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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像你我才初初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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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黄少天骑车进家属区的时候路灯一盏盏接连亮起来，在水泥路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这条路是他从小走熟了的，从L大附小到附中，再到L大顶尖的统计专业，二十年来都生活在这片校园里。转过职工果蔬销售站，他才想起老爸嘱咐要捎点白菜和西红柿回去，又折返回来，把车往门口一支，进去买菜。
风渐渐起了，黄少天等称重的时候听见门外哗啦啦一片响动，估计自己的车也在其中。待出门一看，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少年正把吹倒的车一辆辆往起扶。他背着个一看就很有分量的书包，衬得人有点单薄，但因为身量挺拔，运动服穿在身上倒也不显得邋遢。
“我来我来。”黄少天把装菜的塑料袋挂在手腕上，上前将自己卡在另一辆车轮里的车把拽出来，顺手帮他把最后几辆扶起来。没想到袋子实在不够结实，车闸一刮就是个长口子，几个西红柿跟着往外滚，中学生又追着捡起。
“谢啦。——哎你别找袋子了，干脆扔车筐里吧，反正回去也得洗。”
“好的。麻烦问下老师，13号楼怎么走？”
“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经过第三座楼的时候往左拐，看到小花园再转半圈……算了，那边本来就挺绕的，楼还长得差不多，我带你过去吧。”黄少天看了一眼自己摇摇欲坠的后车座，觉得有点夸海口，“这边走，你那书包要是太重，可以放这上面。”
“不重。太谢谢老师了。”
“不谢不谢，你在附中？上高几？”
“嗯。高二。”
“理科吧？你平时打球不？附中现在新建的球场还挺好的。”
正说着，少年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应着：“叔叔，您不用下来接，我快到了，有位老师送我过来。”
黄老师飘飘然地推着车，想想自己中学时候可没这么有礼貌。
黄少天到家的时候米饭已经焖好了，他赶紧挽了袖子去洗菜，父亲等菜下锅的工夫又接了会电话。菜是黄教授多年不变的绝技：教工食堂打的豆泡红烧肉和白菜一起回锅煮，西红柿炒鸡蛋。母亲这周去外地开一个学术年会，爷儿俩把饭菜端到电视前面的茶几上，拿两本过期的L大理科学报垫着，一边吃，一边看体育频道。
“还记得我那学生小喻不？留校那个。”
“那个挺黑的小胖子，没我高，戴眼镜的？”黄少天把西红柿鸡蛋的汤汁舀到米饭上拌一拌，“太熟了，上学期我们的微观经济学是他上的。”
“对就他，想让你帮个忙。”
“啊？”
“他有个侄子从外地转到附中来了，咱这儿进度比他原来的学校快，想找你给补补数理化。也不知道现在高中家教是什么价格，一小时一百算少吗？”
“不知道，不少吧应该？不过怎么想到我了，喻老师他自己不是也带学生吗？找个L大土著呗。”
“研究生都太忙。”
“我也不闲好不，大三全是关系到绩点的专业选修，还得考G，手上一个挑战杯，一个建模美赛还没组队，一个本科生课题……行行行我接。”
“那就明天吧，正好礼拜六，我让小喻他们上午过来。”
“老爸，我才想起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的学生相当于和我同辈，那他侄子得叫我叔叔吧？”黄少天想象了一个小一号的喻老师，觉得这个便宜占得过。
“哪儿那么多花样，我不成爷爷了。”
“哟，是你啊。”黄少天开门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昨晚自己帮忙指路的少年，站在走廊窗子投进的阳光里显得干净清透。再看一眼他身边的喻老师，马上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这俩人长得完全不像。喻老师如果外形和他侄子一样水准，就不至于让自己老妈帮忙介绍对象了。
