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掩盖（中） ...
-
强留的片刻幸福，试图掩盖的真相，那是罪上加罪。
为避免异端审问局的介入，在卡特琳娜枢机主教的授意和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的默许下，苏珊•阿托比和诺亚•兰斯罗特神父留在了“AX”。苏珊•阿托比的身份是见实修女，而后者仍然做为威廉神父的科研助手。
威廉神父推开诺亚•兰斯罗特虚掩的房门。“诺亚，怎么样，有进展吗？”
诺亚•兰斯罗特一连几天都在埋首分析从“SE”飞船残骇里找到的黑匣子。他听到老师的声音，勉强从故纸堆里抬起头，瞪着对满是血丝的熊猫眼，嗡声嗡气地回答道：“老师，我正在写分析报告。”
威廉神父叼着他的大烟斗，迈着华尔兹式的方步踱到桌前，随手拿起兰斯罗特正在写的报告看。其内容与苏珊•阿托比描述的情境基本一致，他不禁在心里暗想，看来从这方面我们得不到什么新线索了。
余光里，他突然发现兰斯罗特一直盯着自己，便微笑着问道：“有事吗，诺亚？”
“老师……” 诺亚•兰斯罗特迟疑了一下，“能问您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威廉神父吐出个大大的烟圈，在烟雾里看人：“为什么这么问？”烟雾将兰斯罗特熊猫眼里的疑惑变得迷蒙，似乎凭添了几分无奈。
“据我所知，‘水银弹’事件‘AX’方面已经进行过详细的现场调查。我和苏珊也已经向教廷就此事说明过很多次。您现在让我调查的事，包括向我了解关于苏珊和她养父母的关系等等，诸如此类的情况，都让我有此疑问。”
威廉神父笑了，那表情像是父亲在初出茅庐的儿子身上发现了闪光点：“你开始有自己的判断了，诺亚。”
“那么，您是确认我的判断了？”
威廉神父呶呶嘴，将烟斗送回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诺亚，请不要断章取义，我并没有这么说。”
“老师！”兰斯罗特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
威廉神父看了看他：“你很在意苏珊吗？”
“是的，她对我很重要。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是她陪在我身边……”
威廉神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示意他坐下。
“诺亚，对苏珊的父亲，你了解多少？”
“兰斯？我们认识有段时间了，他以前是个猎人，有点儿不修边幅……虽然脾气很坏但是个好人。您不是说他是被……被人……”
威廉神父伸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将门关死，又回转来看了看窗子四周，这才缓缓道：“兰斯•阿托比是被谋杀的没错，但现场还留有一样东西，不得不令人怀疑……”
“东西？什么东西？”
“欧石楠。”威廉神父盯着兰斯罗特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找到点除了惊讶以外的表情。
“欧石楠？那是什么意思？”兰斯罗特一脸的懵懂，弄得威廉神父有想拿烟斗敲他脑袋的冲动。
“欧石楠的花语是‘背叛’，还不明白吗？”
“背叛？”兰斯罗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他最不想去相信的字眼，“您是说……您是说……是兰斯他……这不可能！”
“这一点，我们并不肯定，还需要佐证……” 威廉神父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苏珊。”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兰斯罗特没有再问下去，对面老师直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有种让他感到失望的东西。
威廉神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兰斯罗特这回倒是明白得很快。他用种不属于自己的，痛苦不堪的声音呻吟道：“我明白了……”
威廉神父拍了拍他的肩：“她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不寻常吗？我不确定，我无法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什么。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空洞，有些冰冷……似乎总是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虽然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靠近。
兰斯罗特望向窗外。不远处，苏珊•阿托比正与凯雅•茜欧卡修女走在甬道上，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的。
你的笑就像是抚过发间的海风，可是……为什么总感觉离我那么远呢……为什么？
纠结在不解与怀疑之中，徘徊在无助与迷茫之下，诺亚•兰斯罗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因为对“黑匣子”的分析报告，他隐瞒了一段对话，一段足以颠覆一切的对话……
“你们究竟干了什么？”他认得出这是自己惊恐的声音。
