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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带领所有他乡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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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校门外的树荫遮下一片细碎的光斑,蝉声频频,拐过街角还隐约闻得到街边小店里的盐酥鸡和奶茶味道。喻文州从学校出来才开了手机,收到黄少天发来的两条信息:“下课过来吃新鲜荔枝,晚了就没了。”第二条发了个教学楼地点。
黄少天靠坐在楼梯间的窗台上,身边放着一纸袋艳红的荔枝。外墙攀过来的爬山虎叶子贴着他身后的玻璃窗,触须抓着雕花铁窗栅,投下的影子若有若无。他用废草稿纸叠了个四方盒子放荔枝壳,摆在随身杯的旁边,喻文州拿起来看了看。
“我还会叠赵爽弦图。”黄少天递给他一串荔枝,“糯米糍。实习单位的同事刚从G省出差回来,都没来得及托运,直接提着纸箱子上的飞机。新鲜吧?我待会儿还有课,咱们把这些包圆了得了。”
“你嗓子好像哑了,还是少吃点儿吧。”喻文州伏在窗台上剥了一枚,“荔枝上火,其实黄皮正气。”
“这里买不到啦。”
“好像确实很少见。”
黄少天把袋子里散的果子倒出来:“这几个我吃,余下的都归你了。——我去接个电话,单位的。”
他推开防火门到走廊上去接。这个电话时间不短,打完一看也快到上课时间了,再回来看到喻文州已经把果壳收拾干净,几枚剥好的荔枝盛在他的随身杯盖子里。
“上课在下面剥壳目标太大。”喻文州眼睛里亮着一点笑意,把杯盖往他面前一推,“剩下的我就不客气啦。”
期末考试刚结束,学院保研夏令营的预通知已经下来了。黄少天交了报名表和成绩单回宿舍,室友们也都在填,半真半假地跟他开玩笑:“黄少你是未来怀揣一把offer平掉美帝的人,还要和我们虎口夺食啊!”
躺着填表的郑轩补充了一句:“黄少还在网申世界五百强呢。”
“我擦,物美超市吗。”
“滚滚滚!”
黄少天看似随性,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原则一向是抓住一切机会,做自己有把握的事。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各种可能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喻文州期末考试以来还没有和他联系,黄少天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他提的要求是什么。但无论他是否愿意察觉到,这种好奇和期待都是他没办法把握的。
“自己来办手续啊?”校办的老师看一眼喻文州递过来的材料,“其实转学还是得有家长签字。哦这里提前签好了……行吧。学籍系统里那边审核通过了?”
“通过了,老师。”喻文州微微颔首,“调档函在这儿。”
老师又核对了一遍,把充着电的手机挪到一边,拉开抽屉找出公章,在申请表上用力一盖。
喻文州再次谢过,把自己该带走的材料收好,走出办公楼。放假期间上下课铃照常会响,《秋日私语》的旋律一刹那盈满空荡荡的校园。楼前毕业寄语的展墙还没有撤走,一个个毕业班的照片下,不知是谁用马克笔写了一行“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黄少天的电话。
“你考的怎么样呀?我还挺想知道到底让我做什么,不管你的打赌赢了还是输了。”黄少天轻快地说。
喻文州低下眼睛笑了:“差两名。”
“那也说说看,但我就不保证是否答应了。”
“其实是想请你去我的老家玩一次。”喻文州坦白地回答,镇静一如往常。
黄少天稍稍沉默了一会,语速略有点加快。他一贯说话快的时候声线也有点变化,倒更像个少年:“谢谢你啦,但这个暑假超忙的,实习差不多是全日制的,过两周还有个出差,保研夏令营有选拔考试,托福成绩还要刷,申请学校的材料也要准备几种,即使你考到了目标我也不一定能答应呢。再说上次你爸爸已经请过我吃饭了。”
喻文州停下脚步回答他:“是啊,毕竟太远了。”
“还是要祝贺你考得很好呀。”
“嗯,谢谢。还有,我下学期就转回G省了,可能也没有机会再上课了。”喻文州顿了一顿,“祝您顺利。”
黄少天挂断电话,自己也怔忡了一会。他也没有想到先离开的是学生,而不是自己这个一开始就规划好出国的老师。
手机的日程表里满满排着每一天的行程,黄少天拿起来看了看,指尖停在每周的上课提醒上,“删除”的提示框跳了出来。
“少天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那出差补助可就没有了啊。去C城的车票也只能自理了。”在酒店办完check out,实习单位的同事又确认了一遍。
黄少天低头在手机上改签机票,抬起头一笑:“没关系的,本来实习时间也没多久,能有出来的机会已经很好了。上次吃了您几位带的荔枝,这次又沾光到原产地转了一圈。”
“要不要让这边单位找车送你一下?”
