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跳》圣音天使

9、9

　　海水从下午的倍感暖和，渐回复至入夜后的温凉。水在白昼吸收日光的热量，促进生命活动，在晚上倒转释放，允许生命休眠，也是另一种有利生命生长的模式。周而复始。
　　美娅将她送到湖的入水口就离开了。本来跟卓拉约好今天去探望妮妮的孩子们，不料先提出邀约的一方却临时抽不开身，教她只好自己过去……卓拉和妮妮结下的情感纽带比她要深，所以即使妮妮的灵魂短暂离开了这个世界，卓拉仍是会定期探望她的后代。海豚以家族群居，活动范围在对应时节也是固定的，如此省却了人们要探访某个海豚群体时奔波寻找的麻烦。
　　像在不远海面跃出几道弧线即钻进水下的美娅，就是在返回她手足当中的路途上。
　　一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吧？不然卓拉几乎不可能缺席她与海中亲友的见面日。星娜这般想着，摘掉了覆在口鼻上，像水母一样透明美丽，却能遇水舒张，紧贴在人肌肤上实现水中呼吸的凝酯膜。
　　离开接触的皮肤后，凝酯膜缩回巴掌大小，但只消反过来轻轻一按，它便又可以服贴在手上。
　　透明的，美丽反光的，人造物。是几代前的水晶祭司在白银身的教导下，模拟水母形貌做出来的潜游用品。
　　可再美丽，却不比眼前的海蚀湖，入水口之后的绝美幻景十分之一。
　　星娜划动着手脚让身体在水中前进。其实她大可在这一刻就使用灵力让自己浮空，或瞬移到岸上，但，不会有任何的大西洲子民在身置此时此地的这片湖水之际，舍得轻易离去。
　　足下的湖床在发光，毋宁说，半座湖都在月光下发光。
　　如同倒映，却并非倒映。
　　最初在这座大陆苏醒的先民可能都不曾想到，后来被称作“北望角”，星引山北支位于辰星洞和千晶泽的交界的以西地带，看上去是普通砂地的下方，蕴藏着类似黑曜石的大面积晶矿。数千、上万年的海水侵蚀，令砂地下的结晶日益露出，同时海水灌入，和由星光森林东缘瓢泼坠落的流水相连成湖，每当月光照洒，这些从未经开采打磨的原石、这一片已受海蚀曝露的矿床，俱在水波荡漾中通体幽蓝，及至午夜，较大的晶石盈白如沉睡湖底的一块块月亮碎片，蓝白光线散映升腾水沫间，荧荧点点，绮丽生辉。而神奇的是，若将本来在湖水中发光的晶石采摘取出，不一会，纵然月亮仍悬于中天，结晶却会变回白天时黑色石头的模样。
　　仿佛，它们就是为了在水里仰望月亮而生，那自幽蓝而白的光芒是渐臻高亢的歌声。
　　大西洲的子民虽然热爱和赞颂太阳，但到了太阳光照所不及的时段，月与星辰便是平静安定他们心灵的路标。尤其，月华乃其不吝自身蒙受，悉数反射流泻星球表面的日光所化。
　　不知该说是晶石本身，或连同浸没了晶石的湖水都徜徉着一种能量，神秘的魔力，叫独角鲸群在繁衍季节于此彻夜迴转交偶，令在湖岸流连遇见的男女他日为爱孕育出新生命。
　　这就是由夜幕降临向世界揭晓的，北望角以西地域的秘密，千百年来，它以“月光湖”之名流传，使奇观岛不负盛誉。
　　尽管在被现任奇迹神殿的主祭司封圣后，除了宴月节，月光湖变得人迹罕至，也很少千晶泽的区民会来此下水净浴，可那种一旦处身其中便眷恋忘返的影响，丝毫未减。
　　脑海，兀然跳出她碰到奋力离开湖水的Arzi的情景……是因为他是机械人，所以这影响，这月柱石的魔力对他无从生效吗？
　　浸漫周身的蓝光开始由足下褪去，接近浅岸的湖床只有零散的小月柱石生长，在朗朗照耀的皎月俯瞰下，它们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倏尔，一道捷影划过她倒映月光的瞳孔。
　　星娜一惊，视线追寻而去。
　　带翼影的生灵——是独角马！
　　这些孤高的群体向来栖居银泉森林深处，鲜与其他族群来往，无论是同在一座森林的人马，还是遍布这座大陆的人类居民，如今却现身驻足孑立浩渺湖水的孤岛石山上……又或者这月光湖的确对长角的生灵们有着巨大吸引力，以至不仅独角鲸以此为繁衍圣地，银角鹿毗邻而居，连总给人高洁而只可远观印象的独角马亦乐于垂青？
　　沐浴银月闪亮发光的洁白翅膀收了起来，从马背上下来了一个棕发高挽的女性，白裙舞动在赤足跬步间，拂过所经之处的每粒纤尘微土，仿佛她就是风本身。
　　‘你喜欢月亮吗？’
　　没头没脑地，星娜提出了这个问题。念冒出的瞬间，她即反应过来，自己可能问了没有答案，或者说不被理解的事。
