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19、丧子

　　姜璃知道虎贲中郎将府所在，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她驭马的两只手已经麻木，瘦弱的身躯都快颠散了架，她也不敢停。

　　时间宝贵，诸儿只要一醒，察觉到出宫符节不见了，必会去沐阳殿找她。若在她的寝宫也找不着她，就能猜到她是出宫了，必会怒气冲冲地将她抓回去。

　　待到府门前，姜璃跳下马车，快步跑上台阶。门前有府卫把守，见来了一个身形瘦柔的寺人，伸出长戈拦下了他。

　　“来者何人？”府卫气劲浑厚的喝止道。

　　姜璃气喘嘘嘘的抬头，雪白的面孔浮出两朵红霞般的红晕。门口的府卫看清她面容的刹那俱是一惊，这小人的肤质如无暇的白玉泛着冷辉，一双水灵灵的美瞳如幽谷之潭，汩汩潺潺。琼鼻精致的宛如仙人精心捏就的，淡粉色的唇瓣丰满如将开未开的花苞。她白皙的脖颈修长，窄肩细腰，让人禁不住遐想这盈盈一握的感觉。可再看她那身与气质截然不符的寺人府，实在令晏仲手下的这些铁血男儿们觉得可惜。

　　这样一副浑然天成的好皮相，居然是个寺人。若是生成女儿家，便是出身女奴怕也不愁登不了贵卿门的高榻 。可又一想，即便是个寺人，只要贵人们喜欢，也未尝没有盘上高枝的机会。

　　“带我去见容三娘！”她的语气如她的气质一般清冷。一句话，打断了这些男人们的浮想联翩。

　　“尔是何人，有何贵干！”府卫们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姜璃看着自己的一身行头，觉得介绍自己有些费劲，说她是谁吧，自己穿的不伦不类，有些失仪。不说她是谁吧，打发不了这帮人。突然，她想起袖中的东西，便掏了出来，亮于府卫眼前。

　　那块府节的背面刻有大兄名讳“诸”，府卫们一看便‘明了’，道：“原来是太子从人，且跟我来。”

　　府卫立刻引她去见人，如此一来省了许多麻烦，姜璃十分宝贝的将那铜牌塞回自己腰间。大兄的东西，就是好用。

　　容月正在她家的后院摘杏，她的身手利落，如猴一般在杏林中窜了一会儿后，胳膊上挽着的小竹筐便装的满满的了。

　　待她看到穿着一身黑色的寺人服，一直背着手仰着头看着自己摘杏的人是姜璃时，脚下一滑，屁股着地的摔了下来。

　　所幸她跌落的枝干并不高，姜璃听“哎呦”一声，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弯眸一笑道：“猴也有失蹄的时候啊？”

　　容月捡起地上的叶子往她幸灾乐祸的脸上抛，气恼道：“叫你吓我！”

　　姜璃迅速的用手挡脸，笑道，“我怎么就吓你了？”

　　“你穿的阴阳怪气的在下面不声不响的偷窥我！”

　　姜璃听着这个缘由啼笑皆非，她伸手拉容月起来，无奈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想等你摘完再喊你。”

　　容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奇道：“你怎么出来了？”

　　姜璃将她大兄的符节在容月的眼前挥了挥，容月下意识道：“太子也来了？”

　　姜璃白眼翻了翻她，要是跟着太子出来，她还用扮成这幅模样吗？

　　“我偷来的！”姜璃语气淡淡道。

　　容月倒抽了口凉气，“祖宗，你说的轻松，可知东窗事发会如何？”

　　“如何？”

　　“太子的脾性，那是他耍得别人，别人万不能耍他的。且不说，他这次逮着你会怎么罚你，但我能肯定你以后决计出不来了。”

　　“所以，容月.....”姜璃笑眯眯的看着她，直看到容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

　　“你拿着这块府节，尽快找个匠人仿一块，时间紧迫，仿的不是一模一样也没关系，只要一眼瞧过去像就行。”

　　“私造符节可是死罪！”容月将那个死字咬的重重的，以提醒姜璃脑子清醒点。

　　“你怎么一点容女的风骨都没？”姜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我可不是怕死！”容月争辩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不是怕死，那是怕什么？”

　　“我......死也要死的其所吧！”容月底气不足的小声嘟囔道。

　　“为主尽忠，不惜性命，也要完成任务，难道不是你家训之一吗？”姜璃的语气此时已有几分认真了。

　　姜璃这么说，容月有些意外。她和公主虽然相处的更像玩伴，可终归是有主仆之分的。当初传言公主毒死了沐阳殿所有的宫人，齐侯下命容家，派出女卫入宫，名义上是监视公主举措，实际上她是身负君命，保护公主安危。

　　公主才是她直接负责的主子，姜璃的说的话，她其实没有资格讨价还价，只是这些年养出来的亲厚关系，让她妄为了些。如今公主说这样的话压她，这是她第一次用接近命令口吻来要求她，容月知道事情不简单。姜璃绝对不是没事仿块符节，想出宫溜达溜达这么简单。

　　“若是暴露了，我保证私造符节此事绝对不会落你头上。”姜璃有些着急的补充道。

　　容月一听，气道：“公主真当容月是贪生怕死之人？”

