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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记 ...

  •   第三篇无记
      1、
      安常投胎后,柳希言忽然再次无法直视柳希声,于是他就知道,小莲无聊了。他忍着濒死的心率问柳希声怎么办。
      哥哥沉吟半晌,回答说:“也给她烧个手机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两周前,柳希言千盼万盼的轮科医生终于来到他们科室,那是一位打扮时髦的90后姑娘,然而她给科室带来最大的财富是一台摔坏了屏幕的iphone 5——上班第一天,她的手机在出电梯时摔坏了屏幕,她于是心底惶恐无助,似乎瞬间得了不宁腿综合征,最后在交班过后立刻上某东买了台6s plus。新手机到了后半天,也就是下班后,柳希言在自己的桌面上看见了她那台旧手机。柳希言好意打电话提醒姑娘她忘了旧手机,姑娘哭着说:“柳老师,麻烦你帮我给小5收尸吧,这么多年的情分了,我做不到,真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其实换个屏幕不就两百块的事吗?人家只是残疾,还没死好吧?
      咽下了对有新欢的后辈的提醒,柳希言发现那手机的个人信息都没了,然后就接到了柳希声的电话。
      “弟弟,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台无主的手机?”
      “……”
      “你的背后灵,咳,你背后的三位朋友和我一直保持密切联系,你可以理解成我们之间有专属的群聊频道。说正事,你是不是得到一台无主的手机?”
      “手机残骸。”
      “咦,我听说的是:表面碎了,但是还能看见字哦。以及:只摔坏屏幕,一切功能正常。”
      “……我只是测试一下你们群聊信号怎么样。话说关你什么事?”
      “你朋友青蛙精对我们天天玩的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他想要一台,你拿回来我烧给他。”
      后来,柳希言上某宝买了个屏幕给这台手机换上了,柳希声作法“烧”了手机,那台手机就再也开不了机了,而青蛙精则在后台领受了这台绑定了他个人信息的手机。
      至于为什么不是绑定小莲?作为一个在21世纪已经生存过25年的现代前土豪灵魂来说,她一向只用最新款的手机,于是她霸气十足地让柳希声转告她的宿主:看到玫瑰金给我留意留意。
      依然在用4代的穷苦医生表示他会先替自己留意。
      至于安常,他本来要去投胎,他觉得他能用手机时可能10代都出了,于是他决定等一等。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安常投胎后,青蛙精在用手机孜孜不倦地吸取关于新时代的女性朋友自强不息的信息,小莲只能选择再次对柳希声发花痴了。
      柳希言只好厚着脸皮对轮科医生小米旁敲侧击:“小米啊,你的新手机怎么样呢?”
      小米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灿烂地笑着说:“我觉得很好用,可以用到出7呢。”
      雪上加霜的是,小莲指定要128G的玫瑰金。
      柳希言打电话给哥哥:“你确定要我出钱买一台新版手机然后烧了送你女朋友?”
      柳希声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嘛。或者其实你可以继续蹭医院的宿舍,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不用交房租。”
      柳希言呵呵道:“哥哥,我为什么不买给自己的女朋友呢?也许人家就愿意让我住了?”
      “你是说,你的右手还有独立的房产证?可我记得你们已经一年没有在一起了。”
      柳希言挂断电话,叶文轩在一旁阴沉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便秘了?”柳希言道。
      叶文轩脸上变换了数十种表情,包括“痛心疾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等等,最后定格在深深的怜悯:“你平常和你的双胞胎哥哥感情好没什么,但是人家既然有了女朋友,自己自然会照顾,自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以后,你们两个人毕竟变成了独立的个体,不能太不分彼此。有道是亲兄弟明算帐嘛。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月的奖金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柳希言静静地听完思想政治课,叶文轩忽然于心不忍,道:"算啦,要是你奖金被扣,我分你一半好了。不过呢,人这一辈子,总要分清楚,不要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呀。"叶文轩长吁短叹。
      柳希言颌首:"老大,我会改邪归正,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的奖金我不能要。我只想对你提个小小意见,光棍节快到了,你应该买台新的玫瑰金6sp给你老婆吧?旧的那台,她已经用了一个月,也该换了吧?顺便,如果你真心想指引我走正途的话,旧手机可以1折卖给我的,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和感动。"

