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夏日与妖怪与云雀恭弥》野良子

1、第 1 章

　　八月的午后实在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即使一旁的风扇已经拼命地摇首摆尾了一整天，还是没能使仰躺在靛蓝床单上的少年振作起一丝出门走走的心思。
　　松本凉仰着脑袋倒挂在床边，大大的双眼正直愣愣地盯着自阳台落地窗走进来的伞首人形妖怪，显得冷淡的薄唇微微张着，这表情看起来呆楞的有些可笑。
　　松本凉与独眼伞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见它并没有离开甚至也没有生事的想法，便开口向他搭话，
　　“喂。进来前至少擦擦脚好不好，榻榻米都被你弄脏了。”
　　声音低沉的不像是一个中学生的腔调。多了些冷漠，少了点嚣张。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薄凉的很。
　　“嗯？你说什么？”
　　同样清冷的声音向松本质问回来。松本凉咦了一声，微微睁大眼睛盯着这个妖怪。
　　它竟然有和风纪委员长一样的声音。
　　马上他就发现说话的其实就是委员长本人。
　　云雀恭弥从二楼的阳台翻进来，没有脱鞋就踩进松本凉的卧室，穿过妖怪的身体——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团空气——站到松本凉的床边，低着头看这个因为天热就正大光明地翘掉暑期补习的问题生，眯起双眼审视他姣好的五官。他故意将冰凉的浮萍拐贴在松本凉的脸蛋上威胁道，
　　“竟敢说我弄脏了榻榻米，胆子很大嘛。咬杀你哦。”
　　早已习惯了委员长的动不动就破门而入，无廉耻的问题生松本凉丝毫不畏惧地挨上拐面，舒服地磨蹭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还发出类似猫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似的惬意的低吟声。
　　“唔…嗯，不是你。还有个家伙在这里。”
　　明白松本凉说的大约又是之前就提过的”妖魔鬼怪”，云雀恭弥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反而被少年眼下如此让人想入非非的动作夺去了视线，一时间也没有挥下或收回浮萍拐的打算了。
　　云雀恭弥就着姿势俯下身，另一只手撑在松本凉脑袋旁的床上，嘴唇贴上他的唇。
　　松本凉眯起眼，顺势伸出舌舔他的唇缝，
　　——然后被狠狠地揍了一拐。
　　捂着脸蛋从床上滚了下来，松本凉痛到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支支吾吾地在榻榻米上打滚。可云雀还是从他闪着水光的委屈眼神里看出他的不满——不是你先亲过来的吗？！
　　云雀恭弥冷笑。
　　只有我主动亲你，你还敢回亲回来？
　　与看不到妖怪的云雀恭弥不同，松本凉是可以触碰到妖怪的。当他来回翻滚着结果碰到妖怪被浴衣包裹住的脚踝时，比松本凉还受到惊吓的是伞首人形妖怪。它惊叫一声，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老旧房屋的纤薄墙壁，用胳膊肘捅出了个深得见底的窟窿，嘴里持续不停地作出不明所以的声响，
　　“噫————！”
　　“啊啊！”
　　见到租房被破坏，松本凉脸也赶不上不疼了。他格外麻溜地跳起来，指着黑咕隆咚的窟窿痛心疾首地惨叫，
　　“我租房的保证金啊——！”这下要不回来了。
　　云雀恭弥听到了墙壁被弄破的声响时才得以确定妖怪的位置。见松本凉急的跳脚又沮丧不已的模样，顿时有些想笑。他想替松本揍那个使他伤心的妖怪一顿，却因看不到少年能看到的另一种存在，只能捏紧手中的浮萍拐，良久又松开。
　　——为什么自己看不见呢？
　　云雀恭弥不是会为了无解的问题而作无谓的烦恼的人。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动手去得到。
　　于是云雀恭弥从背后握住松本凉纤细的手腕，冲他之前指着的方向狠狠一劈。

　　松本看着倒在榻榻米上失去意识的妖怪，又看看自己红肿的膨胀了一圈的右手，耷拉着眉毛回头哭诉，
　　“恭弥……”
　　“哼。”

