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上 ...
-
多拉多的爆炸震惊世界。死神坐在旅馆房间里，看着电视上正播放的相关新闻报道。
影像中，哭天抢地的人们聚集在工厂废墟附近。他听到女人和孩子尖锐的哭声，或许是某个死在他枪口下的亡魂留下了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的遗孤。
人们说，就连死神都会为孩子的悲泣动容。
他想，或许他从瑞士苏黎世的爆炸之后，就再也没有心了。
“……作为当地经济支柱的制造工厂，这次的灾难被认为是一场令人哀痛的悲剧……”
全世界的新闻媒体在报道爆炸案的时候，是不是都用了同一家写的稿子？
“……我们沉重地悼念在这场事故中死难的工作人员，从明天起，当地将自发举行哀悼活动。在这个纪念智械战争胜利的节日里，愿大家珍爱和平，远离战争……”
他听不下去了，切断了信号来源。
猎空临走之前，建议他先低调一阵子。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再想在公共场所掩饰自己的身份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他明白这是好心的劝阻。他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再次来到了爆炸工厂的附近。
墙角边上还真的摆了花圈。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自从联合国发布了PETRS法令，宣布守望先锋的任何活动均为非法行为之后，不论是当年阵亡在战场的烈士，还是死于瑞士守望先锋总部爆炸案中的成员，都再也得不到任何公开的祭奠。
他们血洒疆场，尸骨无存。如今，就连名字都渐渐被遗忘了。
[杰哈拉克瓦。]
[安娜安玛莉。]
他停顿了片刻。“时光微尘”的信号灯再次亮起，作为他唯一的陪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杰克，莫里森。]
废墟上还在冒烟，工厂四周都打上了电子警示标志，滚动的文字提醒大家里面现在还很危险。他们清理了遗体，但大部分人都烧成了一团灰。这个建筑造的还算结实，就算屋顶都烧漏了，房梁也没有坍塌下来。
死神在靠近电子护栏的一瞬间雾化，然后在屋内现形。他踩着断裂的木板条和灰烬，打量着工厂内的每一寸空间。
他想，苏黎世的守望先锋大楼爆炸后的样子是不是也是如此。那建筑是21世纪初造的，用上了当时最先进的设计，而一向负责各种重大场合安全工作的他对大楼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闭上眼睛，总部的样子还能浮现在他眼前。作为苏黎世最著名的办公大楼，它的表面是全透明的。晴天的时候，蓝色的天光就反射在大楼的表面，那光总是明亮得耀眼。最享受的还是坐在窗边喝下午茶，一不小心就会迷迷糊糊地在温暖中睡过去，做一个平静安详的梦。
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想隔空触碰早已不存在的那栋建筑，接着却按住了自己的头。
他的头很疼。在其他所有的感官都衰弱得接近坏死时，这种痛楚也被加倍地放大了，就像把一瓶墨水倒入一汪清泉，刹那间就能把整池水都染成黑色。
死神不受控制地雾化，又突然恢复本来的形状。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坐在地。
也许来到爆炸现场真的是个错误，他不该这样毫无防备地挑战他毕生最痛苦的回忆。
“我召集你们前来，是因为我们守望先锋正面临一项从未有过的严峻挑战。”
年过半百的守望先锋指挥官杰克莫里森依旧精神矍铄。经历过超级士兵改造计划的他还同年轻时一般强壮有力，透过笔挺的高级军官制服，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肌肉的线条。
几乎所有守望先锋的核心成员都到齐了。几个不能来的人暂时不参加这次行动计划，世界其他地方依然有需要他们的战场。
“我敢打赌，莱因哈特如果知道这次行动这么重要，他一定会懊恼得狂捶地板的。”
莱耶斯笑着点头，一边模仿着莱因哈特懊恼地抡锤子砸地板的动作，一边躲开了安娜戳他的手指。
“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了。要不我去跟杰克说说，把他调回来得了。”
“不，还是算了。”安娜说。她抱着手臂，望向投影屏前正在讲话的莫里森。“我和莱因哈特，我们就是那种没办法长时间在一起的类型。”她沉思片刻，又露出宽和的笑容：
“不像你和杰克。”
在守望先锋里，知道他和莫里森恋人关系的人其实很少，但安娜一直是其中一个。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她敏锐又洞察人心，与此同时，她还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搭档。
莱耶斯有时候也想，向所有人隐瞒他和杰克的事情会不会对大家来说不太公平。他们年轻的时候从没想过那么多，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工作上的牵扯又让他们没办法带入太多的私人感情。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走到了今天。
但他转念一想，他们还不算最过分的呢。
安娜有个女儿，法芮尔。那女孩长得就像年轻时的安娜，不过显得更沉默一些。以前她还小的时候，安娜经常带她到守望先锋的总部玩耍。她很崇拜莫里森，对莱耶斯也颇有好感。莱耶斯猜想，她一定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连她的亲生女儿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其实是著名的白银骑士莱因哈特威尔海姆。他和莫里森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就像我刚刚说的，这次的任务指示是直接从联合国下达的。情报来源可靠，虽然我马上要告诉你们的事实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