      柳希言在得到一头爆栗之后,并没有顺便得到小莲想要的手机,但他也不想住在医院继续痛苦的人生,只能犹犹豫豫地走向停车场。他开车回到家附近,天已经黑了,他又不敢回家面对柳希声,只能迷茫地把车停在路边。
      村子沿河涌亮着一排黄色的方灯笼,灯笼照着其下的水泥仿木栏杆,看上去古色古香。这排栏杆是今年年初才搭好的,柳希言晚上不太出门,所以竟没有见过这种景象,此时生出一种想沿河涌散散步的冲动,至于晚饭期间怎么贴着清心符和柳希声共处一桌,这种烦人的事情,先抛一边好了。
      村子不大,河涌两边是旧村,大部分是民国时期的灰砖房,独栋的砖房都不太大,形制基本类似:正对河涌一扇木门,大门都是退后两步内嵌式,门边有大红砖镇墙角,家家户户门边墙面上都嵌入一块阴刻着"泰山石敢当"的石头,风化后已经难以辨认字形。这种形制的小楼一般都是两层高,二楼有个阳台,阳台栏杆各有各的花俏;还有两家的二楼没有阳台,反而是南洋风格的券柱和拱顶。
      柳希言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对这些建筑早已见怪不怪了,他知道老房子大多数是老人家住的,像他父母一样的中年一代都在新村买了宅基地,重新建了房子住。而他这一辈的,有部分因为在市内或者其他镇区工作,早就搬到外边去了。不过也有很多年轻人成家生孩子后,又回到村子里和父母一起住,反正开车去市内走环城路,去哪儿都不远。
      村子有上万人口,当医生的有四五个,其中有两个是他们医院的,一位就是住在河涌东边的病理产科主任吴廷方,另一位住在河涌尽头、牙香街入口处,是已经退休的老医生柳昭诚,今年接近80岁了。柳昭诚是柳希言的二大爷,当年柳希言报考医学院,从而走上这条不归路,全赖他的怂恿。
      二大爷结婚晚,三十多岁才生了个儿子,起名柳江涛,柳希言叫他堂叔。堂叔柳江涛大了他们十几岁,遗传了二大爷神迹一般的记忆力,从小聪明过人,三岁识字,过目不忘,一路保送,大学保送了清华,读了一年就出国了,自此投向美利坚合众国怀抱,一去不复返。堂叔成了他们柳家最牛的传说,被柳希言父母当作正面教育实例在双胞胎兄弟面前反复述说,以至于柳希言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对柳昭诚及其儿子产生了不恰当的崇拜,晕乎乎地决定了自己的职业顺带后半生的命运。
      柳希声在高考报考时曾经若有所思地对柳希言说:“你还是选择行医呀?”
      "还是"这个词有几个含义,一是以前选择过,再次作出同样选择;二是有更好的选择他不选,执意要选择当医生。柳希言本以为柳希声说的意思是第二个,但最近他有点怀疑起来。
      说句实话,以前他只把柳希声的话信上10%,现在却接近50%了。关于前世这个话题,他曾经嗤之以鼻,目前有些将信将疑。
      想着头痛,暂时不理会算了。
      走到牙香街入口处,柳希言想顺便看看柳昭诚,就在小楼下站定。小楼形制与其他的屋子没有什么差别,但黑乎乎的。老人家睡得早,该不会已经睡了吧?
      柳希言抬头,却忽然看见二楼窗户里透出异常的七彩光,他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看个仔细,就听见电话响了。
      柳希声在电话那头以异常急促的声音对他说:"快离开二大爷的房子,越远越好!"

      2、
      柳希言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睡觉前的情况。他能记起的就是在医院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至于怎么开车怎么到家以及之后干了什么都一片空白。
      其实他醒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就像很多次睡醒后人都会不小心遗忘某些记忆,迷茫中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在什么地方一样,他并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他醒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而柳希声一脸深沉地坐在他床前。
      然后,在柳希声善意的诱导下,他发现自己逆行性遗忘了两小时前也就是从医院上车后至今的所有记忆,虽然柳希声说他有一个小时是在睡觉的。
      "我没嗑药。"柳希言镇静地分析自己的症状,"我保证没有用红处方。"
      "不关我专业的事我不懂。"柳希声没心情和他演,只是站起来说:"离二大爷家远点。"
      "关二大爷什么事?"柳希言莫名其妙。
      "你倒在二大爷家门口,虽然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二大爷上个月就住老人院去了。"
      "去老人院干嘛?年初见他不是挺好的?能种花能养菜,保养得好好的,还能招惹广场跳舞的老寡妇,不是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柳希声意有所指:"你也知道是年初啊。"
      "年初怎么了?"
      "你问妈去,她会告诉你一出四十集的现代都市,哦不,城乡结合部伦理大戏。"
      柳希言发现晚饭已经被吃光了,他质问妈妈怎么没有留饭给他,妈妈一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在门口食饭饮醉酒,总要你哥车你返来背你去楼上,我点知你未食饭?"
