哈特申请前往瑞士的签证过了大半个月才批下来,他本能地察觉,联合国对他们这些前守望先锋成员的管控也比以前更为严厉。
      个中缘由,他想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知你有没有收到……”
      “我知道。”莱因哈特点点头,严肃地回答。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公墓的方向。雅典娜系统的召唤信号在一周前震响了他们的个人终端,他们也都曾凝视着上面那熟悉的名字“守望先锋”而一时失神。
      “他们用的还是那个老频道。”安娜说,“一开始我觉得这太过冒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再隐秘的手段也还是会被发现,当前阶段,能联系上大家比保持低调要更加重要。”
      她的眼睛迎着阳光,显得炯炯有神,就像许多年前他们曾并肩作战时一样,似乎她从未曾老去。莱因哈特明白她正因为什么而激动着。他一直都非常喜欢安娜这时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心底像有什么沉重的石头压着,沉甸甸地让他喘不过气。
      “这么说,你是觉得传言可信了。”莱因哈特迟疑地说道,“你也觉得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西伯利亚智能中枢是真的?”
      安娜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发问,她看起来有些惊讶。
      “联合国接收到了智能中枢发出的信号。我研究了那些智械冲突的资料,它们看起来不像假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西伯利亚。”莱因哈特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酸楚。
      “安娜,在你……你们,死在我们自己的总部里之后,我去找人问过了。”
      他轻轻转过头去,似乎不忍心看着安娜的眼睛。隔着树丛,他还能看到公园一角处矗立的前守望先锋领导人杰克莫里森健朗的雕像。那张脸上带着坚定的微笑,似乎是在说着,真正的英雄永远都不会被敌人击败。
      “没有人肯告诉我真相。他们都说守望先锋遭到了恐怖袭击,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你、杰克和莱耶斯在一天里全都死在那场爆炸中。他们两个就算了,可你……是狙击手啊!你们三个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你跟他们从来都不在同一栋房子里。”
      安娜没有吭声。在她对外声称死亡的这些年里,她也曾反复地回忆那次惨痛的经历。她不止一次颤抖地拿起枪,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过去的自信。她曾是一名保卫队友于危难中的狙击手,可却在那最重要的一次任务中失手,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命令是莫里森直接下达的,任务地点也绝对隐蔽,不可能有人会那么轻易地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他们说你们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却在任务过程中遇难。我觉得这一切一定跟那个任务有关,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查。这并不容易,毕竟那时候我已经到了退役的年龄。很多人都在劝我停手,可他们没法遏止一名老兵为他的战友们寻求公道的心情。”
      他握住了安娜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连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我拜托了托比昂,他在给各国政府递送武器订单的时候抽空帮我打听了一下。大家都知道的不多,但他还是设法套出了一点讯息:莫里森在死前曾下达过一个跟西伯利亚智能中枢有关的任务。托比昂还探听到,关于智能中枢的消息是直接从高层传出来的。你当时就在场,安娜。这是真的吗?”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回握莱因哈特的手,表示了她肯定的回答。
      莱因哈特侧过头凝视着她,目光里却并没有半点得到肯定答复的欢欣。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地希望自己已经查到了真相,却又无数次希望,托比昂告诉我的消息全都是假的。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假如这是真的,那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因为,这件事已经被严密地封锁了。那可是一个智能中枢啊!这么可怕的威胁,却在爆炸之后,再没人提到过。”
      “所以……你已经去过西伯利亚了。”安娜轻轻地说,转过头看着莱因哈特。“对吗?”