“小喻来啦？”黄教授从书房里出来，“这边坐。客厅沙发挤了点，少天去搬把椅子。”
大家寒暄了一阵，开启正题。喻老师在沙发上欠了欠身：“文州是我老家一位堂哥的儿子，他爸爸来这挂职，他也一起跟着转学过来，到这边才一个月。附中数理化进度都比我们那边快，麻烦少天帮他补补。”
黄少天靠在客厅博古架上看手机，听完喻老师的话，随手把手机往裤子口袋里一塞，抬头对喻文州笑了笑：“走吧，去我屋。”
“行，我去办公室了，中午你们自己吃吧。”
“那就多谢黄老师，我也回去了。——文州晚上来我家吃饭？”
“不用啦，叔叔，我回我爸那里。”
黄少天的房间收拾得挺整洁，被子叠得和豆腐块差不离。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推到书桌一边，指指椅子让喻文州坐，自己坐在床边上：“内务还成吧？我老妈要求的，她搞运筹学的，以前算是在军工系统吧。”
“我爸以前也在部队，所以我总转学。”
“哦哦。你们现在用哪本练习册？数学那本先给我看下。还是老魏编的啊。”
黄少天一翻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确实做错的地方不少，很多是基础性的错误，这在附中的理科班已经算吊车尾了。再翻几页，看出老师干脆懒得批改，红笔在页脚划一个潦草的“阅”。附中最不缺的就是近乎天才的奇葩，老师最稀罕的就是能和自己思维同调的学生，他几乎能想象到喻文州在那个群体里会受到怎样的孤立。
喻文州静静地看着他。光影移过窗台上的花盆，水仙头刚刚冒出小小的绿芽。
“咱们从头讲。”黄少天拿过草稿纸，笔在指尖转个圈。L大钟楼的整点报时从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声悠悠地飘过来。
这一讲下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上午，黄少天才想起来：“咱得去吃饭了，你吃得惯饺子吗？”
“可以啊。”
“那一起吧，他家饺子带汤的，吃着比较暖和。——你书包就放这儿吧，一会还回来呢。”
说是饺子店，其实是居民区里的一家小门脸，一边柜台里卖馒头、切面、饺子皮、烙饼和生饺子，退休的老教师提着工会发的购物袋慢慢挑选，熟人遇到了还要拉着手聊一会。另一边辟出一小块地方，勉强摆两张桌子，靠墙摞了几叠折凳。喻文州打量墙上贴的价目表，黄少天拍拍他示意坐下来：“咳，饭点儿的时候老板是随机下，一碗能吃到好几种馅，至于你喜不喜欢就看运气了。有的馅还真挺奇特的。你吃不吃辣椒？——老板，两碗，都放辣椒醋。”
两个大碗端上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聊到了大学生活，黄少天很不谦虚地讲了自己某门课曾经一学期只上了三回，最后考试满分的经历，以及同宿舍一位整天像水獭一样躺着、笔记本放胸前打游戏的兄弟，还能保证年年拿奖学金。“我俩高中一个班时候他就那样，一上课就把书竖起来，在下面玩贪吃蛇，老魏说他是现在不努力以后上隔壁……”
“上隔壁还不好啊。”喻文州笑道。
“啊，因为我们最拔尖的都出国了，高三最后几个月天天拉仇恨。你们数学老师也是老魏？那难怪呢，我跟你说，我初中就跟他手底下混竞赛，他出题风格就是特别猥琐，快赶上J省那个叫葛什么的了，就是有一年考生集体砸他家玻璃那个。先吃先吃，快凉了。”黄少天舀起一个咬开，“我去，这什么馅，青椒玉米？你那个呢？”
“白菜肉。”
“……老板这又什么馅？”
“茄子油条。”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接话。
“这也行？！”
“黄老师咱俩换一下吧。”喻文州把两个碗换了个方向，“我觉得我这碗都挺正常的。”
“那我不成了欺负小孩。”热气蒸腾里，黄少天眼睛弯起来，漂亮里透着锐气。
“没事的，我都能吃。”喻文州抿了口汤，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手帕纸，推到两人中间，“习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