      "……好吧妈,我不用吃饭了,麻烦你给我下个面条,顺便跟我说说二大爷是怎么回事。"
      在妈妈长达一小时唱念作打俱佳的演讲之后,柳希言弄明白了事件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开端:年初柳江涛带着老婆孩子从美国回来了一趟,发现老父的恋情后,坚决反对二大爷和62岁的老寡妇的婚事;发展:柳江涛回美国之后,二大爷突然发生顺行性遗忘,遗忘严重到拉了大便忘记擦屁股和冲水;高潮:老寡妇见此状,果断慧剑斩情丝;结局:二大爷被诊断阿兹海默症,柳江涛打电话给柳希言他爸,请求他把二大爷送去老人院;片尾曲:二大爷在老人院每天唱着:我早已为你种下999朵玫瑰,等到花开的那一天,999朵玫瑰……
      柳希言并没有听他妈妈唱完,他默默收拾了碗筷,上楼去找柳希声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柳希言主动递出二十块钱,拿过一张清心符贴在额头上。
      "二大爷家有妖气。"柳希声道,"你离远点儿就好了。"
      "我有几个问题:1、二大爷的病和妖怪有没有关系?2、为什么总是我有事?3、你收不收了它?"
      "1、二大爷和妖怪之间的故事有八十集,暂时没时间说;2、我说过屎和蜜蜂的故事,这个应该不在你失忆的范围内;3、本事不够爱莫能助。"柳希声说罢递给柳希言一张纸,"你如果不去二大爷家,它应该不会主动找你,但为了以防万一,你在夜间看见彩色光的时候记得烧纸。"
      一位祖国大好青年在为事业献身的夜班过程中越过一位急诊腹痛患者的肩膀看见窗口闪烁着一团七色彩光,这位青年医生直接拿出一张符篆,抄起桌面上备着的打火机,在患者面前烧起纸来。
      患者和这位青年医生大眼瞪小眼,看着纸烧完了,七色彩光从窗外消失,病人战战兢兢地问:"医生,这是什么治疗方法吗?"
      "这叫高温消毒。"青年医生腼腆地笑了笑。
      医生相当英俊,并且有礼貌,所以病人和家属都选择相信他,而不是怀疑医生的脑部问题:也许医生消毒的就是诊室周围的空气,并不是差点被烤焦的左手。
      柳居士则表示第一张符篆免费,第二张以后就必须付费治疗。他摊摊手对倒霉的弟弟说:"你们的药有成本,我的符篆也有成本,你看看,这年头朱砂多贵?我是零差价卖给你的。一张二十,消耗的念力我都不算了,啧啧。"
      "……你以前说的是修为。"
      "念力是靠修为累积的。"柳居士负手转身,飘然而去。
      不要问小莲为什么不起作用,小莲实在忍不住发花痴一事的无聊,和青蛙精共享了那部手机,并且发展青蛙精和他一起上某个号称全球最大女性向中文文学网的小说网站开始研究现代女性文学。反正灵体看东西可以叠在一起,视角上完全没有障碍。

      3、
      驱妖符篆的成本到底多高已经是次要问题了,首要问题是:连续三个夜班都被七色彩光窥视而在患者面前烧纸的行为终于导致了柳医生被患者投诉,理由是:"我只不过看感冒,这个医生竟然烧纸钱咒我死,岂有此理!"
      当月奖金再次不保的柳希言忍无可忍,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下夜班又忙完后已经过午,柳希言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后,导航东乡河中镇的养老院,根据导航的指示,开着车七拐八弯兜了近一个小时后才发现所谓的镇养老院就在他们村牙香街后面。他以前经过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家的农场——是的,养老院被大得离谱的果树林和菜园子包围着,在这个地方二大爷也许更能发挥自己的特长。
      进养老院需要留下姓名、证件号、手机号以及和被拜访人的关系,还要在摄像头下留下头像。柳希言嘀咕:"偷儿子的有,难道还有人偷老子吗?"那位门卫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知道,这里住着很多还没写遗嘱的千万富翁。这些摄像头都是这些富翁的儿子们赞助的,以防别有用心的人进来骗老人家钱。就告诉你了,这里的费用高着呢,想开了就别结婚了,别把钱浪费在小孩身上,存够钱给自己养老吧。"
      "……"二大爷有这样的狱友也挺不错的。

      养老院外围确实是大菜园子,菜养得相当不错,还有活泼泼的鸡鸭鹅在其中觅食奔跑追逐以及拉屎。菜园子的另一侧并非房屋,而是一大片果树,龙眼树荔枝树芒果树等,暂时没看见榴莲以及椰子。开车进去后发现并不只如此,在菜园和果林中的是一片湖、或者说鱼塘,里边养的并非锦鲤之类的观赏鱼,而实实在在都是可以吃的草鱼、虾之类。
      驱车许久,才看见房屋。由于占地面积很大,导致柳希言原本以为养老院会是一栋栋别墅,但实际上是几排平房——是的,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年代,住在一片农场中间的灰不溜丢平房中,如此豪奢的行径让柳希言相信了这里的老人大有来头。
      平房附近还有一个不小的停车场。
      因为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停车场上只停了两三部车,其中一部白色的小轿车相当眼熟。
      柳希言把车停在白车旁边,下车看了看车牌,确定是吴廷方的车。
      柳希言穿过停车场,向护工询问了柳昭诚的住所。
      最靠南边的十一室。
      柳希言进了十一室。里边是一间房一个厕所所组成的套间,房子并不太大,装修也丝毫不奢华,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着的人正是吴廷方。
      "廷方哥。"柳希言不奇怪吴廷方为什么在这里,他是柳昭诚带出来的学生。
      正是如此,柳昭诚以前是妇产科医生。
      "希言。"吴廷方向他点点头,站起来。
      "你坐,我去再找张椅子。对了,二大爷呢?"柳希言扫了一圈,连床上也仔细看了,只有被子,没有人。
      "他刚才说去拿茶叶泡茶。"吴廷方看看了墙面上的钟,说,"出去五分钟了。"
      "他去哪儿拿茶叶?"柳希言奇道,"这里又不是他家。"
      吴廷方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地说:"他是不是不记得这里不是家里了?"
