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78、谋划

　　上午的太阳刚刚带了些微微的暖意出来，公子突便拉着凌岐风坐在六角亭中下棋。

　　当初作为友军，他们并肩作战，凌岐风他却始终看不透。对于不能作为对手一较高下，他也有些遗憾，便想着在这棋局上能过过瘾。

　　哪知道凌岐风跟他下棋就像陪小孩子下着玩一样，落子既快速又从容，也未见他思考片刻。这落子的地方更是也叫他出乎意料，难以揣测。凌岐风每落一子，公子突都要对着棋盘凝视半天，心中百转千回......

　　他为什么下在这儿？

　　他这样下很明显我就占得先机了呀？

　　不，不对一定是诱敌之策，我不能被他牵着走？

　　他子下的那么乱，该怎么走才不会踩着陷阱？

　　……………………

　　饶是绞尽脑汁，公子突还是连输三盘，直到这第四盘，他更是谨慎起来。面对凌岐风轻松随意的落子，他都如临大敌，想着这一子落下后会发生的多种可能，他甚至都想到十步开外去了。

　　凌岐风也不催他，捏着茶碗，转了又转，似乎有着棋局以外的事儿困扰着他。

　　下到一半，凌岐风又落了一个子。公子突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凌岐风？你为什么下这儿呀？下这有用吗？你这不是费子吗？”

　　凌岐风又看了看棋盘，有些茫然地看向公子突，“哦~？这不该这么下？”

　　公子突直觉得血气上涌，他简直想捶桌子了，“你？你会不会下棋啊？”

　　凌岐风淡淡一笑，“不会又岂能赢你三局？”

　　公子突开始有些怀疑了。

　　这凌岐风对的不是他的棋艺，他是了解自己容易想的太多，看这棋盘上的每一粒子都觉得是在步步为营，才致对凌岐风大胆的行为思前顾后，乱了招式！

　　他想通了，便轻松一笑，“你这棋艺如何，得这把下完了才知道！”

　　凌岐风却依旧失淡淡然的笑意，他虚手一请，示意该到公子突下了。

　　他在战场上表现太过诡诈，公子突是深有体会的。不到两个月直捣晋国腹地，攻下八座城池。那时候，他冷硬的心肠还略略同情了一把晋国。便就是因为如此，他与凌岐风对弈才更小心翼翼。直到现在他想明白了，凌岐风是在唬他！

　　他便不在被凌岐风所扰，按照他以往的招数，该如何应对就如何应对，甚至还更大刀阔斧了起来。他的棋艺也是出色的，授师伯妗是列国间鼎鼎有名的棋师。

　　六子之后，公子突才忽然发现有些不对，自己仿佛正被逼仄死角，不出三子，凌岐风必能像撒网捞鱼一般，大获全胜。可公子突眼看着自己就站在陷阱门口，却好像也找不到退路了！

　　这一把，凌岐风赢得着实轻松！

　　公子突激动一拍棋盘，猛然起身，“陷阱，我就知道是陷阱，凌岐风你真够阴险的啊！”

　　凌岐风露齿一笑，“不相伯仲！”

　　“你再说什么不相伯仲？”

　　凌岐风笑道：“当然不是指棋艺！”

　　公子突的唇角使劲地抽了抽，凌岐风那般诡诈的赢了自己四盘棋，也好意思说自己跟他的阴险不相上下？骂自己呢？

　　这时，一个公子突的贴身剑客突然前来摒手道。“公子，齐太子派人来邀您晚上前去君酌楼赴宴。”

　　公子突稍稍抬头看了看日头，“哟，四盘棋而已这都到未时了！”

　　他捻了捻手中的一颗黑子，踌躇了一小会儿才道：“回了他，说我久车风餐，身体有些不舒服，便不去了！”

　　那人得令走后，公子突转脸却发现凌岐风正带着一种极为严肃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你这是铁了心地要害我？”

　　公子突佯样一笑，将那颗棋子丢于棋盘之上，才道：“行，该说正事了！”他一甩长袍，坐在石凳上，笑对着凌岐风一张俊逸不凡却一直冷淡着的脸，心中盘了盘改如何说好。

　　“主要.....是想请凌将军帮突一把！”

　　凌岐风见他终于入了题，薄唇一弯，“凌某人何能也？谈何能帮得上公子忙？”

　　公子突却不着急说下去，而是朝身后几丈远的随侍勾了勾手，那人小跑了上来。公子突吩咐道，“去把大王要给凌将军的东西拿来！”

　　“诺！”

　　那随侍是个身手厉害的剑客，来回极快，不一会儿，便将一个木匣子呈于公子突面前。公子突打开了那木匣子笑了笑，又将木匣子推向凌岐风。

　　凌岐风随手挑开木匣盖，一看，里头竟然是个端端正正的虎头青铜方印。他看了眉心一跳，“郑王这是何意？”

　　公子突轻轻笑了笑，“凌岐风，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能耐，当初你气的我父王肝都疼，可如今他老人家非但拿你没辙，反而派我来，欲以河，刽二城的封地相聘，奉你为我郑国的上将军。”

