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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〇七五章 焉得无悔 ...

  •   长生就着最暧昧的姿势开口:“放这儿吧。”看两位忠仆把桶搬进来,站立不动,道,“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李文李章对望一眼。
      李文盯着子释的背影,犹豫片刻,道:“少爷,米大人他们不知少爷境况,都很担心……刚才,聂大人找到我俩,问起少爷……”
      长生立即抬头:“你说的聂大人是谁?这个院子守卫森严,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个……聂大人找到我俩的屋子,问了几句,很快就走了,我们也不清楚他怎么进来的……”
      长生心中一动:“这位聂大人,是不是昨天站在你们少爷身边,戴高筒乌纱帽那个?”
      “……是。”
      “原来是高手。”长生扬声叫道:“倪俭!”
      倪将军“嗖”一声出现在门口:“殿下?”
      “使节团里有个武官,姓聂,是个头头,功夫相当好,你悄悄缀着点儿。人家可是刚刚光临了咱们帅府。”
      “啊!有这等事?”
      “是偏院。主宅料他也不敢挨近。”
      “属下失职。”
      “我昨天就探出他功夫底细,忘了跟你说。”
      倪将军一眨眼没影了。
      文章二人心中惊惧,李文打定主意要讨少爷一句回话,硬着头皮重新开口:“少爷,聂大人问……”
      忽听少爷缓缓道:“你这就去告诉他们,我水土不服,心慌胸闷,气短乏力,下不了床,军中大夫正看着,过两天自然会好。”停一停,仿佛思考什么,接着道,“烦米大人写封请安的折子差人送回去,就说——就说‘北或可意动,和谈有望’。其他所有事情,都等我好了再说。”
      “少爷……”
      “去吧……我自有分数,以后跟你们细讲。”
      “是。”二位忠仆再次对望一眼,终于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的两人彼此倚靠,久久没有声息。
      这一打岔,两个人的恩怨不小心又回到家仇国恨,种种现实难题重新摆在面前。
      长生想:还真是……麻烦。没话找话:“你这两个书僮,太不好糊弄……果然仆肖主人形……”
      没反应。
      桶里水正冒热气,低声道:“现在洗好不好?粘乎乎的早难受了吧?”撩起他的头发,后颈凉湿一片。吃惊:“怎么又出这许多冷汗?是哪里不舒服?”扶正了身子,却见他脸色蜡白,眼中毫无神采,只有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子释,怎么了?觉得哪儿难受?”想要替他松开衣领,伸手去解纽扣。刚解了两颗,怀中人突然肩头僵硬,浑身颤栗,越来越厉害,竟至不能自已,连嘴唇都直打哆嗦。
      长生定睛细看,他那木然的表情,直如不认识自己。
      大慌:“子释!”立刻将掌心贴上印堂神庭,注入柔柔一缕内息护住元神,一面迅速回放刚才经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他这般失控。
      冷不丁记起文章二人进门前,自己似乎脑子一热喉头一松,把那个时时缠绕心间刻刻强自按捺的问题,以最糟糕的方式,问出了口……
      怎么办?
      “子释,别生气,我胡说的,我只要看见你,只要你在身边,你知道……”
      “长生……”
      太过微弱的呼唤,恍若无底深渊传来的叹息。转瞬即逝的尾音如丝弦乍断,在心上弹出一把溅珠血线。
      “我在这里,在这里……”长生紧抱住他,企图用不停重复的抚慰唤回远去的意识,平息突如其来的反常状况。
      “长生……”一下认出了面前的人,情绪迅速稳定,整个身子瘫在他怀里。
      “子释。”让他对着自己的眼睛,长生狠狠心,问:“子释,告诉我,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这样难过?
      如此这般,曾经下定决心不再追问的一切,已非问不可,不能不问。
      看他不说话,长生仔细回想之前的交谈,忽道:“那个米大人……不对,那个聂大人……到底是谁?”