      柳希言大感不妙:"你来了几次了?"
      "第三次。"
      吴廷方说前两次来桌面上都已经有茶水了,他只是和二大爷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二大爷远期记忆仍相当惊人,说起第四版妇产科学——他退休前的最新版本——第几页是什么内容,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他也认得吴廷方,至于近期记忆,吴廷方没有刻意去问,但总觉得柳昭诚和一般的老年痴呆患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吴廷方想了想说:"我接触得老年痴呆病人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柳主任看起来……"
      像文学作品中的失忆。
      这是吴廷方斟酌许久之后形容的。
      正在此时,柳昭诚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脸色难看的护工阿姨。
      如果不是柳昭诚手上提着一条大青鱼,裤腿都是湿的,他们还以为他要上台讲课呢。
      柳昭诚看见二人,微笑颌首道:"廷方、希言,你们来得正好,我刚从鱼塘钓了一条大青鱼,一会儿让曼青蒸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
      多么逻辑充分的一句话!听得二位医生瞬间不再怀疑二大爷存在病情了。
      诊断依据:1、曼青是柳昭诚的太太,过去是儿科医生,已经过世五六年了;2、现在是下午三点;3、他完全不记得之前出去找茶叶了;4、跟在身后的护工阿姨说:"柳二爷,该把厨房里拿的鱼还给我吧,我要准备晚饭了。"
      柳昭诚在鱼被拿走之后丝毫不觉尴尬,只是指着裤脚笑呵呵地说:"刚才在院子里浇花,不小心弄湿了,等我换条裤子出来接待你们。"
      "……"
      见柳昭诚再次往外走,柳希言眼明手快抓住他,说:"二大爷,您的衣柜就在这里。"
      不仅失忆,而且错构。
      接下来吴柳二人的聊天范围上至宇宙,下至人体,都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和真理,不敢说跟活人有关的事情——尤其当他们发现二大爷还记着涛哥"昨天"会见战哥的事情时。
      柳昭诚知识面广,思维敏捷活跃,逻辑严谨,交谈相当愉快。末了,柳昭诚道:"江涛过年要回来,到时你们记得来坐坐。"
      吴柳二人对望一眼,柳希言反应稍快,答道:"好啊,二大爷你到时要打电话给我。"
      "你刚上大二就有电话了?"柳昭诚诧异道。
      柳希言于是肯定,二大爷被妖怪吃了足足十年的记忆。
      柳昭诚送客,对吴廷方说:"廷方你基础知识扎实,我跟谢院长说说,上了副高让你专挑病理产科。"
      吴廷方苦笑,二大爷早已忘记十年前这句话注定了他悲催的半生。
      柳希言同病相怜地看着吴廷方。
      两人一起出门后,吴廷方对柳希言说:"柳主任每次都要说这句话。"
      "哪句?让你搞病理产科?"
      吴廷方摇摇头:"是那句:江涛过年要回来。"
      印象中,包括今年年初这一次,柳江涛这十年来就回来过两次。柳昭诚刚退休那会儿,还和二大娘偶尔去美国住个三五个月,后来年纪大了,二大娘身体不好,也就不再去了。据未失忆前的二大爷所说,柳江涛搞科研,也是忙得一塌糊涂。当然一定会自豪地补充上一句:"已经在《cell》上发了十几篇文章呢!"