联合国总部和我们的侦查部门同时收到来自西伯利亚发出的讯号，疑似新型智能中枢。它已经掌控了俄罗斯的新型航天技术，正在策划一起针对联合国总部所在的航空母舰的恐怖袭击。”
莱耶斯和安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在场的所有人一刹那目光凝重，齐聚向了杰克莫里森。
“我们在西伯利亚有人，”安娜说，“他们有没有什么调查结果？”
莫里森摇头。“我已经派遣了当地的守望先锋驻军详细排查，但他们并没有找到信号来源。这次的敌人并不简单，我担心等我们找到它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能否让联合国把人员及时撤离，给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莫里森说，“毕竟新的联合国是为了防止各国政府机能在智械战争中陷入瘫痪而设立的，上面载满了各国领导人。为保证安全，它被设定了牢不可破的强制程序，每隔半年才往返地球一次。”
他想片刻，说道：“这一次它返航的时间应该是三个月前，如今正在地月轨道比较偏远的位置。如果要强行派出宇宙飞船对接，往来时间只会比这更长。”
大家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在这里的人不多，他们全都是经历过智械战争的老兵，每个人都知道一个敌对的、能够控制影响智能机器人的中枢有多么可怕。就像一个暴力邪教组织，它的每个信徒都能反复重生，不畏惧死亡，还与整个人类为敌。
不得不在地面对抗它们已经够糟糕的了。如今，它们竟越过地表，直指天空，目标瞄准了全人类的最高政府——联合国。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可他们却对敌人的计划一无所知。
“现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莫里森把手按在对讲台上，凝重地扫视了一眼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们。
“针对联合国航母的弱点和轨道，我们率先发射一枚载有脉冲炮弹的打击装置。一旦智能中枢采取行动，立刻进行拦截并摧毁其本体。”
“这样的话，等于我们自己也掌握了联合国航母的一切弱点。”莱耶斯说，“你确定上面那帮家伙不会有反对意见？”
“这正是他们的提议。”莫里森看着他，“航母的设计图纸和相关轨道数据已经通过加密传输送到了我的个人终端。所有了解这一切的专家组成员后天就会来到守望先锋总部，跟我们一起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智械战争结束之后，莱耶斯出去执行任务的机会便少了起来。闲暇时分，他常常站在顶楼，透过窗户眺望远处的群山和湖泊。
虽说比起山他更喜欢大海，但苏黎世的美景可以让他忽视这一点。可是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在这里欣赏风景。再过十分钟，联合国专家组的成员就要来到守望先锋总部了。他和他的暗影守望成员是负责安保的主力。
他们的计划十分机密，就算在守望先锋内部也只有当时在场的少数成员知道。尽管如此，莫里森还是把安保等级提到了最高。
“这次行动必须万无一失。”他曾这样对大家说，“万一他们出了任何意外，届时世界各国政府都陷入瘫痪，我们将成为全人类的罪人。”
苏黎世的天空总是阴晴不定。莱耶斯曾暗暗祈祷今天是个好日子，可一早醒来，天空中就布满了零零散散的乌云。乌云意味着天光黯淡，他们将更难发现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这没什么关系，莱耶斯想。他们根本就不会离开专家组成员一步，同时释放量子护盾保护他们的安全。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窗外。一辆磁悬浮防弹车刚刚停在了总部楼下。他们来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那些专家看起来十分镇定，时不时还跟身边的暗影守望特工打个招呼。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淡定自如地走进大门。
“加布里尔！”
耳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刚想汇报看到的一切，就听出莫里森那边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莫里森气喘吁吁，“我刚刚最后一次检查文件，发现航母的图纸和轨道图文件都被动过了。”
莱耶斯心里一沉。他连忙按下呼叫，接通了安娜的频道：
“莫里森刚刚通知有情况。立刻转移狙击点，协助保护专家组成员！”
“明白。”安娜沉稳地回答道，“马上前往目标位置。”
加强了一重防护，莱耶斯还是觉得心神不定。他再次接通莫里森，询问道：
“信息部门怎么说，他们查出外网黑入的痕迹了吗？”
“没有。”莫里森说。“他们说信号来自内部，但这根本不可能。”
“别紧张，那图纸上有太多加密信息，没有专家组成员的解析根本派不上用场。”莱耶斯说，“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跟你汇合的路上。你在哪呢？”
“我去换战斗制服。”莫里森说，“在会议室里，谁都别想对他们下手。”
莱耶斯关掉频道。为防止事出意外，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防弹背心，动身前往专家组成员所在的位置。他们正在前往12楼，身边有一整个小队的特工陪同着。