“没干什么，觅食……”
……
“够了‘千面人’，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呵呵，这才刚刚开始……”
“到达里海上空大约需要5至7分钟，他的昏迷时间设定在30分钟左右……你们只有10分钟时间运货，我想您最好马上行动。”
“遵命，我的‘天使’。”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修格上校！那个咬住自己脖子的长生种的声音，这一辈子都会铭心刻骨。而另外一个声音……另个一个声音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令人不敢淬闻！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的！兰斯罗特死死捂着耳朵，试图隔绝不停回响的声音。可那声音却如同魔音般，一刻不停地侵入耳鼓，挥之不去！
“够了‘千面人’，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
“到达里海上空大约需要5至7分钟，他的昏迷时间设定在……”
不！他从床上滚落，像个张慌失措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圣像前，他一手抚着神案，一手按在胸口。
“我宽厚仁慈的父，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求您告诉我，求您为我指明方向……我在天上的父……求您……”
他不停地祷告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也不知道究竟重复了多少遍，在喃喃的祈祷声中，他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梦中的精灵踮起脚尖，轻灵地从灵魂深处跃出，轻轻将他包裹带往记忆的彼方。
诺亚•兰斯罗特，在本岛徒有其名的主教大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花花绿绿的光影间穿行。街边乞讨的孩童不时向他伸出细小枯黄的手；流莺扭捏着腰肢倚墙而立，厚重脂粉下看不出表情……
一次次地被拒绝，一次次地被漠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挽救这颓废的城市里濒临绝望的人们。到处都是不堪与黑暗：阴暗小巷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偶尔闪过的车灯映出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那眼中对生存的渴望却像鬼火一样跳跃……这就是在帕米尔公爵治下的本岛。而自己……拼命想挽救每个卑微的生命，却突然明白，自己只不过是颗无根的浮萍，除了顺水飘流，一无是处！
锃亮的高级轿车在剧院门口缓缓停下。车门刚刚打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的乞讨者便蜂拥而至。车内的长生种不屑地用手帕捂着嘴，厌恶地命令手下推掇着人群。很快，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军警急急跑来，粗暴的呵斥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棍棒，乞讨者哭叫着乱成一团。
“住手！快住手！”诺亚•兰斯罗特冲到军警面前试图阻拦。那横眉立目的军警只一推，他便整个人跌出人圈半天没爬起来。还来不及反应身体的疼痛，只见军警手里的警棍已经狠狠地落在其中一个乞讨小孩儿头上，鲜血四溅！
人群中有人惊呼，还可以听到头骨碎裂而发出的恐怖声响！孩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得倒在地上。乞讨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慢慢散开……小孩儿躺在那儿抽搐着，看不清他的脸，地上的殷红里晕着点点惨白。
“真他妈晦气！”军警骂骂咧咧地朝着尸体啐了一口，转身对着车里的人躬身施礼！车里的人似乎不耐烦地说了什么，军警赶忙又是鞠躬又是敬礼。
等到车子绝尘而去，军警也提着警棍摇晃着离开，只留下没有生气的小小身体躺在冰冷的街道上。仿佛已经思空见惯，人们漠然地经过，沉默着走开，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在意。
兰斯罗特手脚并用地爬到孩子身边，“太过份了！你们实在太过份了！”他手上全是湿滑的血，教袍上也满是孩子的生命印记。他搂住孩子想要抱起那小小的身体，一次、两次、三次……他抱不起来！他居然抱不起来！他拼命拉扯着孩子破旧的衣服，还是无法移动一丝一毫！他只能无助地低声诵念：“上主，为信仰你的人，生命只是改变，并非毁灭；我们结束了尘世的旅程，便获登永远的天乡……”
孩子的身体在兰斯罗特怀里越来越冷，除了诵念祷文，他连抱起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人们的冷漠，自己的无能，铺天盖地吞没内心深处尚存的信念，使原本迷茫的心更加岌岌可危。