      4、
      柳医生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就这么悻悻地回家了。晚饭时间柳希声却不在,妈妈说他给客户看风水去了。柳希言问起柳江涛十年前是不是回来过,妈妈甚是不满地说:"返来个鬼,你二爷爷订左年初三灯酒,他那边话忙得要死,就冇返到啦。"
      是了,十年前二大爷的孙子在美国出生了,按本镇规矩,要正月开灯,都准备好了,柳江涛却连机票也没买,直接说忙得走不开,抹了二大爷多大的面子。这件事柳希言也是有印象的。直到后来孙子五六岁了,也就是二大娘过世、柳江涛回来奔丧的时候,柳昭诚才第一次见到他。
      柳希言也参加了丧礼,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那孩子一句汉语也不会说,和二大爷根本没办法交流。

      柳希声回到家,沐浴后准备就寝,就发现他的床上已经多出一个隆起的条状物。走近看了,正是在空调房里用被子把自己上下都裹严实的柳希言。这会儿露出一对眼睛,正把穿着睡袍的柳希声上下来回地瞅。
      柳希声慢慢地整理着翻折的睡袍领,看着滴滴答答往外冒鼻血的弟弟。
      于是柳希声相当体贴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王某吉递给弟弟。
      "这个时候你该拿的不是王某吉。"苦肉计失效后,柳希言无精打采地抛给哥哥二十块钱。孰知哥哥熟练地往他头上贴了清心符,接过钱却道:"还差三块五,记得支付宝转。"
      "朱砂又涨价了?"柳希言啪地拉开王老吉拉环,皱眉问道。
      "王某吉不是赠品,我已经按零售价给你打折了。"柳希声指了指他放到嘴边的王某吉。
      "……我记得这是你从我妈冰箱里拿的。"
      "它是我母亲对我的赠予。"柳希声笑道,"赠予过后,就是我的财产了。"
      柳希言起身,拖上拖鞋,离开柳希声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抱着个猪猪存钱罐过来,砸碎在地上,蹲着捡出了三十五个一角钱硬币,堆放在柳希声的桌面上,然后把剩余的硬币大方地继续堆在柳希声桌面另一角,说:"不用找了,再来一张清心符。"
      柳希声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猪猪的尸骸。
      柳希言严肃道:"我很不喜欢欠人钱,拖得久了,我浑身难受。"
      柳希声拿过扫把开始扫地,扫着扫着,问已经重新爬到床上裹着被子喝着王某吉的柳希言:"你记得这个存钱罐谁给你的吗?"
      存钱罐一直都在他房间里,也早就塞满了硬币。柳希言几次想把它当杂物清理掉,但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至于是猴年马月出现的,他还真的忘了。
      "当然也是我妈妈对我进行的赠予。"柳希言喝光王某吉,把空罐子往垃圾桶一丢,和陶瓷的猪猪尸骸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失忆是一种业力吗?当然是。譬如昨天晚上你和友人一起吃了一顿大餐,相谈甚欢,并且喝了十来瓶王某吉,你不幸醉倒,友人相当清醒。次日清晨,你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友人意犹未尽,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友人幽怨不已,高唱菊花残满地伤,你却毫无所觉——你看看,你造了多大的业!
      柳希声对柳希言问的"失忆有罪吗"进行的回答如上。
      "业力不等于罪,业力有善有恶。"柳希言表示没那么容易被偷换概念。
      "失忆算无记业吧。"柳希声只是这么说。
      不能算善,也算不上恶,无心之举,无意而为,只能归到无记业,可是后果可以不同。
      柳希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总觉得柳希声话里有话,并不全在说二大爷的事,于是柳希言喃喃自语道:"人死之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前身往事自然不能记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那些记了几千年的人才是有问题吧?
      柳希声难得没有开口,只是笑了一笑。
      兄友弟恭,柳希声准备上床睡觉,示意弟弟该回自己房间了,并且委婉地告诉他包夜的清心符他可能出不起价。弟弟却执意心跳骤停或失血过多都要死在哥哥身边,他不介意用鲜血继续染红哥哥的被套床单。
      柳希声只好往门外走,打算临时征用弟弟的床,谁知柳希言跳下床,死死拖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哥哥,你不要弟弟了吗?弟弟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说,弟弟一定改,请哥哥不要无视弟弟!"
      在某些情境下,柳希言非常相信柳希声的人品,他知道软磨硬缠之下必有打折。
      所以当兄弟俩同时被七色彩光照醒时,柳希言发现自己果然不需要烧纸也可以直视那光,柳希声更是毫无办法,只能伸手把那光拿在手上。
      七色彩光的本体是一盏小小的电动花灯,是洗澡用的小黄鸭形状,小孩子中秋或元宵节提着玩的塑料灯,只是看起来相当老旧,眼皮的漆都快掉了。
      "请放开在下。"小黄鸭熄了七彩光,快掉漆的眼皮凝视着柳希声,一脸端庄地说。
      柳希言是这辈子第一次接触灵异事件,本想做做样子昏过去,但是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不是许多小孩子的玩具会说话会唱歌吗?有什么稀奇!
