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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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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顾庭生和他的心腹们进到了办公室时,我还在看那片散文,但其实我早就看不下去了。顾庭生走到我面前站住的时候,他并不说话,他很沉默的看着我,我就继续低着头,眼睛看到的是阅读app中《杀死鹌鹑的少女》一书中的这段话。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天——
顾庭生开口打断了我看下去的目光,我后来一直记着这天他说的每一句话。
顾庭生说:“杨露,我来了。”
我抬起脑袋摁了手机开关机键,握着手机站起身微微仰视,我看着他,发现现在的顾庭生与两年前的顾庭生已经不一样了。
两年前我们不欢而散,那时顾庭生皮肤白皙甚至有些苍白,是因为常年宅在电脑前编写程序的缘故。如今再见,我本想掩饰自己的眼神,最后一想大概后半生都要在监狱中度过,那今日与顾庭生相见,也许便是最后一面。
我去看顾庭生,很专注的看着他,顾庭生也毫不避让的看着我,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们再见当时什么样的情景,我很想告诉他我很想你,走过了这么多路还是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就总是想念着这个人,你看你,就算我见不到你,可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你的思念。
可是说不出口,能说出口的也不叫暗恋了。
顾庭生再次开口,他向前一步,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递给顾庭生一沓文件夹,顾庭生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茬文件,我走到顾庭生面前,看到文件上有我的签名。
顾庭生身后的人见我走近了顾庭生,有人上前要阻拦我,被顾庭生拦住,那几人便乖乖后退。
顾庭生又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我,示意我看,顾庭生身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顾总,这些都是原件!”
顾庭生说:“这些文件的处理是我/的/自/由。”
那人便不再说话,其他人也噤了声。我接过这些文件,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确实是那些我曾经签过的原件,顾庭生说:“复印件我全部销毁了,电子版的扫描件我也用软件粉碎了,你手上的这份是唯一的一份。”
我当时问他:“你打算用这些原件送我坐几年牢?”
顾庭生问我:“杨露,这些文件你都是自愿签名的吗?你难道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是其中获利人之一,难道你没有查过我的银行账户?”
顾庭生当时先是沉默,沉默后他愤怒了,我几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愤怒,我们在一起长大,他一直给我的印象都是温暖而正直。结果顾庭生现在很愤怒的对我怒吼,他说:“杨露!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需要这么多钱吗?你从小到大,除了在孤儿院呆了几天你根本没有穷过,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看着顾庭生,我忍不住突然很悲伤的喊了他一声,我喊道:“大哥。”然后很难过的告诉他:“你又不了解我,我们虽然一起长大,可是你又知道我什么呢。”
你看你,你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读了初中高中大学,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秋去冬来十八年,可是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你不知道啊。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庭生听了这话,他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两个几乎面对了面,顾庭生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他突然也露出了悲伤的神色,那是一种很浓重的悲伤,他说:“小露,是我没有把你教好。”
我再次摇头,我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大哥,可是也不是亲哥,至亲好友尚且会为蝇头小利打破脑袋,这世上本就是蝇营狗苟的多,人活一生,有的人得不到权就更要得到利,世事本就如此,因为世事生存总是不容易。
但是从小衣食无忧家世优渥的顾庭生怎么会懂这些,他现在伸出手,他犹豫了下,手才放在了我头上,一如小时候他总是比我高一头,就很趾高气扬的把手放在我头上笑话我是个小矮子。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会把你带回家,这些文件我会留着,就当做是威胁你,你留在我身边重新学做人吧。”
