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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 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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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的潇城城西,别有一番风味。
顺着南大街一路西行,可以在尽头透过破旧的西城门看到缓缓而下的夕阳,断壁残垣,斜阳晚照,给宁静的小城平添了几分萧瑟与朴实。归家的人匆匆地走着,影子长长,从脚下一路延伸到老远处,似再也看不到边。
福绮收拾好前边的铺子,独自进了后院,来到她家柴房前。门是紧闭的,仔细听却可以听见里面不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在啃着骨头。福绮打开门,里面一片黑,隐约能认出一个黑影。
“福福,最近来了好多奇怪的人,你这几天就忍忍,暂时别再出去了,好吗?”福绮的声音有些发涩。
“嗞——”黑暗中显出一双血色的眸子,阴森怪异,盯着福绮,好长一段时间才转蓝色。它低低地叫唤了两声,又将眸子隐了去。
福绮舒了口气,关上门。不管那些人的来历,只要不发现福福就好。可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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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蜀园,一直是潇城的父母恐吓小孩子的最好道具。他们的描述中,这里阴森恐怖,夜有鬼哭,那些常开不败的血色菊花们,也被形容成了异界的妖魔,残忍嗜血。这些传说故事越传越玄乎,导致蜀园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屋。
韩家在各地都有产业,三年前被充公后,纷纷由朝廷经手转卖给其他新贵们。尤其是那些房产,地段优越,外观精致,舒适美观,加上前主人的百年大族的豪门贵气,让那些急于跻身贵族行列的人们趋之若鹜。只有这个园子,由于各种原因,至今没有脱手。
想起之前五师爷忙前忙后拼命张罗生怕她临时改变主意的殷勤模样,韩颖就觉得好笑。其实她一进来,便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气息,善恶难辨,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伤感,似在等待着什么,却等了几百年都没有等到。
那时,她便决定,买下这座宅子。
宅子是有段历史的,主体是白色大理石砌成,因为长年的风吹雨淋,早已变得灰黄,石柱垂拱上的浮雕也模糊不清,破旧的外墙上爬满了紫藤,枝枝蔓蔓,在夕阳下泛着妖异的血色。整个园子占着城西的一个小山头,山脚下设了很高的外墙,墙内按某种规律排设了花圃,韩颖细细看了看,应该是周易中的八卦,居然出现在这个明显很西式的旧宅里,诡异,却并不奇怪。
其实,她早习惯这个世界中西混杂的模式了。
独凭栏,望西窗。
有太久没有这样看夕阳了,三年,相对人的一生来说是极短的,但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人来说,却极漫长又天翻地覆,什么都可以发生。韩颖斜倚在高大的落地窗边,窗朝西,刚好可以看见山映斜阳。青铜的窗柱绞成高枝的小瓣菊花式样,一片金红中,她有些把握不住纷乱的思绪。
三年了,总是如此,看见美景会黯然神伤,心情愉悦时会突然觉得悲凉,一个人走在路上,也会蓦然回首,去找寻那根本不会存在的影子。
远处有人缓缓走来,一身黑衣。
她在这周围设了五道结界,外墙上设惧结界,之后向内依次是患、忧、癫、痴,常人很难靠近。此人却一步步走来,举止从容,早已跨过惧之结界,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结界对于他来说形同虚设。他周身隐含着蓄势待发的力,轻松跨过患、忧两个结界,黑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衣袂纷飞。
韩颖面色肃然,凌空伸出双手开始念加强结界的咒。癫结界的力量暴涨,周围出现隐形的气流涌动,如张开了嘴的野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男子的衣袖逆向飞扬着,却在几乎踩上结界时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她,微摇头,面容平静。接着,他转身,离去,干净利落,似乎他原本就是打算来问候一声而已。
然而,结界的力量并未因此减弱,而是集结着,直向他背后攻去。这是置人于死地的招式,如是常人,早就被戳了一个血窟窿。而黑衣男子连头都不会,一闪身,在第一击未中后飞身跃起,险险避过回返的第二击,一个漂亮的转身,毫发未损。