手臂上传来温暖的感觉，透过衣物慢慢浸至，恍惚中，好像有人托起自己的胳膊。兰斯罗特抬起头，苏珊•阿托比淡淡的微笑彷佛晕罩在光环之下。他怔怔地看着蹲在面前微笑的女孩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您需要帮忙，主教大人。”清新的海风，刹时透过污浊空气扑面而来。兰斯罗特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他点点头，抖着嘴唇说不出话。苏珊•阿托比抱起孩子默默地向教堂的方向走。兰斯罗特看着她的背影，在胸前划着十字。万能的主啊，她一定是个天使。
小小坟茔，没有名字的墓牌，小家伙安安静静地躺在下面。他会记得什么？人们的漠然、饥饿、寒冷……那短短的记忆里，是否会留有一丝温暖？
等到兰斯罗特想向苏珊•阿托比致谢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不声不响地离开，就像从来没有到来过一样。他只在墙边发现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面包和几块乳酪。食物的香气刺激了泪腺，空气中似乎还有来自海洋的气息淡淡萦绕。
我从海里救起了没有过去，一无所有的你，甚至连“苏珊”这个名字都是别人给的；寄居在教堂的你，总是坐在我身后默默地听我祷告；成为苏珊的你，会不时得从学校里带回食物和水；你总是微笑，总是笑……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兰斯罗特在地上痛苦地倦缩成一团，好像有无数虫蚁正在撕咬着他的身体。他颤抖着，在梦里无声地哽咽。
主啊，请为您的仆人指引方向吧。
“神父，您在里面吗？神父？”苏珊•阿托比如约来到兰斯罗特房门前。
这天的早些时候，诺亚在走廊里与苏珊•阿托比擦肩而过时，低声说有事跟她讲，午夜时分到他的房间来。苏珊看着他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
“神父？神父？”苏珊•阿托比敲了半天门，里面并没有反应，伸手推门发现门并没有关，“我进来了。”
房间里很黑。可这并不会妨碍到苏珊，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隐隐的暗红。她环视房间，在圣像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兰斯罗特神父。径直走到跟前，她伏下身审视着睡梦中的他。
兰斯罗特一脸痛苦地倦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角还挂着泪。
你梦到了什么？苏珊•阿托比想伸手去拭他眼角的泪，却惊醒了他。兰斯罗特触电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你是谁？”
“您怎么了，兰斯罗特神父？”
“你究竟是谁？”兰斯罗特陡然后退，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珊•阿托比在黑暗里看着他，淡淡道：“你们不是叫我苏珊吗？还能是谁。”
“不！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珊不会在飞船上和修格上校说那些话！”兰斯罗特未加思索的话让苏珊心里微微一惊。
“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她走到桌边，自己拉过椅子坐下。
“‘黑匣子！’”
“那能说明什么？”
兰斯罗特冲到桌前，双手狠狠拍在桌面上：“你在飞船上和修格上校的对话，全部在‘黑匣子’里面，你不想解释点儿什么吗？”他脸色苍白，哭过的眼睛通红。
“我和修格上校？神父大人，如果您的记忆没有问题，我当时应该是和您在一起的。”，苏珊•阿托比盯着有些失控的兰斯罗特，语气依然很平稳：“‘黑匣子’里的声音，您凭什么认定是我？您对比过声纹吗？”
“我……”兰斯罗特张口结舌头。声纹？我怎么会忘了对比声纹？
苏珊•阿托比观察着兰斯罗特神情的细微变化，你真的会对比声纹吗？你会有这种勇气面对吗？恐怕不会吧？她审视着兰斯罗特。如果你决定告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挣扎呢？她开始下注，为一场已经注定输赢的赌局。
“我很遗憾，兰斯罗特神父……”苏珊•阿托比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想到，您也会怀疑我，真的很遗憾……”说着，她站起身向门口走，“您可以去告发我，让异端审问局……”
苏珊•阿托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兰斯罗特从背后一把拉住：“对不起，对不起，我……”
“您并没有错，没有必要道歉。”苏珊•阿托比想拉开兰斯罗特的手，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不，是我错，是我错。我就不该让你离开教堂，离开我身边；不该让你经历那么多不幸；不该怀疑你……是我错……”
不该离开你身边？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拥有我吗？
兰斯罗特将苏珊抱得紧紧地：“别离开我，苏珊……别离开我……如果连你也走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话被苏珊送上的唇截了回去。有点儿冰冷，但是，很柔软，很香甜。
一个吻便已足够，诺亚•兰斯罗特枕在苏珊•阿托比腿上沉沉睡去。苏珊抚摸着他熟睡的脸，喃喃自语：“我亲爱的诺亚，要知道，强留的片刻幸福，试图掩盖的真相，那是罪上加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