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蓝色樱花

6、梅山雪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刚入冬便下了场雪。梅山上的红梅开得异常的红艳，仿佛歃了血般。
　　我裹着斗篷踏着白雪，走山梅山。一步一步走向这个权谋的中心。
　　从此，无法回头。想起那夜如鬼魅般立在那里的静王，不由得冷笑了。还道他铁石心肠，却原来也会有那样的留恋之情。
　　没有人理解我为何要走到这个地步，我自己甚至也质疑过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般。与情，我与云大人无丝毫父女之情，一个人的离开总会觉着悲伤，可没到我要为此枉送了自己的小命。与理，在世人眼里，我哪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的对手。待在静王府，静王自是会惜我怜我，如若日久生情又是一佳话。只是我不愿如此，静王那般的情那般的意，我承受不起。有时候，得到往往比不得到更让人惶恐。所以我必须离开，在我还能冷静从容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离开，自不会太悲伤。
　　只是那车夫的一席话，却让我的心寒到了底。自以为是的我，以为自己在静王心里是重要的，可回头看看，比起这昱国的江山，比起王位上的和帝，我是如此轻微。轻微到可以让他自愿的将我推向权势与阴谋的漩涡。楼远，我当真是太看重自己了，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痴傻了。你堂堂静王岂是这般好说话之人。你给我的自由便是要我走向这里么，在你们策划好的棋局里，我只是一枚棋子，一枚为了保帅随时舍弃的棋子。
　　如此甚好，你顺了我的意，我怎可不回报与你。
　　可你不知的是，我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别人待我好，我自会涌泉相报。别人欺惹我一分，我自当百倍千倍的还予他。我以为我知你心，到原来却不是。可是，你是从头便不知我。所以一开始，你已经输了。只是到那个时候，你要看着这一切，不要后悔，绝对不要为了今日之事而后悔，如果后悔的话，那样你倒是不值得我为此所做的一切了。
　　要伤人，何必用刀，而我云苓要伤人，自会让他比刀伤了更千倍百倍的疼。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承担继来的后果。而我，也早有这样的觉悟了。
　　踏上梅山的时候，我敛起了一切。自此时起，我当真是再也回不了头了。在这个阴谋的中心，要比谁都狠心，才能有退路。
　　抬头，望着满片的花海，绚烂得灼伤了我的眼。眼睛里竟流出了水滴。伸出裹在斗篷里的手，轻轻地抚去。再也不要为任何人而心疼了。
　　龙璇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到梅山来进香，他一向对梅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从何时起的，自己也记不清，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子，自己才会这般的喜欢上了梅花。
　　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站在红梅树下，绽放的美丽比红梅花更红更艳。
　　十年，已是物是人非。
　　信步走到一株白梅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去枝上的薄雪。只听一个声音轻叹道：“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 ，云烟深处水茫茫。”龙璇看过去，方才吟诗的竟是静王妃。转念想到近来云大人的死，手指一用力，一枝梅折在了手中。
　　“王妃果然好才情。”一个悠然似梦的声音从梅林处传来。我循声看过去。一个白衣男子手中执着一枝红梅，眉目如画，俊美的容颜，动人心魄。只道静王是好看的了，却原来还有他这般的男子，生得比女子更雅致，一袭白衣隐在红海中，淡的像抹云，那样不动声色的静默，静到让人觉察不出他的生气。可那番天生的贵气，却是怎么也掩没不了的。我心想，这大概便是四王爷吧。对他莞尔一笑，微微行了个礼。“多谢公子谬赞了。”
　　“在下想邀夫人一同赏梅，肯否赏脸。”他微笑着，言语诚恳。
　　“却之不恭。”我随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身影竟有种怜悯。为何这样的人，不觉得他的野心，骨子里却是满目的凄凉。又或者，是他掩密得太好。
　　“夫人怎么从京里到这偏远小镇来了？”他停下脚步，背着身问我。
　　“都说这梅山的红梅是昱国最艳的，早想着来看看，今日才得了空。”
　　“是啊，这里的红梅确实比别处的艳丽些。”他仰望着天，转而对我微微一笑。“夫人想来也知道我是谁了？”
　　我轻点了下头，也微微一笑。
　　“如果我对夫人说，云大人之事事前我并不知晓，夫人可信？”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澈透明，却是无甚的寂寞与无奈。
　　“既然王爷如此坦荡，我自然是信的。”
　　梅枝在他手中轻微的颤了一下，她的眼眸藏着太多的怜悯，朱唇轻启含着毋庸置疑的信任。龙璇不觉怅然一笑。
　　以前，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的。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比红梅花更明艳的女子，他从未停止过回想，这是他烙在心头的念想，也是他挥不去的心伤。
　　我见他那样的神情，似是想起了某人，那是为情所困之人才会露出的哀伤。
　　许久他回过神，带着歉意地看着我。“让夫人见笑了。”
　　“不知那位让王爷魂牵梦萦之人，是何倾城之姿。”
　　“伊人已往矣，空留梅山雪。”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微微一愣。
　　“对不起。”
　　“无妨，有时候我甚至想，她早去了倒也好，省得看到我这般模样。”言语里是无尽的凄凉。
　　我想对他说，如若她在的话，你定不会是这样。硬是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走过去立他身边，放眼看去满山开的都是绚烂的梅。朵朵的红梅隐在白梅中，像是在雪白的袍子上洒上去的鲜血，看得我触目惊心。
　　“夫人方才的诗，倒是让人惊艳。”他淡淡地说道。“想来夫人也是爱梅之人。”
　　“我倒是喜欢梅的，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是我最爱的不是梅，梅让我觉得太寂寥，仿佛漫长的等待，期盼里的怅然。倒是宁愿不予承担，不舍去想了。”我望着远处的花海，满眼的璀璨。
　　龙璇看着眼前的女子，都说宫宴上的静王妃如何的风华绝代，到原来，倾倒了所有人的不是她的才情，而是她那颗灵慧的莲花心。
　　这世上竟还有人懂他的。他在心里苦笑道。
　　“那夫人又是为何离开静王。”他看着我。眼眸里放出的光是我见过的，那是危险的信号。
　　“情字一物，王爷定也知道，从来由不得自己。”
　　“夫人说得极是。”他的眼眸由明亮转为暗淡。“我与夫人倒是一见投了缘。”嘴角微微的扬起，满地的白雪映着光。
　　“那夫人以后将往何地？”
　　“暂时还不知，等这梅山雪化了再作打算。这番美景，不是年年都能看到的。”
　　他温柔一笑，转而不语。轻轻咳了下。
　　一个小厮跑来：“爷，天寒请早些回吧。”
　　龙璇点点头，朝我示意他要走。我回了个礼。
　　这一刻，我竟是不想去接近于他，他是一个伤心人，怎忍心再伤他。说是要狠心，却是狠不下了。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步下石阶，顾自笑了。
　　龙璇沿着石阶往下走，耳朵里只听到脚踏在雪地上簌簌的声音。走了几步，停下脚。回头看了看云苓，她面带着笑容，映着红艳的梅花。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夫人既然暂无打算，便到我府上小住几日吧。”他说得极温柔。
　　“那便叨扰了。”
　　我随着他消失在这望梅路上。难道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还是只是单纯的相邀，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北宋.林逋《山园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