      "冒犯阁下了。"柳希声把小黄鸭放在枕头上。
      鸭子发出满足的喟叹:"不错,我猜大居士的枕头是五分的蚕丝枕对不对?"
      "……"柳希言刚想说能不能说重点,就被柳希声的眼神制止了。
      他于是在大半夜听一只塑料小黄鸭灯和大居士闲聊了一个小时关于枕头材质哪家强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还是记忆棉的睡得舒服。
      然后小黄鸭就这么飞走了,飞走之前看了看柳希言,说:"看在大居士的面子上,我就不再收你记忆了,虽然是你自己发过的誓,但是都山高水远的事了,我也做得累了,你好自为之吧。"
      "……"柳希言一句也没有听懂,转向柳希声,问:"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二大爷的妖怪?"
      "二大爷那家底怎么养得起妖怪?这是寄宿在二大爷家小黄鸭里的大仙。"柳希声不愿多说。
      在一席关于枕头材质的交谈后,妖怪怎么变大仙了?柳希言也不欲多问,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他不用再在病人面前烧纸就好了。
      5、
      柳希言以为事情已经完结,皆大欢喜,happy ending,却没料到再生风波。自那天后,他不知怎么的老是惦记着二大爷,下了夜班也不去买彩票了,隔三岔五就去养老院找柳昭诚坐坐,依然只能高谈阔论,不能说半点人话。二大爷的“老年痴呆症”并没有加重的迹象,只是一直主动清零所有现时记忆,永远停留在十年前过年前那会儿,每一次的结束语都是:“江涛过年要回来,你有空来坐坐。”
      那天柳希言照例去柳昭诚那儿,还没进到第十一室,就看见几个护工急匆匆地在十一室进进出出。柳希言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就听见有人在屋子里边说:“快点打电话给他家属,打电话叫救护车。”
      柳希言表明身份,既是家属又是医生,然后听护工描述了情况:早上好好的,从中午就叫不醒,开头以为在睡觉,一个小时后仍然叫不醒,所以就把院长叫来了。
      柳希言查看了柳昭诚的呼吸心率,都很平稳,脉搏也不弱。看了看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也灵敏。借了某位有糖尿病高血压的老人的血糖仪和血压计,查血糖血压也是正常范围,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一来他觉得叫救护车来一趟去一趟太慢了,而且按就近原则,肯定不会往他们医院送;二来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呼吸心跳停止的风险,他就打电话给他爸爸柳江波,告诉他要把二大爷弄到他们科室去诊治,让爸爸联系柳江涛,向他说明一下情况。
      村子里有应急车,有专门的司机,里边还可以躺人。院长叫来应急车,柳希言和几个汉子把二大爷抬上车,就坐在后边跟车一起去他们医院了。
      柳希言刚上车就往科室打电话,让护士准备好抢救床位,以及让护工准备好推床到住院部楼下接人。所幸环城路不塞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住院部楼下,护工阿姨已经把床带下来了。和司机一起把柳昭诚过床,柳希言谢过司机,把车床推进电梯,按了11楼。
      这个月领导叶文轩换了一期班,今天刚好上副班。柳希言请示叶文轩,让他帮看看二大爷是怎么回事——叶文轩的专业是神经内科,这方面比柳希言在行。
      能完成的神经系统体格检查没有任何异常,复查的生命体征也正常,急查手指血糖、血气分析完全没有问题,血液生化检验项目要一小时后才出结果。叶文轩建议去做个头颅CT,柳希言和放射科打了电话,说是急查头颅CT,放射科表示暂时没有病人,可以立刻下来。
      在嘱咐实习护士帮忙办入院,轮科医生小米帮忙开医嘱之后,柳希言陪同柳昭诚下一楼放射科摄片。他在技术室和技术员一起看的片子,除了有些脑萎缩——而且只是普通的脑萎缩,并非AD特征性部位——的也没看出任何问题。
      柳希言打电话给叶文轩汇报,并且说了一下二大爷疑似AD但非常不像的病情,叶文轩在那边似乎有什么事顾不上回答,一会儿后说:“我好像看见你爸和你哥了,你要不把人推回来再说?”

      柳江波会出现是正常事件,他是柳昭诚在镇上关系最近的亲属了;柳希声的出现不合常理,因为柳希声向来与亲戚之间甚少走动,据小学六年级时就发誓修行的柳希声说:俗世牵绊过多影响道心。此后他深居简出,除了过年的红包是柳希言代收之外和亲戚之间从不来往。不过这个秘密除了家里人谁都不知道,谁让柳希言在妈妈的威逼下长期一人分饰两角呢?