　　挂在窗帘架上的风铃晃了晃，带出一串清莹的音调。
　　屋内的空气没有被这偶然的风的痕迹所撼动，仍然沉重地压在少年们的胸腔上。
　　委员长突然表现出对这个房间燥热的不满，靠坐在书桌边缘，抱起双臂低低地生闷气，
　　“为什么不安空调。”
　　松本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咧嘴，蹭掉滴到削瘦下巴上来的汗水，一屁股坐到趴在地上的妖怪背上，闭上眼用手对着脸扇了扇，
　　“当然是因为没钱啊。都是你不让我们收保护费……”
　　云雀的视线落到他微微颤动着的纤长的睫毛上，不知为何喉咙里像是滑进了一片羽毛一样，简直痒极了。他连忙移开双眼，不知该注视哪里地的眼落到了少年正坐上的本应可以看见妖怪的位置上，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似的胡乱开口，
　　“你不怕吗，妖怪。”
　　紧闭的双眼突然张开一条缝隙。松本凉垂眼沉默了一会，又倏地抬眼看向天花板，嘴里发出像是在思考着的”嗯——”的声音，随即笑嘻嘻地开口，
　　“可怕了！都不敢一个人睡觉来着。可是啊，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呢。”
　　现在的他早就学会了哆嗦着向那些可怕的东西报以老拳。
　　云雀恭弥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草食动物”，却也不再说话了。
　　松本凉突然歪过脑袋，一本正经地盯着云雀恭弥的嘴巴，轻轻地问，
　　“我可以亲你吗？”
　　委员长一个犀利的眼刀飚过去，松本凉双手举到耳边表示投降。
　　哎，喜欢上这么一个别扭的家伙，真是前途无亮啊。

　　是谁说过来着，真正相熟相知的了两人，就算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松本凉觉得他和云雀恭弥就是这种关系了吧。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园内两大小霸王的他们，一直争争吵吵到了中学。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松本凉却发觉，久藏于心底的想要去云雀争执，并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的这份感觉，学名叫做喜欢。
　　在之前一个意大利男人横空出世并表现出与云雀恭弥的亲昵时，松本凉简直被嫉妒的火焰给烧疯了。他去找到了那个金发男人，向他脸上狠狠地挥了一拳。原本准备在揍那个混蛋的时候戴在手上的带刺的戒指，后来还是给摘了下来。
　　他怕云雀恭弥也喜欢那个男人。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伤了他的心。
　　后来还是云雀恭弥过来，阻止了意大利男人的保镖们对松本凉的大打出手。即使是这样，当时松本凉还是受伤不轻，后来整整住院了一个月。
　　那期间松本凉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云雀恭弥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出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久久没有回复。当松本凉转着轮椅回过身时，却发现云雀恭弥早就离开了。
　　松本凉记得那时候自己好像笑了吧。
　　捧腹大笑，笑不可仰。笑声回荡在整件病房里，传到走廊里，传到护士小姐的耳朵里。
　　当时的主治医生还以为松本凉伤到了脑袋，连忙带他重新做了一轮检查。
　　出院后松本凉也一直没去上学，直到云雀恭弥来找他，却发现松本好像变了一个人。出言不逊，胡作非为，以恶意伤人为乐趣。即使是面对云雀恭弥，暴戾的眼神竟也丝毫不见动摇。
　　云雀恭弥见松本凉扯住自己的领子，带着酒气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嬉笑着，一双桃花眼里尽是不屑，
　　“嘻嘻，这家伙就是小鬼喜欢的人啊，长得不赖。可惜小鬼太胆怯……不如让老夫替你占据了这个美人吧~”
　　云雀恭弥以为他疯了。
　　却见松本凉自己说完后，当真像疯了一样揪住一头蓬松的栗发，满脸痛苦地扭曲着后退跌倒，仿佛在拼命克制着欲要疯狂扑向云雀的行动。他的头皮被指甲生生抠出了猩红，眼里含满痛苦的晶莹。
　　云雀恭弥听到他低沉而断续的呻/吟，
　　“不许……碰他。”
　　云雀听到松本凉求他离开，求他不要看自己。于是云雀恭弥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如同草食动物一般的逃跑行为，接连几天都心情不佳，咬杀了不少并未犯大错的并盛学生。
　　直到一周后，松本凉收拾整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地重新登校。
　　他心情不悦地把被女学生们包围着询问不停地松本拉到风纪委员室，质问他之前是怎么回事。
　　松本却只是笑笑，云淡风轻地透过窗户看外面正悠闲飘过的云彩，
　　“心里的阴暗越多，就越容易被它们伺机钻进来呢。嗯？到底怎么了？呵，恭弥啊，我……”
　　松本凉眯起双眼，上扬的嘴角划出苦涩的弧度，
　　“我失恋了呢。”

