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光才有影子》白木枭

1、玻璃墙之缘

　　㈠

　　我是你的微光，不紧不慢地照亮你心中的一座孤城。你是我的影子，无论狂风暴雨的席卷亦或寒风刺骨的日子，你会一个脚步不落地紧随在后。假若某天其中的一者消失，无论是孤城或是影子都将随之覆灭……

　　有了光，才有影子，影子不能单独存在，就像我梁未雨离不开顾青城。没想这些年过去，望着夜色中冰冷的落地窗常常会发起呆，曾经有那么一个叫顾青城的男孩来过我的生命吗？我想有的，他深深地来过我的生命，只是我忘了他。

　　那一年碰巧是夏央的季节，罅隙透过绿叶斑斑点点地落在我的脸上，刚上高一的我还没来得及从相思的哀愁中缓过神。我直起身来拿一支树枝摆在眼前玩来玩去，透过树枝看篮球场的男生，其中一个穿白色球服的阳光男生我认识，他叫顾青城是高一重点班的。

　　我见过最多的是他拒绝人的场面，相当干净利落，女生大多低头羞涩地双手呈上情书，被拒绝只当掩涕而去。而男生就不一样了，被顾青城拒绝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满城皆知。

　　像这样一个男女通吃的男子，我可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加以染指，只当他是一尊可望不可及的艺术雕像，偶尔写作无灵感时便从他身上就地取材。

　　窝在学校图书馆的我早已忘了时辰，这时天塌下来一般下起暴雨，一刹那眼前漆黑无比，闪电雷鸣，让前一秒看鬼故事的我不由得心慌气短。我借着短促的闪电四处摸黑碰壁，始终找不着门。

　　这样糟糕的天气，糟糕的心情，却是我和顾青城的初次见面。

　　我和他之间仅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墙，顾青城单薄的背脊倚靠着玻璃，身旁点一支烛光，一个人沉浸于书中不受外界一星半点的影响。他的手搭在膝盖上，额顺贴着手臂，婴儿一样带着略微的倦意入睡。

　　他是顾青城吗？怎么看起来不像。玻璃墙里，一个人，一支微弱的烛光，沉睡书中，寂寞成瘾……这些都与平日里那个阳光帅气的顾青城显得格格不入。

　　我的心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不想这样一个人前风光的男孩，在疲倦的一天过后卸下面具的模样。顾青城为自己画地为牢，一瞬间我成了自私的闯入者。

　　隔着冰凉凉的玻璃，我仔细地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背影，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他的孤寂。我不会想去刺探他那深似海的秘密，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说出口的秘密，我亦是。小心翼翼将我身体的全部温度倾注在手里，隔着薄薄的玻璃灌入他冰冷的身体，哪怕是风一吹即散的一点点温度，我只希翼他安好。

　　这一夜，我和顾青城，背对背隔着玻璃入睡，任屋外风雨大作。

　　初晨，经过整宿的风雨阳光如初生婴儿般降临，我醒来时玻璃墙里只剩一支融化的蜡烛，他离开了，图书馆只剩我一人。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惊觉身上多了件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的衬衫，写作本上未完待续后多了那么一行醒目俊逸的楷体字：我不介意你把我当题材。

　　我羞愧地掩住脸，我写的小说可从来没给谁过目，这下好了，我是一会儿咧嘴傻笑一会儿皱眉思忖。顾青城会怎么看我？

　　他不介意并不代表我能为所欲为。看来是我想多了，我和他再次的见面是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他像对待所有人一样对我浅浅微笑，不冷不淡地看我一眼，继而礼貌地从我身边借过。

　　一整个星期我像蔫坏的冬瓜提不起劲儿来，连我最喜欢的语文课也无精打采地托腮望窗口。只要透过这窗口我就能时刻观察到顾青城的一举一动，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喝了什么牌子的水我都一清二楚。

　　语文老师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反常，于是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望着窗口完全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隔壁的桑心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推了推我的手臂提醒我，我回过神时语文老师看着我连连摇头叹气。

　　理所当然的我被语文老师请到办公室喝了一节课的茶，老师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还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因为这个问题我和语文老师闹得不欢而散。为什么老师总喜欢主观臆断？

　　渐渐地，我开始埋在书中自娱自乐，每天顾青城也会守时地出现在图书馆，我们彼此为自己画地为牢，害怕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一面玻璃墙，隔离两人的心，不言不语中默默相依为伴。

　　⑵

　　白雪纷纷的季节，我忍受寒冷待在图书馆创作，顾青城也习惯在图书馆看书，我们总是隔着玻璃墙。他不担心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我也不担心他见我出糗的模样，这一切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天气原因使得玻璃墙雾气蒙蒙，透过玻璃只见一支烛光和顾青城的身影。现实中我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最多的是借着玻璃写水雾字。