      他在他脸上读出一片空白。
      长生捏住自己的心,不让它胡乱蹦跳。放平语调,轻轻道:“子释,你告诉我,他是谁?你……是不是,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子释慢慢摇头。摇了几下,停住,两只眼睛直勾勾空荡荡望着前方。
      长生刹那间从中看到了漫无边际的荒芜。
      那荒芜中断壁残垣、火光血泊、金珠瓦砾、锦绣泥沙,令他顿时想起无数曾经共同目睹的凄凉场景,看清了无数倍加惨烈而偏偏自己缺席的残酷内容。
      他看见他站在满地华丽废墟之上,如冰川雪莲般优美而寂寞,却始终无法逃开。任凭倒塌的梁柱砸下来,翻飞的火焰烧过来,终于,花儿遍体鳞伤,无声委落。
      “子释,告诉我……”
      长生捧着他的脸:“子释,说出来。我要你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我。不管是什么,统统告诉我。告诉我,就没事了……”
      良久,枯涩的声音打破死水般的沉寂。
      “……子周……”
      “嗯,子周怎么了?”
      “那年……子周……中了状元……我不想他去,可是……要征兵……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身世,只好也去做官,我……子周和子归,本就不姓李,该姓谢的……”子释茫然的复述着,前言不搭后语,颠倒凌乱。
      “我知道,他俩姓谢。然后呢?”
      “然后……兰台令,我很喜欢……可是,有一天……半夜……”子释目光四散飘荡,下意识的跳过去,“花家和白沙帮的人……居然也到了西京……国舅家的孙子缠上了子归,皇帝要赐婚……所以……子归跑到边关去打仗……”
      “子释!”长生听出蹊跷,握住他的手,掐在合谷穴上,“告诉我,那天半夜,发生了什么?”
      子释被他掐得灵台一醒,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慢慢道:“有一天半夜,一个人……闯到家里来……”
      “谁?!”
      “这个人……你也认得的。你认得,子归认得,子周却不认得。我……我本来应该认得的,可是我……忘记了。朝中遇见,也没往心里去。谁能想到……早该死了的人,居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摇身一变,成了国舅亲信、皇帝宠臣……”
      长生脑中巨闪,浑身血液都被冻住。
      子释反而似乎平静下来:“那天……是重阳节,子周和子归去了外祖府上,我自己留在家里,很晚才睡。后来……后来……后来,我生病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却又没有死……”
      “子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长生再没有丝毫力气支撑自己,抱着他的身子一点点滑下去,跪倒在地:“求你……不要说了……”
      “……预备入朝做官,我想着,没准……能有你的消息。万没料到,会……碰上了……这个人……”
      长生抬起头,哽咽哀求:“子释……不要……说了……”
      “那时候……也不是……完全不能坚持。可是……我……没有坚持……长生,我累了……”
      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汇聚到颔下,凝成晶莹剔透一颗,倏忽坠落,滴在长生衣襟上。
      万箭攒心。

      眼泪一旦开闸,便再也止不住。成串成行,成湖成海,掀起滔天巨浪,恨不能淹没彼此,淹没世界。
      还能有什么办法?沧桑历尽,只余俯仰茫茫,倾泪一哭。
      哭山河破碎。
      哭身世浮沉。
      哭天地不仁。
      哭红尘有爱。
      所有矜持考量形势后果俗务旁人统统抛却,子释攥着拳头,涕泗滂沱:“顾长生……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为什么,总是我等你?
      ——为什么,总是在等你的时候,等来一场劫?