      二大爷和柳希声根本没有交情,目前来说,二大爷的鸭子反而和柳希声臭味相投。
      所以柳希言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世外高人状的柳希声手中捧着的那只塑料小黄鸭灯。
      本院的医务人员素质相当高,在看见这位穿着飘逸道袍的手捧怪异道具的与柳希言医生长相似度高达95%的英俊道长时,竟然个个目不斜视,脚下生风。
      叶文轩正儿八经地向柳昭诚以及柳希声介绍病情,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柳希声:“大师,这是不是跨专业问题?”
      柳希声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柳江波却是双眉紧锁,他刚才联系了柳江涛,人家就一个字:“忙。”就把电话挂断了。
      柳希言对这种状态深有体会,如果不是上班期间他的手机不能调静音,他恨不得把手机扔了。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在抢救病人的时候接到这种“家里人怎么怎么样了”的电话怎么办,最后还是得出结论:他没办法向高智商的堂叔看齐,估计直接叫人顶班飞回家了。
      柳希言还在帮童年仰慕的堂叔找种种借口,柳希声手中的小黄鸭却是冷哼一声:“不肖子!”

      “……大仙,”柳希言低声说,“医院里的老中青年都是在马克思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唯物主义思想根深蒂固,您的发言可能会对他们的信仰造成一定动摇。”
      “怕什么!事后我吃了就是!”小黄鸭肆无忌惮,终于惹来叶文轩的侧目。
      “大师,这个是?”叶文轩的眼神中并没有恐惧。
      感谢日益增多的会说话的儿童玩具,尤其感谢SIRI。
      “只是个实时对答的智能玩具。”柳希声淡淡道。
      叶文轩一脸原来如此:“现在科技发达,无人飞机都可以上天,这么朴素的玩具竟然也这么智能。”
      小黄鸭鄙夷道:“哪里朴素?这个造型可称之为经典,明白吗?凡人。”
      柳希声咳嗽一声,把在场偏离的主题再次拉回,叶文轩毕恭毕敬道:“既然不是我们的专业问题,那么就劳烦大师了。”
      “什么叫不是你们专业问题,老头不出两天就要死了。”小黄鸭怒道。
      柳希言和柳江波表情不一,柳希言明显是焦急起来,而柳江波焦急里面还带着惶恐。
      “医者医病不医命。”柳希声阻止柳希言想问个究竟的发言,只是说:“寿终正寝,中阴身本来应该离体,但有心愿未了,只能禁锢在身体里。”

      6、
      中阴身禁锢的后果在哪里?因为身体不能继续新陈代谢提供能量,中阴身只能燃烧魂魄的能量。魂魄能有多少能量?烧完就没了,魂飞魄散。
      所以小黄鸭着急得不得了。契约一场,也有那么千年情分了,要柳昭诚真的魂飞魄散了,它还舍不得。
      但是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柳希言算是对这位大仙有所认识了。除了飞去吃人记忆,它唯一的能力就是放嘴炮。飞行速度还不快——你见过飞得很快的鸭子吗?
      柳昭诚的未了心愿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柳江波再一次给柳江涛打电话,对面只是疲惫地听着,最后说:"我真的走不开,有很重要的会要开。"
      "有什么事大过老豆不行?"柳江波怒了。
      柳江涛很冷静:"按医生的描述,他只是昏迷,生命体征都平稳,有可能马上醒,也有可能昏迷一年两年,我这里的事情三五天处理完再赶回去。"
      "你没算这三五天内走的情况吗?"柳江波吼道。
      "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他已经昏迷了,我回去不回去他也不知道了。麻烦你帮忙料理一下,钱我马上打你账号上,绝对不会少你的。开完会我立刻。。。"
      柳江波没听完电话,直接挂断了,脸色铁青。
      "养了个什么东西!"小黄鸭痛心疾首。
      柳希言看向柳希声,眼神问他:有办法吗?
      柳希声在小黄鸭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黄鸭快掉漆的眼睛突然大放光彩。
      "技术上有一定难度。"小黄鸭沉吟。
      "技术上的问题我解决。"

      知道吗?你二大爷从小是个神童,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十年前的新闻他可以一字不漏背出来,见过一次的人他从名字到长相都不会忘记。他的脑子比复印机还灵,复印机还有印花了的时候,他的脑子绝对没问题。
      这句话是爷爷说的,爷爷一直以有这样的哥哥自豪,一大家子人就二大爷读书最厉害,解放初的大学生呀。
      这样的二大爷的记忆有几个G呢?不,应该是有几个T?