　　顾青城：我能成为你的第一位读者吗？

　　看到他的问题后我故作镇定，显然他的问题很棘手使我悲喜交加。为什么是成为我的第一位读者而不是成为我的第一位男朋友？直到玻璃上的水雾字散去，我回复他：梁未雨的第一位读者顾青城。

　　也许是太冷的缘故我写这句话的时候手抖的厉害。“第一位”这三个字在我眼里是那样的暧昧和刻意，在我心目中顾青城是第一位别无其他。我喜欢写作，他喜欢读好的故事，我们之间恰到好处的互补。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确立起牢固的不可磨灭的关系，这关系特别的有些模糊不清，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和顾青城算几毛钱的关系。

　　我只是简单地想每天看见他，哪怕是隔着一面玻璃墙看到的顾青城永远是不真实的，我也能满足。

　　我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昨晚因发高烧在图书馆里昏迷不醒，送我来医院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桌上只留一张纸条，顾青城：我想看到最好的你。

　　简短的八个字和一个句号，对于别人来说可以是风轻云淡无所谓，对于我来说却是珍若生命。我用力地亲吻纸条，嗅着纸条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是顾青城，我贪婪眷恋着他的一切。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愈发难过，滚烫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在纸条上，哭得像个小孩。

　　原来顾青城知道，我揪着心答应他我会以好好的梁未雨出现在顾青城面前，对不起让他担心了。

　　正因为上次在图书馆发烧，所以换来顾青城亲口对我说话，他对我说了一个字“早”。我想那个晚上要是烧坏脑袋变白痴，我也不会对他有所抱怨。梁未雨是甘之如饴为顾青城，哪怕到头来只是换来顾青城的一个字。

　　这一天我如同吃了开心果心情变得格外美丽，对很多人说了“早”，意外的对语文老师也打了声招呼。透过语文老师的眼镜我读出了难得的喜悦之色，老师微笑回复我“早”，就这样我和老师算是冰释前嫌，在他的课上我开始步入正轨积极回答问题。

　　我想，这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铃，除非系铃人死了。

　　桑心见我傻笑以为我是脑子烧坏了，于是摸摸我的狗头和自己的并无异常，耐不住性子问我，未雨你今天是踩了什么狗屎运？笑得跟个白痴似的。

　　我说，先给大爷说个早字来听听。

　　桑心对我挤眉弄眼，大爷，早！说完桑心直翻白眼，作呕吐状。

　　最后我连连叹气，同样是早字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看来这就是所谓人与人之的差距。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要为我的一言一行付出惨重的代价。接下来的一节课变态的桑心同学为我做了个免费的全身SPA，整节课我是哭笑不得，痒啊！

　　⑶

　　时间如蓝色的沙漏流逝而过，转眼间高三来了，我开始为大学拼命，渐渐地去图书馆的日子愈来愈少。

　　当我再次见到顾青城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人人喜欢的帅气男孩，阳光下的他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让人为之疯狂，而我悲催地领着班上的同学清扫包打区。

　　包打区的位置恰好在篮球场附近的地理园，还算温暖的阳光打在我发白的脸上，我一边认真扫地一边借余光偷瞄顾青城打篮球。

　　由于我扫地扫得实在是太认真的缘故所以遭到老天的嫉妒，一颗篮球从远处飞来狠狠地砸到我的脑门儿，我痛得捂住。

　　下一秒我后悔了，面对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觉得我应该立刻丢下扫把晕过去，准确说是幸福地晕过去，晕倒在顾青城的怀里，醒来时戏剧化的失忆，然后顾青城对我负责，梁未雨和顾青城就能在一起了。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在心里自嘲，看来我是脑洞大开，居然能在一颗球上动歪脑筋。

　　顾青城着急地跑来，开场白不是关心地问我有没有事，他微皱眉头，满是责备的口气说，你怎么这么笨，球来了也不知道躲一下。

　　说着顾青城用他温暖的大手掌揉着我的脑门儿，我盯着他看，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我和他，地理园散发出来的桂花香无疑是暧昧的，阳光下他的皮肤很白皙，眼睛清澈见底，还有那若隐若现的酒窝让我想起一个人。

　　一切来的是这么突然……

　　顾青城见我哭，慌张地不知所措，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对不起。

　　他的话没有起到半点安慰作用，反而我哭得更凶，我说，我只是……只是……触景伤情……你别对我好……

　　这时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走来，亲密地挽住他的手，张开樱桃小口发出甜腻悦耳的声音，城，发生了什么事？

　　我抬起婆娑的泪眼看他们，那个女孩是广播站的播音员刘佳佳，每天校园里都能充斥着她心灵鸡汤般的声音。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多么登对，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幸好桑心出现的及时，笑着把我这个电灯泡拖走。