      莱因哈特悲伤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所以……”
      安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忽然之间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沉着和冷静,失去重量般地跪坐在地。莱因哈特慌忙蹲下身,用强有力的大手支撑起她的身体。他紧紧地闭着双眼,温柔地抱住他毕生所挚爱的女人,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沿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是的。”他轻声说,抚摸着安娜抽噎的脊背。
      “7年来,我一直都没能找到那个所谓的智能中枢。”
      莱因哈特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分不清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愤怒。
      “它根本……就不存在,我们都被骗了。”

      夜空中,神秘的星辰忽隐忽现地闪烁。这景色对人类来说永远都不过时,就算对正处在宇宙飞船上的人们来说也是一样。
      可是,联合国秘书长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刚刚被从梦中叫醒,被告知了一项前所未有的突发状况:
      位于中国漓江的旅程航空工业集团被一名武装分子强行突入。他毫不费力地打倒了近两个连的安保人员,只身潜入了控制塔核心。
      他利用控制塔的联络讯号与联合国宇宙飞船取得了联系,要求与联合国秘书长直接对话,否则就炸掉这一凝聚了无数人类智慧结晶的航空中心。
      “有关于他的详细资料吗?”秘书长一边走向飞船会议室,一边问赶来汇报的地面联络组组长。
      “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并不多。”组长回答道,递给秘书长一块平板电脑:“这是那边发过来的最新影像。对方很擅长隐蔽自己,我们只拍到了一组非常模糊的照片。”
      秘书长凝视着照片上男人的背影,看着他夹克上的数字“76”,陷入了沉思。
      “我们怀疑,他就是在最近几年来频频在世界各地出现的‘76号士兵’。”组长说,“上一次是在古巴,在那之前是欧洲各地,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去中国。”
      “这有什么奇怪的。”秘书长淡淡地说。“现在在地球上能直接跟联合国飞船取得联系的信号塔一共就只有三个,两个都在北美,第三个就是漓江塔。我猜他就是美国人,害怕在本土更容易被DNA检测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不惜远渡重洋。”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再次问道:
      “他说他要炸掉漓江塔。他真的有炸弹?他有这方面的前科吗?”
      组长沉重地点点头。
      “去年10月,他就曾以炸弹威胁过德国政府,逼迫他们交出一些机密材料。那次他引发了很大的骚动,法兰克福甚至发生了踩踏事件,死伤数十人。德国政府发誓要抓住他,将他绳之以法,可最后也没有成功。”
      “当他们交出了76号士兵想要的材料之后,他们按照指示在闹市区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铺子里找到了能让整个城市瞬间瘫痪的电磁脉冲炸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他就像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幽灵,一个来自地狱的鬼魂。”
      “一个鬼魂……”秘书长重复着组长的话语。
      会议室就在眼前,他停下了脚步,推开了玻璃门。
      从地球传来的影像略有些迟滞,但它被清晰地放大,呈现在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一个穿着防火夹克的健壮男人斜斜地坐在控制室的椅子上,怡然自得地抱着自己的脉冲步枪。看到秘书长终于走进来,他抬起头来。
      他戴着红色的战术护目镜和防烟面罩,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内森。”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却渗着深深的寒意。
      联合国秘书长静静地盯着屏幕上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在那里站了很久。
      “把门关上。”他回过头,对工作人员说。“切断一切跟这里联系的讯号,把保密等级开到最高。我要跟他单独对话。”
      “可是长官,”工作人员显得有些迟疑,“中国那边要求介入这次事件……”
      “告诉他们,我保证处理好这件事。”他低沉地说,“我用性命担保。”
      工作人员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偌大的会议室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他和76号士兵四目相对。
      “炸弹,武装突袭,恐怖威胁。要我说你什么才好啊,你曾经是一名英雄,可是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秘书长在室内踱步。他走的很慢,故意让对面的人看清楚他没有在搞什么小动作。76号士兵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你曾经发下守护这个世界和平的誓言,你都忘了吗,杰克?”
      听到秘书长叫自己的名字,76号士兵满不在乎地晃了下脑袋。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连发际线都已经退到长刘海都不会遮挡视线的地方。可他的动作却像个顽劣的少年。
      “长官,你很清楚,作为一名强化过的超级士兵,我拥有比一般人都强大得多的记忆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看过一次之后记不住的,更何况是我亲口说过的话。”
      莫里森听起来沙哑而疲倦,但秘书长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从他第一次听说76号士兵的斑斑劣迹之后,他就开始有所怀疑。身高、体重和年龄都吻合,战斗的方式以及所用武器也绝无二者,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你也还知道我是你的长官。”秘书长低沉地说,“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既然你没死,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取得联系?如果你早一点跟联合国总部联络,说清楚当时发生的情况,守望先锋也不至于群龙无首,分散的成员又在全世界闹出那么多事端,逼得我们不得不忍痛取缔这一曾经对人类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组织。杰克莫里森,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领导者必须要承担的职责?”