　　第一次听松本凉说他能看见妖怪的时候，云雀是什么样的反应来着。
　　冷酷如云雀恭弥，大概也只是冷笑着叫对方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吧。
　　对于松本凉这个人，云雀恭弥一直是抱有一种矛盾的情绪的。从小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云雀和松本却像是两个极端。
　　幼稚园时云雀喜欢动画片里正义的主角队伍，小松本却喜欢任性逍遥的独行侠反派；小学时云雀向往维持秩序的警/察叔叔，松本同学却以□□老大呼风唤雨的自由为憧憬；中学时云雀恭弥成了并盛的秩序风纪委员长，松本凉却染了头发打了耳钉，开始打架旷课为家常便饭，泡妹玩乐为主要目的的反校园生活。
　　云雀恭弥简直恨死了松本凉的纨绔不羁。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其实也嫉妒死了他这一点。
　　人一生只能有一种命运。对于其他种自己从心所爱，欣赏却得不到的东西，就只能用嫉羡的目光从旁看着，然后重新投入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上。
　　松本凉这个人的轨迹，恐怕就是云雀的”想要却不可得”吧。
　　他常看到松本凉与人们笑谈时的疏远，也常看到他对着”空气”警惕交涉时的认真。云雀恭弥有时觉得，松本凉是不是比起人来说，其实更喜欢那些看不见的妖怪呢。
　　对云雀恭弥来说，松本凉简直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与不可理喻的结合体，他想他大概永远也不会了解松本凉那种一本正经的玩世不恭。
　　既然那么讨厌人类，那就到达反/社/会的顶点之类的不就好了。
　　他记得当自己这么跟他说的时候，松本凉似乎笑了，似乎为自己替他担心很开心的样子。
　　哼，堂堂风纪委员长怎么可能会担心一个草食动物。
　　那时候松本凉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他好像说他不讨厌人类来着。
　　他直勾勾地盯着云雀恭弥，说他”并不讨厌人类哦”。
　　直到有一天，云雀恭弥听说松本凉去找迪诺的麻烦。那一瞬间云雀简直气极了，心里直骂草食动物不自量力。
　　可当他赶到松本身旁，看到他被打倒在地，身上脸上都是被拳脚揍出的伤痕，一双大眼虚虚地睁着仰望着蓝天，眼神里写满了对现状，亦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时，云雀简直气得想扇这张满不在乎的家伙一巴掌。
　　你这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不在乎自己？
　　云雀恭弥却看到了松本凉在看到自己时，眼神里瞬间亮出的开心。
　　就像小孩子见到了心爱的朋友在找寻自己时的鼻腔一酸。那是一种，感动的想哭的愉悦。
　　云雀恭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视自己为最是珍贵的青梅竹马了。于是在他听到松本凉背对着自己那句淡淡的告白时，他转身逃开了。
　　当晚，云雀恭弥做了一夜的梦，他梦到了从前。
　　第一次听松本凉说他能看见妖怪的时候，小云雀恭弥双眼饱含泪水，紧紧抱住了松本凉瘦小的身体，仿佛再也不要松开。他对他说，
　　“不要怕，有我保护你。”

