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顾]活着》夏雨雪宜

1、一．

　　一．

　　人活着，总有一天会死。只有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归途，可如果死不了，那还能算是个人不？

　　顾玄武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没事儿的时候闲坐着就又离棺材近了一步，如果能比孩子他娘更早死就好了。这一生他可不想在送走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比如说月牙啊，还有那个谁。那个谁是谁？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没关系，顾玄武想着，记不住的对自己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又怎么会忘记，例如月牙。他也觉得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并没白活。

　　然而每天从报纸上听着时不时就有的沦陷消息，又嫌自己活的时间不够长，体力不在。偶尔回忆年轻的时候带兵打仗的岁月，满满的都是怀念，也夹杂着些不甘的心情。

　　顾玄武也会猜一猜是自己先死，还是国家先亡。

　　终于动荡震到了天津，租借地里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顾玄武依旧每天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等死，可孩子和孩子他娘却不想等死，每天在他耳边合计着早些离开天津。

　　“在哪儿还不一样？老子一生遇到多少危险不还是活到了现在？现在你们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老子也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在家里呆着。”

　　顾玄武烦不胜烦，好不容易有个家，为啥那些人都不想要了？

　　月牙就不会像那些人似的，她总能把一个家照顾得妥妥贴贴，虽然没有一个稳定的家。可顾玄武已经想不起月牙的脸了。

　　时局越发混乱，报纸上的消息总是让人感觉绝望。顾玄武的家人最终下定决心不理睬顾玄武的想法，计划着在天津还没乱得一团糟前南下到上海。毕竟天津离皇帝住的地方太近，国之乱，国都更乱。

　　两个孩子先带着部分家当去上海在租借地里找到了房子，然后老夫妻俩在带着几个仆从去到上海。可计划总是比实际要美好，这次逃亡也是一样。

　　顾玄武老了，等着某天两眼一闭消散于天地，如果真的有轮回也没打算在当军阀。可顾玄武的敌人不是这么想的，即使他的敌人和他一样的老。

　　顾玄武在天津的宅子已经被搬得一空，搬不走的就随便卖了。最后离开宅子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牌匾。顾玄武的顾府有两座，或者说曾经有两座，最开始的一座基本没住进去过，因为那个宅子里面住着一只煞和一个变态老妖怪搅和得没法住。说是老妖怪也不太对，毕竟岳绮罗单看皮囊也是相当俊秀可爱的小女孩。第二座宅子就是这个，终于没有什么鬼怪可以安心的住着。住的时日长了，就要离开也有些舍不得，更何况顾玄武自己是打算干脆就死在这座宅子里。

　　在宅子门口等了半天，载人的小汽车才开来，从驾驶座上下来了个瘦巴巴的人，动作倒是利索，帮着顾玄武的老伴把最后的行李全搬到了车上。

　　老夫妻俩坐上车后，瘦巴巴的司机才重新坐回驾驶室，启动汽车。

　　顾玄武总觉得这个瘦巴巴的司机有些奇怪，却想不通是哪里奇怪。试着和他说话，也没被搭理。若是搁在几十年前，以顾玄武的性子非得站起来抽他不可。现在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气力。真的是老了。啊，阳光正好，睡一会儿好了。

　　车子猛的一颠，把顾玄武给颠醒了才发现车子早已驶离城市，在一片荒郊野岭颠颠簸簸。顾玄武活了那么久，什么奇怪的场景没见过？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转过头看，坐在身边的老伴不见了，让他着实吃了一惊。伸手拍了拍司机，啪，脑袋掉了……

　　这是撞了邪？还是在做梦？顾玄武甚至来不及吃惊车子就撞到了一旁的山石上，他也被狠狠的甩出了车子，顺着力道滚着滚着，就掉下了山崖。

　　下坠的时候，顾玄武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却想着这一生真的是要画上了句号了。好端端的在宅子里没进棺材，却要死在荒郊野外连副棺材都没有。死就死罢，死后可千万别遇到些岳绮罗似的变态（暗黑萝莉），被操纵着连死都不能得到消停……

　　好像忘记了什么人。顾玄武突然想到，果然老了就是不好，会忘记那么多拼了命也不想忘记的。

　　忘记的是什么人？曾经拼了命的找，也没找到的人。曾经总是在一起共患难，也没分开的人。曾经被自己撞下山崖，也没摔死的人。不过，那还是人吗？

　　如果，顾玄武想，如果自己这一次也没能死成，就趁着死前再试着找一找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