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而行》戏里糊涂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宫瑞得了空，就会带个小厮，出去四处晃荡晃荡，反正在这个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偶有见过他的那些，也不可能在街上瞎转悠。再者说，他近年来身材拔高了，五官变得愈加俊逸，让人移不开眼，早已脱了原先的稚嫩。反常的是，幺树这个烂膏药一次也没跟着，一来是他实在累的起不来，二来嘛，作为主人的南宫瑞也不想他遇到以前的熟人。这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他因为来自现代，没有古人的迂腐及阶级观念，待人和善，长得耀眼，再加上出手阔绰，自然有人愿意与他结交，上到不大不小的衙门小吏，下到街边乞讨的流浪汉，都知道京城出了这么一个风流人物。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这么个移动的钱袋子，却没受到任何剥削以及扒手。
　　但这半个月来，北方却出了一件大事。作为粮草押运管的薛东带着小妾潜逃了，顺带卷走了军队用于补给的军需款。眼见着冬天就要来了，御寒的衣物被覆及果腹的米粮都不见踪影，让士兵们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北方的各个部队里甚至出现了强抢农户粮食、衣物的事情，虽然得到及时的压制，但仍旧上报了朝廷，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在北方巡查的洛钦彻查此事。
　　在江南应府门口，管家带着一对衣着整齐的家仆，对流浪的乞儿们分发粥米和铜钱。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家丁，个个都面带笑容，好像他们不是来发钱的，而是来收受贿赂的。老板姓们议论纷纷，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但应家就是铁了心，发完钱和食物，不管谁问都不答，也不解释，大铁门一关，铜柱一插，了事。
　　连着几天，应府的人除了必要的采买外，都闭门不出，连上门求见应大人的布艺、染坊商埠的老板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一日夜间，应府突发一场大火，熊熊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空，雕梁画栋、雪纱冰丝，各种值钱的宝贝连着没来得及逃窜出来的人，都被无情的大火吞噬殆尽。在男人、女人们悲惨的嚎叫声中，江南城里的百姓们躲在棉被下面色惊恐的渡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虽然府衙的官兵们极力营救，但大火仍旧烧了一天一夜才停歇，原本的钟鸣鼎食之家，只留下宽大的门廊以及焦炭般的半截树根，一阵风吹来，黑呼呼的窗框再也经不住考验，“啪”的掉落下来，摔得粉碎。
　　望着面前的一片焦土，府尹大人双眼无神，颊胖的肥肉无意识的颤动，一抿唇，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鼻涕眼泪哗哗的流，白白的肉拳“啪啪”的往胸前招呼，比死了老娘还要伤心。惹得边上原本观望的老百姓，也抑制不住的轻试眼角。
　　当天八百里快报递到朝堂，听到这个消息后，皇上震惊的站了起来，怔了怔，闭上了双眼，掩去眼里的精光，下垂的衣袖里双拳紧绷，牙关咯咯响。边上的总管丢开拂尘，勾着腰，连忙上前搀扶着皇上的手臂，嘴里咋呼咋呼，“圣上圣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应大人一家惨遭火劫，死者已矣，活着可追，再说了，应大人可是个大大的忠臣啊，他定不希望圣上因为他伤了龙体，圣上。”
　　北冥齐顺势放软的身躯，就如一个深受打击的垂暮之人，蒋身子歪向总管，大半的重力都压了上去，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背对着满朝官员，用悲伤而怀念的语调喃喃道，“朕当年私自出宫，游历江南美景，结识应卿，从此视为知己。朕的幼弟，更是娶了应卿的妹妹，成就一段佳话。现如今，游儿长大成人，可独立于世，可是朕的弟弟、朕的老伙伴，却一个个离朕而去，哎……朕”皇上摆摆手，用明黄的衣袖试了试眼角。
　　满朝文武除了北冥弋游外，均跪了下来，前额着地，双手前伸，掌心向上，行了最大最尊敬的礼仪，“请圣上节哀，臣等惶恐；请圣上节哀，臣等惶恐；请圣上节哀，臣等惶恐。”整整齐齐的念完三遍后，依旧保持跪拜姿势，等到圣意。
　　北冥齐带着哽咽说道，“好啦，你们都听好了，应卿已去，切不可再为难幸免于难的应家人，朕不想应卿走的不安心。为人臣者，以忠当前；为人子者，以孝为养，为人父者，只求安康和顺。传朕的旨意，江南府尹延误救治时机，害的无辜生命逝去，罪不可恕，斩立决，家人充军；厚葬应卿的家人仆从，每个人都要有名有碑，记录在册，凡是幸存者，分良田十亩，白银五十两，以便日后过活。”停顿了几秒，他挥挥手，似乎不忍再多说。
　　“退……朝……。”
　　大臣们起身后，缓缓离去，出了衣料摩擦声，整个朝堂静的出奇。相令木迎着人群，走向北冥弋游，搀扶着呆愣愣的俊逸男子，转身离去。
　　等到人都走尽后，北冥齐奋怒的转过身子，双眼狠狠的瞪着门外晴朗的日头，绷紧了双唇，面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丝毫不见悲伤与惋惜。“老东西，哼……，就让你多活几天。”一挥衣袖，转身走下龙梯，钻进歩辇，风风火火的朝着圣德殿而去。
　　待他回了内室，坐在深汕紫檀木双面雕龙戏珠的龙椅上，才缓过气来，接过顺子递上的参茶，饮了一口，放在一边，长长的舒出胸腔内憋闷之气，“顺子，让小灵子这几天多上心，顾着些游儿，那个孩子最是忠厚念旧，这次的事情，怕是要伤心许久，可不许因为那个老匹夫伤了根本。”
　　顺公公弯着腰，垂手近身站着，低低的回应，“皇上，邀月阁的德公公让人来递话，说是想回乡养老，您看？”
　　北冥齐沉默了片刻，右手食指在光滑的扶手上划拉了几下，这是他回忆时才会做的动作。“小德子可是两朝元老了，他比先去的父皇还要大四岁，是这宫里唯一看着我们兄弟出生、长大的人啊。四岁就净身进宫，一辈子呆在这深宫大院里，宫墙外，哪里还有他的亲人。你把这消息传给小灵子，让他在游儿耳边叨唠叨唠。”
　　“皇上，德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去王爷府养老，这……合适吗？”
　　“养老？朕都还在位，他养个屁老。让他去，自然有他的作用，放心好了，他能派人来请辞，心里自然有数。”北冥齐停了停，斜眼一撇身边欲言又止的小顺子，道，“还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启禀皇上，自从皇后娘娘暴毙后，后宫依规矩是太后娘娘在掌管，有些事……关于东边的桃源阁……那些孩子”
　　北冥齐舒张开的右手抖了抖，最总没有握紧，就算是天启的皇帝，也有不能为的事，也有深埋在记忆里不能触及的悔恨。他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小顺子退下。等到杯中修剪精美的参片慢慢沉底，暖色调的茶水变得温凉，空气里漂浮的苦涩味道也淡的几乎闻不到时。他突然清醒过来，略显的疲惫的说道，“万物轮回，落叶归根，那群孩子，就给他们一个择世的机会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躲进了黑暗中，远处的烛光影影绰绰，却照不进这片阴冷的环境。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再也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也仅仅是一个年过半百时常寂寞时常追忆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