　　对上公子突一脸的诚意，凌岐风倒是很开怀地笑了起来，那声音爽朗而又舒畅。公子突见他这反应，也掩不住的高兴，这是答应了？

　　可直等到凌岐风笑完，他的面色忽而一凛，慢慢地叹了口气道“可我不敢去啊！”

　　“你该不会是担心这是父王他算计你吧？”公子突不解。

　　凌岐风当然不担心郑王会设此计陷害于他，郑王爱才，凭着近悦原来之策吸了不少能人。他若是设此记陷害他，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郑王心胸狭窄，手段卑劣吗？

　　可眼下这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不敢无此顾虑啊！”凌岐风无奈笑道。

　　得知凌岐风居然是这个想法，公子突有些急的道，“你是在其位，某其事。我父王又是不讲理的人，怎么会真的为此事设计于你！而且真要想动你，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了！”公子突这样一说完，发现不对，凌岐风那么会算计人心的一个人，还需自己去为他剖析？

　　——他就是不想去！

　　公子突转念道，“齐王再怎么看好你，齐国始终有个夷阳君压你一头，你若来我郑国，必是履上将之位,食膏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

　　这诺都已经许的这么重了，他盯紧了凌岐风的反应，深怕他会说出个“不”字

　　凌岐风修长的十指轻轻叩在了木匣上，似乎真的是在考虑公子突抛出的橄榄枝。半晌，他才开口问道，“那这为人臣的首劳，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见他有了意向，公子突绷直的肩膀一松。

　　“突欲取文姜公主为妻！齐国形势凌将军比我熟，还望凌将军为突谋划！”公子突说这儿，站起身对着凌岐风摒手一礼，这算是他公子身份的人对下位者最高的礼遇了。

　　凌岐风也站起身，却丝毫不理他这郑重的一礼，而是背手望向远方，淡声道，“公子欲娶文姜公主，这也是郑王的意思？”

　　公子突弯着的背脊略微一僵，他可真是句句都问在点上啊。他直起身来，利落地回答“非也！”

　　“那么，我便提醒你，文姜公主得齐王看重，她将来的夫主，必是一方霸主，她的子嗣，也必是承袭江山伟业的储君！”

　　凌岐风语调很是寡淡，意思却很直白——这些都是你公子突没有的，要娶文姜公主，皆是妄想。

　　公子突却也不恼，反而觉得跟凌岐风说话很爽快，他那么精明的人怕是早就把自己看了个透，便也不打算要瞒他什么。

　　“突虽非世子，可这储君之事又非一成不变的。我相信凌将军也听过很多，远的不说，便来说说那鲁国前世子允吧。他是嫡长子，这命说好，可又不好，老鲁君死的太早，他还年幼，便让他的庶兄息姑摄政。说是暂时替允代政，可等那允到及冠之龄要十年之久。十年，息姑之位早已根深蒂固，何谈还政于他？他如今连保命都不易，鲁国容不下他，现在都不知道流亡到哪个角落去了！”

　　“鲁世子允命是不好，可你，也未必有鲁君息姑的好命吧！”凌岐风意味深长的道。

　　“那是天赐的，自然求不来，可突会自己谋求机遇，只要齐王肯将文姜公主许给我，那这机会便来了！凌将军还是那句话，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勿以眼前定终生！”

　　凌岐风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那目光冷如冰潭，公子突被他看得觉得自己脖颈处都凉飕飕地。

　　“你要利用她，让齐王肯襄助于你？公子突，没这么好的事吧！那么多人可选，大王为何选你这个麻烦？”凌岐风冷笑着道。

　　公子突对他这不客气的语气也并不十分在意，“秦地偏夷，鲁君已老，晋楚两国和齐国还有近仇。齐王最属意的联姻对象，该是郑国吧？”公子突说到这儿，邪谧一笑，“只可惜，我那弟弟没来！突想了一想，突虽是庶子，是最没资格的那一个，可也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凌将军，你认为突说的对不对！”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凌岐风简直就想开口让他滚了，这公子突看起来是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却是满腹阴谋诡计。

　　可他忍住了。慢慢地，他的脸上又转回淡淡地笑意。因为，他知道公子突说的没错。

　　“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凌岐风的语气软和了下了，“公子娶文姜公主是为了一个锦绣前程，可我想，你见过她之后，纵使没有了这个利益存在，你也会想珍惜她的！”凌岐风背影挺直，语气里却显有些疲惫，有些无耐。

　　他当回珍惜她的吧？

　　凌岐风只能这样去想。公子突的确是比其他诸侯子好得多，他纵使在谋位上的手段不太仁义，可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有野心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说是有雄才伟略，他比他那贪玩的弟弟更适合当一个强国的君主，也或许只有他这样有手段的人才能护得住文姜。

　　公子突见凌岐风说的肯定，惊疑地一笑，“我听说过这文姜公主的姿容华美无双，没料到凌将军这般不食烟火的人也会如此说法，看来此女的确是姿容艳绝啊！”

　　公子突有了几分兴致，想要聊聊这个文姜公主，凌岐风却不再说话了，他望着远方望出了神，那天边徐徐的落日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的笑脸。他望着望着，又是一阵苦笑。

　　后日，就是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