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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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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窗撑随着风势震动几下,哗啦一声落地,白言随之惊醒,左右看一眼,直看到司马炎才想起自己身置何处——他们跟随王老大人来了望山。
“还在谈?”耳房只有她跟司马炎,这话自然是问他的。
司马炎微微颔首,随手把窗撑拾到一边,“西院还有间空房,我让人收拾了,你先去睡会儿。”奔波了一天,又熬了大半宿,他都觉得累,这丫头的小身板怕是更撑不住。
白言转头看一眼书架上的时漏,已经过了子时,“算了,再等等吧。”王老大人还在屋里跟塔卡谈事,她怎好先去休息?起身,本想活动活动腿脚,却发现自己肩上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轻轻的,若无其事的把外袍搭到椅背上。
“外面风大。”见她伸手拉门栓,司马炎赶紧出声提醒,可惜还是晚了。
只听砰一声,白言迎面被门板撞倒,屋里的灯烛也被瞬间吹灭。
司马炎快走几步,一把攥住了那双胡乱扑通的爪子,“别乱动,先稳一下。”直接照着面门来的,听声音撞得不轻。
“没事。”脑袋里嗡嗡作响,本能却反抗着他的靠近,“真没事。”手上微微使劲。
他松开手。
两人一个席地而坐,一个半蹲,都没再说话。
稳了好一会儿,白言才找到视觉,本想着该怎么打破眼下的尴尬,抬头却跌进了一幅星子图画里——漫天的星斗,仿佛就在门外,伸手便能够到,出神了半天没找见自己的声音,“……那是什么地方?”指着天际边微微凸起的白色轮廓,喃喃低问。
司马炎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遨弥山,这里人都这么叫。”那座山恰好在西合与乌卢的交界,两国的百姓都对这座山很敬畏。
“遨弥山……”好像在哪儿听过,“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就在院子里。”外面的景象实在太新奇。
“我陪你去吧。”这里守卫森严,不小心走错地方的话,还真挺麻烦。
“……”其实不太想让他跟着,可一时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出了耳房,风更显得肆虐,却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还有丝暖意,“这里不冷。”比狼山好太多。
“山上都是温泉。”当然不冷,“这里是塔卡亲自选得地方。”
“他不是囚犯么?”囚犯还能自己选地方?
“如果他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可以在这儿给他建一座宫殿。”比金池宫都奢华。
“……”这倒是真话。
静默,只有软绵绵的两串踏雪声。
久久之后,他终于出声:“你是不是要回秦都了?”今天她跟王老头的对话里似乎透漏着这个意思。
“嗯。”望着远山微微颔首,终于可以回去了,她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又顿了好久,忽而转头看向她那双被染成星辰之色的眼眸,“什么时候走?”
“大概跟王老大人一起吧。”听老大人的意思还要带她去个什么地方。
“你跟他很熟?”她对那老头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信任感。
“刚进尚府时,我在书仪坊做书吏,一直跟在老大人身边。”她肚子里的这点东西就是那时学的。
“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他一直都很想问这个问题。
“……”这问题有点逾越,但也不是不能回,“我哥要求的。”她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哥哥的用意,“大概是因为他常年不在家,担心我吧。”没有哪个大家族愿意娇生惯养一个没用的旁支女孩,多少都是要有点利用价值的。
“……”明白了,白芷是怕她变成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宁愿把她送到尚府那种地方,“你哥成亲了?”
“没。”听说一直都有媒人上门,但始终没听说选了哪一家,“可能还在等吧。”
“等他晋升将衔?”
错愕的看向他,“你知道他现在的官衔?”
“他能打听到我,我当然也能打听到他。”何况他那个位置原本就是他的,“从郎将到骁骑,你哥想跨过这一步,很难。”年龄、经验、战功,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有白家在背后使力,也未必能有多大成效,那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他打听你?”白言在意的却是这一句。
“嗯。”点头,视线调向远处的遨弥山,“应该浪费了不少俸禄,大概是觉得我混得太惨。”心里过意不去。
“……没听他说过。”想不到哥哥会这么做,“那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过完年就动身去域南。”
“域南……”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还会去域南那种地方?
见她眼神茫然,心中竟有些愉悦,“那地方偏是偏了点,不过比这里强,至少不用为吃的发愁。”在这呆了五年,始终吃不惯那些东西。
“……”别说哥哥了,她听了这些都挺过意不去,“不能跟上面提一提么?如果你不想去的话。”
笑笑,“军令如山,你来乌卢应该也不是自愿的吧?”
“……”本来不想跟他聊太多自己的事,但又觉得似乎该说些什么鼓励他,“是自愿的。”暗暗叹口气,“家里人本来是想让我离开尚府。”可能是因为性子太软,她在尚府的位置始终不上不下,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再拖下去,家里怕耽误了她的姻缘——这是堂叔亲口劝她的,“但是——他们给的选择我接受不了,所以孤注一掷就来了这里。”自嘲的笑笑,“本来是想——来这儿就算做不成什么,至少也不会后悔。”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死得其所,勉强还能算是为国捐躯,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大的运气,这还要感谢你和杨大人。”还分了她们那么大一份功劳。
“……”惊讶于她的坦诚,同时也在分辨她话语背后隐含的那些意思,“这是你们应得的。”几个弱女子能不远千里来到这种地方,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
她说这些的本意不是为了让他夸赞,“王老大人是一位是非分明的长者,你可以跟他聊聊。”他的功劳即便放在御林军,也是出类拔萃,怎么看都不应该被派到域南那么偏僻的地方。
看她这么急着劝自己,原本心中的那点愉悦缓缓爬升到眉角,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汴基,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到白家做客,因为她会亲手给他们泡茶,“还记不记得汴基的苦荞茶?”
“……”苦荞茶?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他这是不想谈域南的事?“记得。”木然的点点头。
“前段时间有人从汴基给我带来一些。”
“……”她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单纯说给她听,还是要送给她?
结果——
茶雾缭绕的盘旋在她指尖,他就坐在门槛上,远远的看着,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汴基。
杨延喝醉时老骂他绝情,说他离开北秦那么多年,也不见有半点思乡之情,连哭带嚎的说自己想家。说实话,挺让人羡慕的,他不是不想想,是真的没的想,他生在大营,长在大营,从没离开过这种生活,在哪儿都是一样。年少轻狂时也想过要反抗这种生活,父亲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无论你怎么反抗,哪怕我亲手打断你的双手双脚,也会把你的手印按在花名册上,大不了按完再接上,你没得选,因为你是我儿子!
所以他不懂什么是思乡之情,直到现在——看着她指尖的茶雾,闻着那熟悉的茶香,他终于可以明白杨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