      他一串步步紧逼的发问,最后却只是在会议室里化作回声。莫里森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哦,内森。拜托,别跟我谈这个。”他轻轻地说道。
      “这么久没联系,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秘书长没有继续说话。他找了张靠近屏幕的椅子坐下来,安静地看着莫里森,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在这7年里,我总是会反复地想起当时发生的那场爆炸。”莫里森淡淡地说,就像在谈论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它来的太蹊跷,炸弹的成分也太特殊。不是我们这个年代常用的电磁脉冲炸弹,而是能引起空气中氧气燃烧、从而引发爆炸高温的温压炸弹。如果是有人想要干扰我们正在执行的计划,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何况它根本就没法完全地破坏守望先锋所储存的数据。”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首先要篡改给我的文件。因为,这种炸弹只有一个目的——有人想要我们,守望先锋的所有人,都死光。”
      他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是,是什么人想要这么做?甚至不惜用活人将炸弹带进来,还为此策划了一整个在短时间内看来毫无破绽的迷惑方案?”
      看到秘书长站起来似乎有话要说,莫里森缓慢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把怀里的脉冲步枪换了个位置,又瞥了几眼实时监控屏幕。
      “真抱歉,长官,是我扯远了。不过,既然现在我才是拥有主导权的人,就请你多给点耐心如何?”
      秘书长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莫里森发出一声轻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不得不说,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同时还是一名指挥官,这是我输得最惨的一次。我本来也应该为我的决策失误付出代价,我本来也应该死在那场爆炸中。”
      “可是,这或许就是天意。就在爆炸发生之前,我察觉到了事有蹊跷。你们的狙击手没能打死暗影守望最优秀的特工加布里尔莱耶斯。在临死前,他拼了命赶过来想要告诉我即将发生的危险。”
      莫里森沉默下来。秘书长察觉到,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是在强行克制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他把一只手按在战术目镜上,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有一个在实战中研究出来的战术动作,平时几乎很少会用到。因为它不仅有不成功的风险,反弹的弹片还会伤到我自己。可是在那紧急的关头,我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我把枪口对准地面开了火。爆炸震碎了所有的玻璃,于是脉冲炮弹的反作用力将我直接甩出窗外。整栋大楼就在我眼前……一层一层地爆炸,一点一点地化为废墟。”
      他凝视着联合国秘书长的眼睛,轻轻地说:
      “我亲眼看着我所在乎的一切,就毁在那一瞬间。内森,我已经失去一切了。现在的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
      他们久久地对视,直到秘书长终于叹了口气。
      “我们彻底搜索了废墟,但没有找到你的尸体。”他冷冷地说道,“看来,一切就像老话常说的那样,你最想除掉的东西,往往都根深蒂固。你从12层高楼坠落都没有死,我还能说什么呢?”
      莫里森凝视着他,看起来却并没有因为对方终于坦诚而松口气。
      “我掉在树上。”他低声说。“去谴责瑞士政府吧,是他们非要搞那么多绿化的。”
      “所以,你这次费了这么大周折,就只是为了跟我面对面聊聊天?”秘书长突然笑了。“杰克,我们也是多年的老伙伴了。我亲手把你提拔到守望先锋领导人的位置,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有什么要求,你就直接说吧。”
      莫里森很沉静,看起来并没有对秘书长直白的发问感到奇怪。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屏幕中,莫里森的身影拉远了。他向后靠坐在椅子里,隔着无数的卫星和电波信号,凝视着远在地月轨道宇宙飞船中的联合国秘书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秘书长静静地看着莫里森。守望先锋曾经的指挥官看上去比以前苍老了很多,但依旧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战士。只要他一句话答错,或许对方就会按下藏在某个口袋里的按钮,引爆整座漓江塔,同时毁掉那些无价的数据信息。
      他一边观察莫里森的反应,一边在对面的屏幕看不到的椅子下面进行指挥操作。在他拖延的这会儿时间里,负责转移数据和解除□□的特工小队已经赶到现场。只等他一声令下,其中一队就会在已经埋伏好的位置远程狙击莫里森,确保他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漓江塔;而另一队就会赶往信息室,确保数据的安全。
      他知道莫里森绝不会按下引爆的按钮。他太熟悉莫里森的行事风格了。
      莫里森只是没想明白,他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奋力一搏,在死前得到最后的答案。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至于漓江塔,本就和此事无关,只不过是他借用的一个工具而已。他了解那些数据的价值并以此来要挟联合国,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亲手毁掉它们。
      秘书长心里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特工们赶到指定位置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还要继续拖延片刻。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是说,我和加布里尔护送你的那次?”莫里森冷哼一声。“就像我说的,长官。我从不会遗忘。”