　　但她的手还是抬了起来，高举向清辉弥满的天幕。面向广阔海洋的小屋门前，熠熠星空是另一片浩瀚大海，可众多在自身星系中闪耀逼人的星辰天体，其光芒竟不及大西洲子民眼里的银月百分之一。
　　‘月亮。’
　　千星之夜，惟月称主。
　　‘你，可觉得喜欢？’
　　没到就寝时间，人待在露天总比在房子内靠透进门窗的辰光汲取到更多能量，所以晚餐后，一人一机械人坐到了小屋前的草地上。出乎星娜意料，Arzi也举起了手臂。
　　但他指向之处，明显不是月亮的所在。
　　‘Arzi？’
　　未得到回应的静默中，星娜收回了手，思索起是不是该对他解释什么是“喜欢”，同时尝试辨认他在指引她看的物体，如果他并没有在空无目的地乱指、单纯无动机地模仿她。
　　学习，是每个向自我觉察阶段进化，或刚进入阶段的个体所会做出的最基本行为，但模仿与学习，有时候完全是两回事，区别取决于目的。
　　如白银身的教导，觉察自我是心智形成发展的结果。
　　只具有寻常视力的肉眼查看无果，星娜继而合上眼，启用灵视。可惜依循他指示的方向，若非经距离伸展后的范围太大，在广袤无垠的天外世界她根本确定不了目标物，便是他真的没有在给她指引什么，那她的搜寻自然全无意义。念及此，她终止了灵力的使用……今天下海潜游已经消耗了她相当的体力跟精神力，虽然无妨就着这块草甸席地而睡，可以她目前的状况，也有可能吃不消一夜的寝风枕露。
　　‘进屋吧！我想休息了。’星娜站起来，对他念道。
　　一如既往，在跟随她的这方面，这个机械人表现得如鱼得水。她仰视了那双红眼片刻，若有所思。
　　喜欢，可以怎么去解释呢？
　　这种具备自我觉察的生命所特有的情感。
　　如同兔子吃草、禽鸟食虫、鲸豚捕鱼，这些尚处于觉察阶段的生灵最初的食物分类并不是因为牠们喜欢，而仅仅是就近可得，并且符合自身的消化条件，有利生长，直到群体中出现异类个体，或异化行为，比方对特定地区、特定年岁性别大小的食物的差异性挑选，才是自我意识的萌生先兆。这个过程在不曾有外部的干涉下极为漫长，不过正如天外群体为了协助最高意志的发展，一一降临这座大陆指导文明成长，在这种连带效应下，开始学习连结万灵的大西洲居民也间接促进了任何被他们触及的存有的意识进阶。
　　然而，唯独“喜欢”，这个“爱”的前身描述，能被轻易认出体现和面目，却难以用词汇诠释。
　　“这就是你来访羽行馆的目的？” 男声顿了顿，“为了了解机械体的运作跟发展？”
　　她抬头想了想，“对。百花庭有役用机械人的计划。”
　　男子似乎越发不解，“那你该去疾风境那边的藏书库，他们有更多的记载资料。”
　　星娜耐心地感应着经过手上的每颗水晶球，这些都是载入了白鸟湾近百年引进西片区技术的事件记录仪，只要读取者有访问资格，例如身为神殿祭司，还可以阅览当时负责录入记忆的祭司所留下的讯息评言。
　　据她所知，和辰星洞一样，白鸟湾一直更注重精神层面的提升，但居民们也有流露出对机械研究的兴趣，所以自一百二十年前智慧神殿引进了首副机械体用于观察，这一百年间，白鸟湾也试着断断续续收入其他类型的机械体，甚至是机械人，来执行与鸟群相关的各种任务。
　　“的确。疾风境不说生命神殿，几乎每座启蒙神殿都有独属的藏书库，可它们收纳的资料几乎全是技术范畴，什么理论、实验、数值，大概每位辰星洞子民提起就会灵魂发僵。”星娜抿嘴轻笑了笑，接着道：“我想查阅的，是祭司大人们对机械体发展出机械人的灵性层面探讨，真理塔的天云之境我是不够资格拜访了，只好选择种类和藏量全大陆次之的这里。”
　　虽然目前好像也没什么成果。她安然放回水晶球，侧头看了一眼放目望去整齐划一摆放的花岗岩架。
　　由于是独立成库，在羽行馆鲜少会看到五大神殿兴建所大量用到的金属之一，白银，更多是朴素的花岗石，几经灵力雕琢、打磨，便予以布置了，从墙壁，圆柱，到器具，剩下就是作为记录仪的水晶球和光照源的水晶柱。基于水晶也是切割后的石头，这座书馆别名“岩石之书”不是没有道理。之所以首先被称为羽行馆，是作为附属智慧神殿的大书馆，其位于附近启蒙神殿、妙音林西缘和智慧神殿构成的三角之中，尽管距离上偏靠智慧神殿，但不妨妙音林的子民选取此地为通往星引山脉南支的休息站，懂人语的个体更常和一些访客滔滔谈论起天地知识。
　　“那么阿克辛你呢，又为了什么来访羽行馆？”
　　“我请他陪我的。”
　　星娜转过头，只见一位身姿挺拔颀长，银色长发束于背后的白袍男子后面，跟着一个截然矮了半个头的褐发少年。
　　“缪大人……还有，”诧异划过她的双眸：“托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