“嗨,咱都别那么大张旗鼓的,我打个车就去高铁站啦。”
“去那边玩?”
“算是吧,过个周末。你们一路平安哈!”
黄少天在高铁上给自己订了间旅馆,顺手又查了下C城的景点。他并没有多大把握能联系上喻文州,很可能回来就换了号。但如果遇不到的话,也就将它作为一场旅行。这里的方言和白话也很不同,下车以后他干脆不问路了,查了查地图,直接去了古城老街,沿着石牌坊下一家家小店随意转了会,几次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还是没有拨下去。
或许这种情绪可以叫……近乡情怯。
电话接起的时候,那边的声音也有点意外。
“我出差正好路过,想问问你哪里可以买到黄皮呀。”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周边的标志性建筑,“这附近有个下面趴着黑猫的街亭……算了这不能叫地标,附近有家鲎粿店,还有家牛肉丸。”
“那你别动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几乎带着飞扬的笑意,“我这就过来。”
“哎不对吧?你不是说你老家在山上……靠怎么挂了?”
黄少天回过头,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先笑一下喻文州像阿伯一样的穿着。不过这边确实也都是T恤五分裤配拖鞋的装束,慢悠悠的出街。两人对看的时候都忍不住想笑,很多问题反而没必要问了,石街亭下的黑猫甩了甩尾巴跳走。
“我正好进城,来给祖公买猪油糖,也没想到在同一条街上。”喻文州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块块棕黄色的小方块软糖包在蓝白油纸里。
“祖公多大年纪啦?”
“快一百岁了吧,他每天差玄孙轮流买烟打酒,最爱吃猪油糖,几年前还能爬上树摘黄皮。”
“你一个人住在老家?”
“当然不是了,这几天因为有事要办,在亲戚家里借住,下周就要去新的学校了,也不在这边。”喻文州垂下眼睫,“所以还真是很巧啊。”
“他家还有空房吧?”
“太多啦。”
“那行,我把酒店退了。”
车到老宅的时候已近黄昏,黄少天随身也就一个背包,大模大样地随着喻文州进了祖公的院子。迎面便见一棵称得上茂盛的黄皮树,坐在树下抽烟的老人一时还看不出年纪,身边卧着一条方头方脑的黄狗。老人见到喻文州也不多话,接了袋子先进房去。
喻文州等祖公捧了烟袋从房里转出,在小竹椅上坐定,蹲下来用本地话和他讲了几句,黄少天大约也能听懂说自己是“学堂里的先生”,便对老人家欠身致礼。
祖公衔着烟嘴听着,责备起喻文州来,态度倒不算严厉。
喻文州站起身搬了把一式一样的小椅子过来,放在祖公对面,忍着笑看黄少天:“老人家怪我对先生不恭敬,教你站了这半天。快坐吧!”
“我怎么听着还有个形容词啊?”
喻文州未及答话,方头黄狗一摇一摇地走过来,坐在祖公旁边。喻文州小声说:“它叫八两金。”
这一看还真挺像的,黄少天也忍不住要笑。老人显然对他很热情,但互相有点鸡同鸭讲。好在很快另外几个亲戚也进来寒暄,大家互聊了一阵,喻文州的堂伯母便来请“小先生”去冲凉,准备吃夜饭。
借住的房间陈设不多,墙上贴的明星海报还是快十年前的。黄少天收拾完,喻文州在外面敲窗户。
“你干嘛有门不走?”
喻文州手臂一撑坐上窗台,递进来一把刚摘下来的黄皮:“祖公才给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回来之后变了一个画风。”黄少天摆出老师架子来,“方才我问你还有个词,你还没讲呢。”
“那个啊?祖公讲你‘生好’。”喻文州一本正经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