      “我那时候曾问你,你希望守望先锋可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而我的回答一如既往。”莫里森低声说。“我们将成为守护世界和平的利剑,我们将是平等、公平和秩序的化身。只要守望先锋存在一日,世界上就不允许存在压迫和歧视。我们要将所有人类团结起来,共同度过智械危机,然后,一起建立一个自由的未来。”
      他说的很慢,也很认真。似乎摘下他的战术目镜,还能够看到那双年轻而充满理想的眼睛。
      可是,没等他说完,秘书长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你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莫里森,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莫里森不再说话。他只是从椅子上坐起身,冷冷地注视着秘书长的表情。
      “我从年轻的你身上看到了领袖的潜质。你有理想,有抱负,这都很好。有理想才有人格魅力,才能把一盘散沙凝聚成一股力量。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真的战胜了智能中枢,永久地赢得了智械战争。”
      “如果不是为了赢,那联合国为什么要成立守望先锋?”莫里森问,“你们把我们从世界各地找来,告诉我们守望先锋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我们拼尽全力,只为了要保护所有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问我做错了什么?”秘书长淡淡地反问,“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战争结束了,你又领着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战斗力量在做什么?”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还有活下来的人。无数的家庭把他们的儿子、女儿交到我手里,而他们的血洒遍世界各地。英雄的牺牲,只为了能给活下来的人带来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更好的未来?”秘书长重复着莫里森的用词。“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送到古巴贫民窟的粮食和科技从哪来?俄罗斯又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石油分给东欧?你们建立的所谓新秩序,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你真的以为他们能一直放任你打着未来的名号,就这样破坏现有的社会格局吗?”
      “现有的社会格局?”莫里森看起来终于被激怒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脉冲buqiang猛地戳在地上。“你是说培养出了为一己私利不肯及时召回有问题的智能中枢,然后把全人类都陷入危机之中的奥尼卡集团这样的现有社会吗?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赢得智械战争!”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都不用列举所有地区,单说拉丁美洲,为了赢得战争,他们送了多少年轻人参加守望先锋你知不知道,其中又有几个活着回来?没有优秀的下一代,你让他们在现有的社会格局中怎么生存?!”
      “谁在乎!他们的祖先怎么生存,他们就得学着怎么生存。莫里森啊莫里森,你怎么就不明白?所谓永久的和平、全人类的平等,它们从来都不存在,以后也不可能存在!人类永远都在谋求利益。而没有等级差距,就不会有真正的利益!”
      他看到莫里森没有回答,似乎是愣在当场。这些事实对他来说或许太过冲击了,秘书长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就是杰克莫里森,一个完美的战士,却并不适合这个残酷的世界。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特工小队准备就绪的信号。
      他最后看了一眼莫里森,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下达了任务开始的指示。
      “杰克,你错就错在,身为领导人,却太过天真。”

      他等待着狙击手的枪声响起,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爆炸。
      冲天的蓝色光芒是他在屏幕中看到的最后的影像。与此同时,信号中断了,屏幕又恢复成透明的样子。
      联合国秘书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发疯了一样地抓住屏幕的边缘。他难以置信地喊叫起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工作人员冲进房间。每个人都面如土色,他们知道,秘书长安排的行动小组任务失败了。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76号士兵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在枪响之前按下了引爆按钮。
      这的确令人匪夷所思。76号士兵过去的确曾经威胁过很多国家的政府和公司,其中不乏炸弹的案例,可那都只是威胁。每一次,不论他有没有得到他需要的信息,他都会在最后透露炸弹所在的位置。正因为如此,76号士兵还多了一个“侠盗”的义名,只因为他从不会真正意义上伤害平民。
      虽然这一次,爆炸的牺牲者并不能算得上是“平民”,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失去控制。
      “长官,”负责行动的组长赶来汇报,“中国那边……”
      “不,这不可能。”秘书长仍然在喃喃自语。“但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逃不掉,他竟然选择同归于尽!”