      柳希言从柳希声那儿得知,小黄鸭的本体叫做"貘",不是现实中那种像猪又像大象的生物,而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会吃人噩梦的妖怪——但小黄鸭是进化版本的貘,不仅仅会吃噩梦,还能吃记忆。
      人类的记忆是它美好的食物,越深刻的记忆越美味。最缱绻的爱恋、最深刻的想念、最惨烈的失去,它喜欢吃,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满足它,大部分的人抱着这样的记忆,直到死亡也不愿意放弃。
      它不会主动食用人类的记忆,它说它是有节操的。它有时会吃一些被人类不要的记忆,而那些东西多半无关痛痒,淡而无味。
      它成妖的这两千年,有两个人和它签订了契约,这两个人是养父子。契约是灵魂签订,只要转生,永远有效。
      它的第一个契约人在死之前要求永生永世不再存留关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作为报酬,它只需给他一个错构的欢乐结局,看一眼就够了。它的第二个契约人并没有给它记忆,而是咬牙切齿地说先赊账,将来有需要再给它记忆,他有个要求,就是迟早要让他的养父叫他一声大爷。
      所以柳希言关于大仙小黄鸭的认识是完全错误的,小黄鸭有很多技能,包括他跟地府司投胎业务的小仙关系相当好。
      除了错构,小黄鸭、不、貘先生还有一样技能,就是返还。它可以把记忆源源本本返还给那个人或者奉送给别人,当然,这件事情做完之后,它会暴瘦十斤,对此它是不情愿的。
      但是谁让它已经对某人产生了感情呢?情字伤身,可见一斑。
      貘先生把柳昭诚对柳江涛四十多年事无巨细的记忆奉送给了大洋彼岸的柳江涛,让他以父亲柳昭诚的身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的父亲在儿子出国后,经常拿着他小时候玩的小黄鸭花灯,久久不肯放下。而梦的最后一句,就是柳昭诚对面目模糊的每一个来访者说:"江涛过年要回来,你有空来坐坐。"
      柳江涛醒来之后,呆坐许久。他的美国妻子看见从来不哭的丈夫一直止不住眼泪,口中用白话说:"我想回家。"
      柳江涛赶上了柳昭诚最后一面。柳江涛出现后,柳昭诚短暂地睁开了眼,对儿子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那之后就没有再醒来。

      事情结束了?
      柳希言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只体重明显超标的熊猫、一个二大爷模样的中阴身、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还有一个妙龄女郎;后面两个正叠在一起用手机上网。
      为什么文学作品要说"妙龄女郎"?也许是因为除了龄以外没什么可以说的。
      "貘先生是熊猫?"柳希言转头望向柳希声。
      柳希声点点头。
      "他瘦了十斤?"柳希言再度问柳希声。瘦了哪里?脑子吗?
      柳希声再度点点头。
      "二大爷你还不去投胎?"柳希言转头望向那个中阴身。
      二大爷意味深长地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过去几辈子的事。"
      柳希言忍不住望了望熊猫的腰身。
      貘先生嗤了一声道:"看什么看?我吃的是你的记忆,柳溪蛇只是赊账。"
      "柳溪蛇?"柳希言又看了看二大爷,二大爷依然笑得让人不愉快极了。
      "我的记忆可以把你吃得这么肥?"柳希言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不吐不快:"我活了几百岁?"
      "你活了三十岁,造了几百岁的孽。"二大爷笑容中有着"我大仇得报我真爽"的愉快。
      柳希言选择性失聪,继续转头问柳希声:"哥,能帮我转台或者屏蔽吗?我还要上班。"
      "哦,这是小蛇要求付费直播的,要问他。"柳希声说。
      柳昭诚,不,柳溪蛇恭恭敬敬地朝柳希声拜了拜,说:"爹,连累你也叫了我几十年大爷。"
      "……"
      柳溪蛇从头到尾愉快地去投胎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柳希言把什么都忘记了,以至于他的愉快大打折扣。
      走之前他对柳希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要觉得忘了就可以不负责任,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柳希言发现他明显吞下了三个"哈"字。
      你上辈子欠了多少条人命,你这辈子就要医好多少人;你上辈子欠了多少债,这辈子就该贡献给福利彩票多少钱。
      这是柳希声的解释,而貘先生只是高冷一哼罢了。
      而后付费直播就结束了。
      此后叶文轩总是听见柳希言声色俱厉地教育轮科医生:"你上辈子害了多少人命,这辈子就要医好多少人!你做医生是宿命!宿命!宿命!"
      每一个轮科医生都好像喝了一大碗心灵鸡汤,发奋图强,直到最后终于有人说:"柳老师,不用活得那么有压力嘛,你可以改行当药代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医学杂志当编辑;再不行,考个研究生转做科研嘛,何苦一棵树上吊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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