　　她向姜璃伸出了手，姜璃见她答应了，将符节慎重的交到她的手中。欣喜道，“容月，此事我欠你的！”

　　“公主再这么说，容月真要生气了，这是对我容家三娘侮辱，我容姓女可杀不可辱。”容月抱怨道。

　　对于姜璃来说容月的态度转变的有些突然，明明就是她开始怕的要死呀！

　　“走，领我去看看你嫂嫂！”姜璃笑着道。

　　容月上下瞄了她一遭，“我还是先带你换身衣服去，我嫂嫂跟她爹似的，是个再规矩板正不过的人，她可见不得公主你这幅模样。”

　　姜璃换了身容月的衣裳，是件浅绿色的深衣，这颜色显得她十分有少女的朝气。头发梳顺，两鬓编了几条细细的鞭子，再拖到背后与散发在后腰处简简单单的绑了起来。

　　少女年芳十四，年轻面庞尚带着青涩与稚气，可用及倾国倾城这四个有分量的的字眼来描述她的美貌也毫不夸张。

　　她在容月的引领下来到她嫂嫂言氏的卧房，言氏坐在床上，因在月子里头上头上还包着巾布防风。她的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的肚兜，目光瞬也不顺的望出了神，即使容月和姜璃来到她的身旁，她也没有察觉。

　　“嫂嫂！”容月轻轻唤了她一声。

　　言氏这才恍然的抬头，看到容月和她时，她消瘦惨白的面孔露出淡淡一笑，像朵枯萎失色的花朵一般让人唏嘘。

　　“公主殿下来啦！”言氏伸手拉姜璃坐到她的床畔。

　　“嫂嫂！”姜璃随容月那般喊她。

　　二人先前不过几面之缘，可姜璃对言氏很有好感，觉得她待人温和，诚恳，又十分心善。姜璃不记得她的母亲，但她觉得她的母亲一定也是像言氏这般温暖的人。

　　“殿下的个子长高了不少，生的越发好看了，这么看来，我许久没见过殿下了。”

　　姜璃瞥到她悄悄地将手中的婴孩的肚兜塞到被子里去，失去血色的唇还再强颜欢笑。她的心中十分酸楚，却也强带笑意道：“去年冬至祭天时见过嫂嫂，嫂嫂那时尚算丰腴，肤泽如玉，站在高大威武的晏将军身边，实在是一副英雄美人的佳画。”

　　容月伸腿踢了踢姜璃，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氏那时刚怀上儿子，夫妇两人都十分高兴，幸福甜蜜的设了很多期许，没想到如今是这幅光景，言氏终究没忍住呜咽着哭了出来。

　　“嫂嫂莫再伤心了，你已经这幅身底了，再积郁成疾，可不好！”容月一面笨拙的劝着言氏，一面以眼色向姜璃抱怨。

　　“你快去办事，我有话要对嫂嫂说。”姜璃让容月先离去。

　　容月不放心的瞧着姜璃，好像她是个坏人似的，姜璃无奈一啧：“速去！”

　　这事急迫，不可耽搁，容月只得速速离开了。

　　待容月离开后，姜璃又朝着言氏挪近了几分温言道：“未见过嫂嫂的男孩，不知道生的像谁，但无论是像你还是像晏大哥，都一定是好看的。”

　　言氏抬头，泪眼婆娑的看到姜璃的脸上是一抹平静温和的笑容，她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丧子这么久以来，她的丈夫怕她难过，对此事闭口不提，她的父亲来看她，叫她坚强振作，孩子去了就去了，这事挽回不了。别的人也都劝她不要再伤心了，可她怎么能不伤心？

　　十月怀胎，腹中的孩儿与她如此亲近，她笑，她吃着好吃的食物了，她同他讲话，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在腹中小小地动着，回应着她。她怀春儿时，孕吐反应激烈，几乎都要将胆汁吐了出来不可。可怀这个孩子时，他乖的狠，一点罪也没让她受，孕期能吃能睡的。

　　“他这么乖，为何老天不善待他？”言氏喃喃道。

　　姜璃知道她又陷入了沼泽中，这无可避免，只得又道：“嫂嫂可为他取名字了？”

　　言氏摇了摇头，哽咽道：“他一出生就没了，再无取名的必要！”

　　“可终究是嫂嫂的孩儿，怎可无名？”

　　姜璃这么一说，言氏心里生了对孩子的负疚感，忙道：“是，殿下说的对，他是我儿，怎可无名！”

　　“嫂嫂若还未想好，我这儿有一好名，甚是应他，说与嫂嫂听听可好？”姜璃温和的笑着道。

　　“殿下请言。”言氏这时不再沉溺于丧子的悲痛中，期待姜璃说名字时的眼神里已然有了兴致。

　　“复。”

　　“复？”

　　“复！”姜璃肯定的点了点头，补充道：“嫂嫂何不养好了身子将他再接回来。”

　　言氏此时看着姜璃平和温婉的笑颜时，带着一抹震惊。她愣愕的看了姜璃好半天，眸光突然熠熠生辉，又很快转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