      “长官,”对方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唤他的神智。他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来人。
      “中国那边刚刚发来消息,原来在76号士兵跟您取得联络之前,他就已经将漓江塔的核心数据资料备份在硬盘里了。装着重要数据的箱子刚刚被他本人送到旅程航空工业总部,只不过他在送了箱子以后就走了,我们没有抓到他。”
      “那漓江塔……”秘书长沙哑地询问。
      “他们说漓江塔炸了没关系,还可以重建,让您不要太过担心。”
      秘书长沉默地站在原地。感到意外的同时,心里又隐隐浮上一丝不好的直觉。
      知道了前守望先锋领导人杰克莫里森依然活着,并且成为了一个更加危险的人物的事实对他造成了些许冲击。但他并不担心,一个孤军奋战的老兵并不能构成什么像样的威胁,从今天开始,他将在全球范围内遭到通缉,总有一天,他会被抓起来,然后得到他早在7年前就应得到的下场。
      可是,他这次周密的行动和计划,难道就只是为了跟自己见一面,然后亲口听一听当年的真相吗?
      他们的数据传输采用了特殊加密,就算用录像设备也无法捕捉这种成像。秘书长不担心这些对话会被泄漏出去,何况,现在的主流媒体都由各国政府把控,而守望先锋却早已成为历史。这种东西寄过去都没有人敢往外播。
      他再三思索,也想不明白莫里森行为背后可能潜藏的深意。
      秘书长走回会议室,重新在刚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盯着空白一片的屏幕,回忆他们之间刚刚的对话,以及最后那场意料之外的惊天一爆。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从来都不了解杰克莫里森。

      莫里森从旅馆的大床上醒来。他是被惊醒的。
      这个房间带有简单的厨房功能。他刚刚听到的巨响就是从厨房传来的,似乎是谁把锅子掉在了地板上。
      他揉了揉眼睛,适应着窗外照耀进来的明亮的阳光。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醒来真是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宿醉的头痛,他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在房间里寻找着莱耶斯的身影。
      不出所料地,他很快就找到了惊醒他的巨大响动的来源:
      莱耶斯背对着他,正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东西。
      “加比,”他轻轻叫着对方的名字,“你在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一切美好而温馨的情景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以至于他现在才刚刚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莱耶斯突然失忆了。
      如果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当他意识到脸上的疤痕并不是特效化妆的时候,他会怎么想?
      莫里森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忙地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莱耶斯比他醒的还早。他已经起来多久了?他会不会已经恶化到连自己是谁都遗忘了?
      越接近厨房,他心里就愈加忐忑。最后,当他终于来到莱耶斯的背后,他发现自己竟没有足够的勇气喊出对方的名字。
      莱耶斯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他浑身赤裸,只穿着莫里森的夹克,正兴致勃勃地晃着平底锅。莫里森注意到,锅底有一张平摊的玉米面饼,正被热锅烤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你已经醒啦?”
      莫里森愣了一下,才知道莱耶斯是对他说话。这语气听上去很平静,让他稍稍感到安心。
      “嗯……加比,你在忙什么呢?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早餐!”
      莱耶斯的情绪十分高涨。看火候差不多了,他徒手把玉米面饼从锅里拿出来,然后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瓶辣酱。他将各种颜色的辣椒和蔬菜丝均匀地洒在面饼上,每叠一层就挤满酱料。不一会儿,整个饼里就塞满了厚厚的馅。
      他满意地盯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把饼对折,弯成一个半月的形状,转过身满怀期待地递给莫里森。
      莫里森简直惊呆了。他愣了片刻,才从莱耶斯手里接过那个玉米卷饼。
      “啊好烫——”
      看来死神的知觉已经跟他大相径庭了。要不是手上的茧子够厚,他差点就把这份意料之外的早餐洒在了地板上。莱耶斯见状,连忙给他拿来一个盘子。莫里森把卷饼放在盘子上,端着这份意料之外的食物,斟酌了半天。
      玉米面饼被烤的金黄酥脆,还在微微地散发热气。洒在上面的酱汁和蔬菜颜色丰富,看起来也十分诱人。他早就听说过墨西哥本地玉米卷饼的美味,何况这是莱耶斯这辈子第一次给他做早餐,他怎能不好好捧场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咬了满满一大口。
      “哎唷好辣啊啊啊————”
      莫里森忙不迭地放下盘子冲向了饮水机。他连着灌下三大杯凉水,又拼命地漱口,却还是觉得那股辣味儿在嘴里经久不散,惹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这么辣吗?”莱耶斯疑惑地看着他,从盘子里大咧咧地拿起卷饼,也咬了一大口。
      死神露出了收割生命一般陶醉的表情。
      “啊……家乡的味道。”他满足地说道。辣酱顺着他嘴角流下来,他还不忘记擦掉,然后贪婪地吮吸着手指。
      “真不明白你有哪点不能接受。我真是爱死这热辣玉米饼了。”