　　昨天藏还在树荫里鸣叫的蝉今日安静了下来。
　　云雀恭弥猜想，恐怕它也已经到了寿命了吧。仅有两星期的时间却荒废在无用的鸣叫上，仿佛想在时间的轨迹里拼命留下一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可悲的草食动物。
　　回过心神看到松本凉低垂着脑袋，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正无力地耷拉在股间。一头蓬松的栗色头发也就着重力向下延伸，遮住了他的五官。耳骨上一串金属的银光像是被风扇吹出的风流出了波澜，银色的光波闪啊闪。
　　安静的像是死掉了一样。
　　云雀恭弥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想去晃晃松本凉的肩膀，思考着要不要给他着鸟窝似的脑袋一拐。不，万一真打死了可不行，松本凉不可以死。
　　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松本凉。
　　刚想起身去叫唤松本，却见他垂下的纤长食指抽搐般地一弹。云雀恭弥松了一口气。他的草食动物还在。
　　松本凉倏地站起身，双手甚至没有撑一下别的东西，看起来就像只用双腿弹起来的青蛙一样，看起来怪异极了。耷在面庞上的头发依旧遮掩着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原本紧抿起的嘴角忽然上扬，勾出邪异的笑容。
　　看起来就像从前变得暴戾时那样。
　　云雀恭弥皱起眉，嘴里不耐烦地发出了”啧”的一声。不会又被附身了吧。
　　他瞪了一眼松本原本坐着的那团空气，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揍松本凉一拐，看看那妖怪能不能脱离掉。答案还没得出，松本凉已经保持着僵硬的步姿走到了他的面前，低着脑袋眼神呆滞而茫然地落在云雀的唇上。
　　眉头依旧紧皱。抬眼瞪着这个容易被附身的脆弱的家伙，云雀恭弥怒其不争地扯住他的领子，猛地拉了下来，想透过眼睛好好看看这家伙的脑内构造是什么样的似的。两人间的距离急剧减小，鼻尖几乎挨上了鼻尖，呼出的热气全部都喷洒在对方的唇上，暧昧地让人脸颊一热。
　　松本凉被吓到似的向后一退，被煮熟的虾子一样通红了脸颊，瞪大的清明眼睛哪还是被附身的模样。
　　松本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后懊恼极了。好不容易装成被附身的样子，就是想要偷亲恭弥一口的，怎么临到战场反而被吓到了呢。
　　他偷偷瞥了一眼一怔后正似笑非笑地抱臂望着他的云雀恭弥，越加觉得羞愧至极。
　　松本凉用手背遮住火烧的脸颊，僵硬地坐回床沿，视线不敢与云雀碰触，只得落到扇叶旋转不停所留下的残影上。
　　啊啊，真是失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鼓动的心脏，只觉脸上还留着热意，但松本还是决定要面对委员长。他清清嗓子，像是小学生朗读课文一样大声而生硬地开口，
　　“请让我亲一下吧，云雀同学！”
　　不过是一个亲吻，用得着这么壮志凌云地讲出来吗。云雀笑眼一弯，无声地问。
　　松本凉认真地望回那双让他心跳加速的美丽凤眼，嘴巴紧张的抿起。
　　“嗯。”

　　风铃难得的再次流出动听的清莹声，这次不是风，是清醒过来的伞首人形妖怪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了。
　　伞首人形妖怪纳闷地歪歪脑袋，竟然发觉自己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人类的房间里了。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黑发的年轻人类正坐在栗子色脑袋的人类旁边，微微前倾着身子，贝壳一样的牙齿咬住对方的嘴唇。
　　他大概是在进食吧。伞首人形妖怪由衷的想。
　　却看到被吃掉的年轻人类突然睁开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瞪住自己，手指一直阳台，示意还不快滚。
　　被吃掉还有如此凌厉的气势，人类真是太可怕了。伞首妖怪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抚着心脏感叹。
　　啊，不过话说回来，今年夏天可真是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