莱耶斯按下电梯，莫名地紧张起来的心情让他略有些焦躁。他用多年战争的经验安抚着自己——别担心，这是瑞士苏黎世，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过去的近半个世纪，智械战争都没有蔓延到这里。这里可是终结智械危机的守望先锋的总部，有他和莫里森在，谁都别想接近那群知识分子。
电梯门打开，他看到远远走来的一行人等。
那些事，几乎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厚厚的防弹玻璃突然之间被震碎，在整个楼道内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莱耶斯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他冲出电梯，但还没有接近他们，就看到他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狙击手。敌人的狙击手。他们从哪里射出的子弹？安娜又在哪里？
他呼叫安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来不及考虑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不测，莱耶斯立刻拔出枪来。
“快到这边来！”他吼道，“窗边不安全！”
他利用墙壁和柱子的阻挡接近专家组。狙击手的几发子弹都没有击中要害，却击中了他拿枪的手。他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知道下一发子弹或许就会命中致命部位，可那些专家却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们忽然跑起来。跑的那么快，直接与莱耶斯擦肩而过。莱耶斯转身追上去，身边的玻璃一片接一片在他眼前炸裂。他感到深深的难以置信：它们全都是能防御对空导弹的防弹玻璃，大楼周围也有磁场保护着。可现在，它们碎的就像冰块做成的屏障。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加剧。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只针对专家组成员进行的恐怖袭击。
莫里森。
他转身向会议室狂奔过去。
本来应该全员集聚在会议室的专家，最后却只有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他不知道其他人哪去了，是在路上就被杀了，还是在跑的过程中走失了。他推开那个人，几乎是撞开了会议室的门。莫里森就站在墙角避开窗口的地方，手握脉冲步枪，枪口对准了冲进来的任何人。
“杰克！”
短暂的对视，在回忆中却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回想，试图能再多看一眼那双熟悉的眼睛，记忆中的视线却总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什么东西从他身后炸开，他能感觉到裹着致命碎屑的热浪灼烧着他的肌肤，撕咬着他的身躯。死亡的火焰将他吞噬，又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将整个房间湮没。
没有人能从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他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在临死前见了莫里森最后一面。
他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度睁开双眼。
他以为自己从爆炸中活了下来，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他动了动手指，却感觉不到神经跟那弯曲有任何的关联。比起血肉之躯的操控，这更像是一种虚空中冰冷的对接。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感觉怎么样？”
看着他的是一张带着骷髅面具的脸。他不知道那是谁。他抚摸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了牙齿。
那声音笑了起来。
“看看你，一脸惊慌的样子，像个小男孩一样。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加布里尔莱耶斯，暗影守望的领导者，杰克莫里森的搭档和爱人。
他的身体在他回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弥散开来。组成他的成分变得不稳定，他变成了一团空气，一捧流沙。一瞬间，他感到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就像爆炸在他身上重演。他恍然明白，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每时每刻都在重生，每时每刻也都在死去。
他突然就想到一个适合他的名字。
“死神。”他说道。那也不再是他本来的声音了。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非常好。看来实验比我想象中的成功。”那人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死神。活着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我需要你为我们效力。”他淡淡地说。“为黑爪效力，你会得到字面意义上的一切。”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按着原本心脏所在的位置。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的跳动。
字面意义上的一切。要怎样才能做到呢？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