顾庭生突然笑了下,他说:“长兄如父,你是我的责任。”
我眨了下眼,心中突然像是被狠狠地锤了一下,让我整颗心都疼了起来。我想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顾庭生这个人,会有顾庭生这么好的人,他是那么的温暖就好像是我的世界中太阳一样的存在。
这时顾庭生伸出手,他的食指曲起要触碰我的眼睛,他看着我很温柔的说:“小露,别哭。”
我才知道原来我流下了眼泪。但顾庭生的食指终究没有碰到我的脸,我的倒下是我自己都毫无察觉的突然倒下。我先听见了“啪”的一声,是手机脱了手先落了地。紧接着我听见了很沉重的一声,是我躯体的落地之声。
我一直认为自己在成年男性中算是瘦弱一类,没想到倒下落地的声音竟会如此沉重,后来我想,也许是因为生命的消逝都是如此沉重。
但在那一刻,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思考这些问题了,文件落了一地,那些足以让我后半生都要呆在监狱中的文件成了轻飘飘的纸,顾庭生没有去捡,他很快的跪在地上将我抱进了怀中,我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上。
我颤着音,感觉到全身都在痉挛般的剧痛,我张嘴,口水与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我很痛苦,我听见自己对顾庭生含糊不清的说:“我好痛……”
顾庭生正在胡乱的擦去我因为痛苦冒出的眼泪和涎水,我觉得心脏已经开始痛到麻痹,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要死了。
在这样意识到后,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随着全身血液的骤然降温,我逐渐感觉到了冷,我的思维随着身体的生理反应本能的开口:“好冷……”
我感受到我的口中涌出了粘稠的液体,感受到顾庭生的手正在不停的去擦拭我的嘴唇。
我还朦朦胧胧的感受到他哭了,他大喊着哭,眼泪落到了我的眉间、眼中、唇上,他将头贴在我的嘴边,我原本僵死般的思维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的,和听力一起回来了。
我听见顾庭生说:“杨露,你怎么了,你醒醒!”
我动了动嘴,这次大哥听见了,因为他的耳朵紧贴在了我的唇边。
我说:“庭生,我好冷。”
原来死亡是这么冷的一件事。
极度的冰冷过后,我全身一松,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这一瞬过去,我看到面前的顾庭生正抱着我,抱着我的尸体。
我走到他面前,我想原来死是这样的,人死原来真有灵魂。我看着顾庭生,蹲下身子,顾庭生耳朵离开了我的唇,他的手指探到我的鼻子下面,然后他就全身打起了摆子,他整个人抖得像是发了什么怪病,顾庭生这样全身发抖,手指又摸到我的颈侧,我知道他这是在去探我颈侧动脉。
半分钟过去,顾庭生还是在发抖,他突然大吼大叫,像是个神经病一样的喊了起来:“医生!叫医生啊!你们他妈的快叫医生啊!”
顾庭生身后的人早在他喊出声前就纷纷打了120,有人摇摇头,他大概意识到了什么,那人看着顾庭生,想说什么,然后对上了顾庭生的脸。他就只说了一句:“顾总,节哀。”
顾庭生眨了下眼,随即很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止不住的往下落,他似乎承认了我的死亡,但似乎也没有承认。他抱着我开始擦我脸上的泪水,他说:“小露,别哭了,别哭了,都是大哥不好。”
我只好在蹲在一边告诉他:“庭生,那不是我的泪,那是你的眼泪。”
但是他听不到,我伸出手想擦掉他的眼泪,手却徒劳的穿过了他面颊。我这才感受到,原来这就是生者与死者的区别。
顾庭生突然又紧紧抱住我,他说:“还冷吗,小鹿,我抱着你,你还冷吗?”
我很悲哀,因为现在的我开口说话他听不到,而尸体的我大概再也不会开口回答。
“我不冷了。”
我还是开口了,我回答了顾庭生,但是顾庭生听不到。
他突然费力的抱起我的尸体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刚走了两步顾庭生就脚下一滑抱着我摔在了地上。他摔得很严重,他摔倒了还紧紧抱着我的尸体,我走过去一看,他踩到了我的手机,手机大概坏了,自动亮起了屏幕,显示的依旧是阅读app的那段文字。
我看了眼,又看顾庭生,顾庭生倒在地上不起来,他带来的人跑过来扶他,他却支起了点身子搂着我,他面色很迷茫的环顾了四周一圈,最后低下头怔怔的看着我的尸体。
我看到他缓缓张了嘴,一声长而嘶哑的嚎叫从他嘴中撕裂般的喊了出来,那是一种好像人类并不会发出的声音,如果要我仔细形容,那更像是死了幼崽的母兽才会发出的哀嚎。
我走过去,我想哭却没有眼泪落下,我蹲在顾庭生面前,徒劳的说:“我不冷了,庭生,我不冷了。”
然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
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七日上午十点三十五,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谁知道在这一天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