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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2000年12月9日 星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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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9日 星期六
昨天晚上,从特护病房传来噩耗,卢克维亚院长终于在发病的第九天不幸去世了。当玉堂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只是呆呆地回望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或许从得知院长被感染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毕竟亲身的经历,让我更加了解埃博拉的可怕之处。我可以找到很多理由解释这个结果,比如院长的年纪太大,所以身体的抵抗力远较我们这些年轻人来的弱;而且自古卢发现疫情以来,日以继夜地辛勤工作也大大损害了他的健康。可是,我依然难以承受这个事实,那位拯救了无数病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制止埃博拉蔓延的国家英雄,却无法挽救自己的生命。命运的这个玩笑真的太无情、也太残酷了!
面对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人类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那些曾经为世人引以为傲的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和技术,一下子都变成了毫无用处的摆设。每个人就好像初生的婴儿,没有任何外界的保护,只能凭借自己脆弱的身体去和病毒做殊死搏斗。而这一切竟会发生在这个时代,这个人类自以为强大得可以控制整个世界的年代。
数学家笛卡尔曾经做过一个比喻:如果用一个圆圈表示已掌握的知识,圆圈外就是浩瀚无边的未知世界。知识越多,圆圈越大,圆周也越长,这样它的边沿与外界空白的接触面也越大,因此未知部分就会显得更多。当我们为每一个微小的进步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殊不知已经将自己暴露在了更多的不确定之中。大自然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它可以创造出埃博拉这样令人类束手无策的恐怖幽灵,可同时也在用某种方式束缚着它的泛滥肆虐,以维系那不可打破的平衡。随着雨季结束旱季来临,埃博拉也许会渐渐沉寂下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可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它并不是真的就此消失销声匿迹,只不过是悄悄潜藏在我们周围,准备着下一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按照规定,死于埃博拉出血热的病人应立即埋葬或火化,以防止病毒的进一步扩散传播。也就是说,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卢克维亚院长这位可敬的老人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不会有,而我也无法去见他最后一面,只能在将来的某天,到他的墓前献上一束花,来表达对他的敬意。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针扎着那样的疼,每一次的呼吸似乎都渗着悲伤和难过。我不想在玉堂面前强颜欢笑,只是忧伤地看着他,任那些饱含着心酸的泪水慢慢滴落。
玉堂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既没有劝我不要伤心,也没有开玩笑让我忘记。他拉着我的手,垂着眼睛小声说:昭,可能我这样说有些自私。可是,我真的很庆幸,庆幸你能够好起来!尤其是在听到卢克维亚院长去世的消息之后,我只想跑过来看你,看着你还是活生生地在我面前。
我怅然地望着他,猛然发觉,其实在内心深处,自己竟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弄不清楚到底是哪种治疗起了作用。相同的血液疗法,并没有在每个人身上都奏效。而我,不过是少数幸运儿中的一个,在病情转归的过程中,虽然出现了恶心呕吐等症状,但是因为及时干预,并没有导致更严重的脏器损伤或衰竭。或许这要归功于年轻人特有的旺盛生命力,或许正是一念之间决定接受隔离观察并悉心调理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能不说带有侥幸的因素。如果真的再重新来一次,我们还是无法预料结果会是怎样,就如同现在的我们依旧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再次迎来埃博拉更猛烈的冲击。
我们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更不可能逃避退却,所以只能并肩站在一起坚持下去,不抛弃自己,不放弃希望。就好像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不能动摇玉堂研究出有效疫苗的决心;而血液疗法是否有效,也不会影响我抓紧时间在恢复期内连续献血救助他人的行为。只是,此时此刻,我真的感到很幸运,庆幸我们在这样艰难的过程中还有彼此。两个人共同走过的路,无论铺满鲜花,还是遍布荆棘,只要我们的手还能紧紧握在一起,那就将是一段幸福的历程,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