      纵横交错的泪水沸腾翻滚,如凌讯熔浆,浇得长生从头到脚体无完肤,血肉筋骨腐蚀殆尽,找不着心在哪里。
      “你叫我……等那么久……咳!……咳!那么……那么……久……”子释哭得几欲断气,“你个……个该死的……混蛋……我……咳!……我……”只觉五脏六腑都咳碎了也不解恨,禁不住四肢抽搐胸口发麻,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长生“腾”地站起来,把那伤痕累累的身躯紧裹在怀中。明知道再多的心痛也无法偿还他,再多的温柔也无法安慰他,却只能不停的亲吻着,抚摩着,低语着:“子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好,我混蛋,我……我竟没有守在你身边,跑去为不相干的人操心;我竟不能伴你左右,护你周全;我害你吃苦,害你……被人欺负……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分不清到底是两人之间谁的泪水,让自己整个溶化在里面。长生顾不上愤怒,来不及悔恨,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永远不要再看见他这样哭泣。
      薄薄的肩胛骨在掌下剧烈颤动,如同蛛网上痛苦挣扎的蝴蝶。汹涌的泪流浸湿了前襟,渗透到创口深处,把那无形的伤痛直接传达至心底。
      长生忽然害怕极了。恍惚觉得泪水似乎化作了鲜红的血液,他把全部精神力气都用在了这场痛哭。哭过之后,再无牵挂,就此永诀。
      “子释,别哭了……别哭了……”长生轻拍着他的脊背,“你这样哭下去……我、我要疯了……”
      不能任由他这样纵情发泄。长生迫使自己凝神定息,低头含住他的唇,强行度进去一缕真气,为他归经顺脉。
      小心试探着走过一个周天,情绪已经不再无法控制。他闭着眼睛静静靠在自己胸前,泪水并没有停止,源源不断汩汩而出,如同无声的潜流,在黑暗中汇聚上涨,没过坻石沙洲。
      这样沉默。比表面的惊涛骇浪更加令人心慌心痛。
      “子释,说句话,说句话好不好?……不管是什么,睁开眼睛,跟我说句话……”长生将他横抱而起,带到床上,让他的头搁在自己肩窝里——从前他就最喜欢这样,半趴在自己身上,枕着肩窝于耳边叽叽咕咕,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感觉他的气息就在颈侧,微微痒痒落到脖子里,渐渐安下心来。双臂环着腰身来回抚摸,一面喃喃低诉:“别哭了呵……哭坏眼睛怎么办?我上哪儿找那么亮的星星赔给你?哭坏嗓子怎么办?我上哪儿找那么脆的水晶赔给你?要不——把我的换给你罢……”
      “……谁、谁要你的黑炭球,破铁锣……咳!咳!……”
      唉,果然,嗓子哑了。
      长生半支起身子,伸手端过床头水杯。
      才下去两口,正要接着喂,没了动静。低头一看,他就这么歪在臂弯里,鼻息沉沉,彻底睡着了。

      长生坐起来,轻轻拨开他因汗水和泪水贴在脸颊的头发。
      ——原来,真正的报应……在这儿等着呢!
      浑身骨骼疼得根根断裂,一股邪火噌的点着,燎原而起,熊熊燃烧。顿觉天下无人不该死,何人不可杀?哪怕屠尽千村万户,焚遍神鬼妖魔,灭了五行三界,赔了前世来生,也不可能抵消心中怨恨。
      哪怕、哪怕……
      刹那间一个激颤,清醒过来。
      原来,无论做什么,永远不可能抵消……
      没有什么能够抵消。
      再多的怨恨,最终也只好敲碎牙齿落肚,一辈子啃噬自己的心。
      怀中人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毫无由来的,长生潸然落泪。
      无论如何,还有现在,还有未来。这就好。
      慢慢抽身下床,走到桶边,探探水温,已经凉了。猛地一掌击向水面,“哗啦”巨响,水花飞溅,如银弹冰锥,迸发四射。长生把自己也吓一跳——不能吵醒他!立刻抬手,飞散的液体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凝成无数根透明水线,在半空结成一片珍珠网帘,轻轻落回桶内,再没有一点声息。