　　桑心把我带到没人的角落，一把将我拥入怀里，说，傻未雨难受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点，我懂。

　　你懂个屁。我趴在她的背上不顾一切大哭。

　　三年里我一直追着顾青城的脚步，却忽视了周围的风景，原来有那么一个人，我不说，她却能洞察我的一切，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桑心。

　　等我哭够了，我把眼泪和鼻涕往她身上蹭，红着眼，难过地吸了吸鼻子，说，你的胸好平。

　　说完我跑得比藏獒还快，我和桑心开心地打闹在一块。桑心不会让我伤心，她是我的快乐分子，当我难过时她会想尽办法让我快乐。我虔诚地感谢有这么一位好朋友，陪我走过每一个风和日丽和狂风暴雨。

　　⑷

　　在忘记一个人的道路上，别忘了你不是孤军作战，我们是并肩作战。我是这么对桑心说的，我们都讨厌曾经那个偷偷暗恋却不敢告白的自己。

　　既然喜欢一个人千辛万苦，不说给那个人听不等于没喜欢过吗？哪怕被拒绝，也要厚着脸皮向前进，让那个人记住曾经有那么一个厚脸皮的女孩喜欢过他。

　　我就是那个厚脸皮的女孩。毕业的前一天，我踩着帆布鞋来到图书馆，这时的图书馆安静的只剩光线跳跃的声音。我笔直地站立在陪伴了我三年的玻璃墙面前，是不舍是离别，屋外的枫叶被凄凉的秋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用三年时间，创造了无数个故事，最喜欢的也只有顾青城的故事。我亲吻着冰凉凉的玻璃墙作最后的告别，将三年的美好回忆装进箱子里，一点不剩的留在这里。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校园广播站，刘佳宁恰好也在，我委托她点一首张震岳的《再见》送给我爱的那个人，另外祝她幸福。

　　刘佳宁笑魇如花，说，你也要幸福哦。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听着《再见》，三年来堪比情书缠绵缱绻的画面汹涌而出，那无法克制的情绪化成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这时天空居然下起雨来。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恋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

　　⑸

　　四年后，当我再次回到高中母校时不再是独自一人。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卿辰。我把他介绍给桑心。

　　原来你就是梁同学在我耳边提到不下千次的卿辰啊，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桑心眼见同学会上一对对红男绿女，自己却是孤单单一人，心里是羡慕嫉妒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不过卿辰，这名字念着怎么那么耳熟，还有他脸上的酒窝。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桑心吃着水果蛋糕问我。

　　他是我的编辑，又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就认识了。我云淡风轻说着，余光藏着多年来抹不尽的落寞。

　　桑心塞满一嘴的水果，又开始贴心地喂我吃蛋糕，她含糊不清地说，这样很好啊，编辑和作者有共同话题，未来建设中国特色主义社会的神圣任务就包在你们身上了。

　　臭桑心，死桑心，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羞红脸。

　　一场好好的同学会转眼成了蛋糕大战，这得多亏全班的积极参与，可怜的是卿辰为了保护我自己成了蛋糕人。

　　在这短暂的欢乐时光里，我的耳边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刮来令我震惊的消息，那年毕业顾青城和刘佳佳乘坐飞机出国，却不想意外降临他们乘坐的那架飞机坠入茫茫海洋，整架飞机的人无一幸免，直至今年才发现了飞机的残骸。

　　这一刻，我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我麻木地站在原地，耳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周围的人从我身边迅速擦肩而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然我也不会活的这样的安逸。

　　这么多年过去，当我再次面对图书馆的玻璃墙时，我依然能清楚地想起顾青城的样子，他的眼嘴鼻，无一不让我眷恋。玻璃上残留着我离开时的痕迹，上面用口红写了“Kiss Goodbye”的字迹和一个红色的嘴唇印。

　　我在身旁点了一支蜡烛，顺着冰凉的玻璃滑到地上，倚靠在他经常倚靠的那个位置，这样我感受到的冰凉和他的是一样的。

　　地上原封不动的箱子已是积满灰尘。那年我将三年美好的不敢觊觎的记忆封存进箱子，此时此刻我再次将它打开时，里面安然地躺着一封信，白色的信纸如逝去的时光已然泛黄：

　　亲爱的未雨：

　　你写的故事我看过了，我也明白你想表达的某种感情，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也很高兴。如果可以，我想索取一个特别的第一位，那就是梁未雨的第一位男朋友顾青城。

　　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更改故事的结局吧。高一时你就闯进我的世界，不管是狼狈不堪还是受人瞩目的我，只有你懂得卸下面具的顾青城。

　　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我弄哭你，对不起让你误会我，刘佳佳是我的表妹。不管时间多长我等你，期待你的回复。

　　爱你的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