无名的火从心中涌起,又渐渐复归平静。韩颖收了咒,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许久,来人的身形步法她都再熟悉不过了。迟彦,她太清楚他和他背后所代表的东西,逃不了,躲不掉。
咔哒一声轻响,韩颖闻声回头,却看见韩逸在壁炉前摆弄着木柴。他似乎对这个极感兴趣,已经玩了一下午,此时满身的灰土木屑,抬头冲她笑。
韩颖的心骤痛,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痛得找不到源头,直想把心都挖出来。这是宿疾,却总是突然发作。这个世界的咒术是靠心力催动,她先天心脏不好,早年时又疏于练习,每次大规模施用咒术时都有发病的危险。痛一波一波涌来,她半蹲下,埋着头,手死命撕扯着衣角,呼吸困难,力持平静。汗滴顺这脸颊流下来,落到花纹瑰丽的地毯上,最后无助地消失。
“姐姐,”韩逸始终迷茫的眼中流露出焦灼和无助,坐在一堆木头之中,束手无策。突然,像是领悟到什么一般,站起身,走过来,伸出双臂,吃力地环抱住韩颖廋弱的身体。
软弱,无力,痛楚袭遍全身,她的头脑却无比清醒。罪责,报应,惩戒,无数词语闪现出来。对哦,这是她的罪,在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还陪着她,时刻提醒着她的罪,他们的罪。
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全黑。黑暗中依稀可辨出韩逸清澈的眼睛,满是泪水。她泛出一丝苦笑,抖着手替他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终于,她忍受不住,重又把他抱在怀中。
“姐姐?”他的声音闷在怀中,低低的,软软的,粘人得紧。“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逸笨,姐姐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不会的,姐姐再不会离开你了。”记忆深处有个伤,越是不去碰,越会被不经意地碰触。
——喂,不要乱跑,你只要在原地等着,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你。
——傻瓜,谁都不可能陪谁一辈子的,我陪你大半辈子就好了。
——你这是要走么?哼,我原说过此生都不会离开你,谁知,却是自作多情。
始终如一的声音,含着笑,带着丝俏皮,带着丝亲切,还带着丝冰冷的嘲讽,没有半点认真,连决绝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一点就破的玩笑。就像一个孩子笑着对你炫耀他血淋淋的伤口。这是她心上的刺,一生都拔不掉,不能忽略,不能根除。
犯过一次的错,如何还会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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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每天都睡得很早,将他安置好后,韩颖便提了灯,独自在古宅穿行。这间房的主要装饰是菊花,壁上,檐上,地板上都是大多的精雕细琢的菊花,周围花圃里也种着菊花,血色的,铺开来,一直延伸到外墙脚,在月下茂盛地开着,花香浓郁。这件宅子结构复杂,光是封印的秘道就好几处,她都一一标记。其中有一处,是一个巨大的黑玉雕成的菊花浮雕,在楼梯转角的侧墙,如同无形的诱惑,不断地吸引人靠近,又不让靠近。她缓缓伸出手,在触到浮雕的一瞬间指尖骤痛,心悸。她没来由的一阵惊慌,转身离开,直奔进自家小弟的房间。
房里没有任何动静,惨白的月光下,逸无声息地坐起身,双目紧闭。
“你的弟弟真是特别!”如风般的叹息声传入耳中,似女子妖娆的笑。韩颖警觉地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是周身的温度骤降,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在四处流串飞舞。
“可惜……”
声音忽然停止,因为韩颖手中的匕首深深插入了墙上的一朵菊花中,红色的血流了出来。
“你居然懂得怎么伤了我?你是什么人?”声音变得凄厉,说话人情绪十分不稳。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若敢伤了他……”她淡淡抽出匕首,并没有把话说完,却已经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因为,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已经消失,逸缓缓睁开眼,毫发无伤。
“姐姐?”他揉了揉眼,并没有多问,只想接着睡。
“没事,姐姐来看看你,快睡吧!”她倾身吻他额头,帮他理好被子,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他,直到他睡着方才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在墙上设了驱妖的封印。这个妖,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