      “天哪,加比,”莫里森已经躲到了莱耶斯背后,似乎多看一眼那份食物都会让他受伤一般。“虽然我理解你对家乡美食的热爱,也很感谢你一大早就起来给我们准备早餐,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莱耶斯终于把整个玉米卷饼给吞了下去。他满意地舔了舔舌头,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在莫里森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之前,他突然扑了过来。
      他们滚在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莱耶斯满意地占据了主导位置,俯下身,凑近他满脸惊讶的猎物。
      “怎么,”他用充满诱惑的语调在莫里森耳边低声说,“裸体给你做早餐还不够,你还想要更多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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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里森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记得他们做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等他拼命找回神智,中午最烈的太阳都已经变得温柔和煦。
      莱耶斯就躺在他身边,跟他盖着同一张被子。他看到莱耶斯在移动终端上按来按去,于是凑了过去,发现莱耶斯正在玩一个消除游戏。
      看到他睡醒了,莱耶斯只是笑了笑:“你刚刚都打鼾了。好久没见过你睡成这样了。”
      “好玩吗?”
      莱耶斯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游戏。但他却转了转眼珠,意味深长地说:
      “那要看选手的技术了。我不得不说,还不错。”
      莫里森也笑了。他蹭了蹭莱耶斯的脖子,莱耶斯轻转过头,跟他交换了一个短促而轻柔的吻。
      外面的街道上,偶尔传来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听得出是当地的警卫部队。死人帮工厂的事让整个多拉多都已陷入一级戒备之中。谁都不知道在这旅馆的小房间里,就藏着爆炸案的罪魁祸首以及一名全球通缉的罪犯。但随着游客逐渐离去,有人发现这里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一点,但谁都没有先提出要离开。
      这份短暂而温馨的时光,对莫里森和莱耶斯来说都弥足珍贵。莫里森没有再搭话,于是屋子里一直回响着三个物体被消除时发出的清脆音效。莱耶斯似乎很擅长这个游戏。他玩了一局又一局,始终都没有停下来。
      莫里森觉得自己又开始有了睡意。这真奇怪,他暗暗地想。他明明连着几天不睡觉都不会觉得困,可只要在莱耶斯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觉得放松,很容易就能进入深沉的睡眠。
      他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现在不是睡觉的好时候。
      就在两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他游走于世界各地,专门打抱不平,解决了当地的问题之后就立刻离开,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他不知道这种生活的意义何在,也从不思考这个问题。仿佛只要他停下前进的脚步,他就会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
      可是现在,他背负起了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他们本该一起离开这悬崖,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去哪都好,把过去抛得远远的,就当杰克莫里森和加布里尔莱耶斯早就一起死在了那场爆炸中,从此再也没有什么76号士兵,也没有什么死神。
      这世界欠他们的。他们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昨晚发生的事情却像一把尖刀,一直悬在莫里森头上。他不知道莱耶斯的健康状况已经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他也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倔强的莱耶斯自己购买了“时光微尘”记录装置,光是这个事实就已经在他心口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想开口询问,却又怕破坏难能可贵的温馨气氛。正在两难之间,一直专心致志地玩游戏的莱耶斯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杰克,你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莫里森只听见自己大脑里“嗡”的一声。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莱耶斯关掉了游戏,慢慢地转过身来。沉默的每一秒,都代表着他肯定的回答。
      他躲不开莱耶斯的眼睛,只有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要对莱耶斯坦诚以待。他想握住莱耶斯的手,继而发现自己的手颤个不停。一阵静默过后,他抱住了对方。
      他想开口,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濡湿了莱耶斯的肩膀。他感觉到莱耶斯在拍打着他的后背,那些低沉而空洞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特别的温柔:
      “杰克,哦,杰克。”
      “我想问的,本来是跟我们总部爆炸有关的事。”
      莱耶斯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紧紧地回抱了他。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连我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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