      双手伸入水中,合掌行气,默运玄功,不一会儿,便似老僧入定,铸化凝滞。唯有桶中水流随着无形的内力缓缓回旋,过得小半个时辰,重新冒出了白茫茫的热气。
      闭目存神,收功退散,但觉一身清爽。心中有些诧异:在这个心情激荡内外兼伤的情形下,功夫居然越练越顺畅。没时间细想,练功的问题暂且撇在一边,抱起床上的人,开始替他脱衣裳。
      折腾这许久,两层罗纱早已湿透。长生一着急,差点直接撕下来。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一颗颗解开纽扣。尽管知道他多半醒不过来,依然在耳边柔声安抚:“子释,是我……是长生……咱们洗完了再睡……”
      几下脱了自己衣裳,抱着他跨进桶里。拆掉胸前绷带,刀口并不宽,表面已经合拢。把他放在膝头,抬起胳膊动动,似乎也不怎么疼了。忽然想起什么,向后一挥手,只听“笃”的一声,门闩打横,就此落锁。
      一个念头闪过:功夫进境似乎还不小,奇怪……不过,眼前的事情更重要,这些都回头再说吧……

      次日,李文李章被请到主宅,和靖北王殿下聊了几个时辰。
      聊天的屋子就在卧室隔壁。聊天的内容自二人初进李府开始,事无巨细一一问遍。从大少爷衣食住行到亲朋戚友,从日常居家到衙署宫廷,最关键最隐秘的部分仿佛早已知晓,偏揪着细节处暧昧处穷追不舍。所有问题问到后来,每每以忧伤的沉默作结,好似无言的责备,直叫当事人心头慌慌冷汗涔涔。
      尤其是王爷殿下那副天经地义休戚相关的神气,令二位忠仆倍感压力。李府下人向来比较自主自由,眼前这位,倒真正充满主子风范,远比少爷小姐们更加威严可怕。
      聊到黄昏时分,靖北王忽然挥手叫二人噤声,站起来走进卧室。
      王爷并没有表示不可以跟进去。李文瞅瞅李章,后者点点头,两人大着胆子蹩到门内。
      “嗯……哼……”伴随着浅浅的喘息□□,床上躺着的人四肢开始无意识的抽动。
      李章相当熟悉这个动静,那是少爷在做噩梦。自从停了安神汤,这种状况几乎夜夜出现。根据少爷的一再强调,只要听见出声,务必把他叫醒。往常在家,因为李章比较警醒,总是第一时间爬起来拍门。
      正要说话,却见王爷殿下弯下腰,从背影看不见动作,光听得和风细雨似的声音,犹如哄孩子般轻柔:“子释,不怕,不用怕,是我,是长生。嗯,我在这儿……好了,没事了,没事了……睡吧……”哄了足有一刻钟,床上之人才重新入眠,王爷的声音也渐渐低微,归于寂静。站直身,又低头立着,默默看了一会儿。
      文章二人跟着靖北王出了卧室,震撼之中犹不忘小心带上房门。
      忽听王爷道:“你们少爷——我扣下了。他不可能再回西京,你二人有何打算?”
      “啊!”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议和议得怎样,使团其他人,都会放回去。你俩是蜀州本地人,我不强留。”
      “这……”李文脑中若干念头闪过,道,“王爷,实不相瞒……我们少爷不过被皇上和太师临时抓差,做了这个议和正使。论身份,不属皇室宗亲,论地位,绝非朝纲重臣。王爷扣下少爷为质,徒然损了名声,怕没什么用……”
      长生一笑:“难为你还为我名声着想……”
      “小人唐突,王爷恕罪。”
      这时李章硬梆梆接口:“以人为质,必有所劫。敢问王爷,要怎样才能赎回我家少爷呢?”
      听他这么说,长生神色一冷:“你们锦夏朝廷要求和,只派个二品尚书仆射上门,我信不过。我打算……我打算叫我的军师跟使团去西京见见你们皇帝,带一封盖着皇帝玉玺的议和誓书回来。你俩若回去,不妨跟你们二少爷说,叫他负责将誓书,还有我的军师安然送归,我再考虑放不放还他的大哥……”眼神微敛,锐利如刀,“还有……那位傅大人……本王同样欢迎之至……”
      李文李章只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钻过,顿时懂了:这哪里是拿少爷当人质,明明是要当诱饵啊。
      眼前情势,实在是超乎寻常的复杂诡异。少爷自己是什么意思?这场和谈将如何收场?靖北王到底怀有什么企图?朝廷又该怎生应对?……忠毅伯兰台令李免李大人的两位贴身长随,不负李氏文章之名,阅历见识远远强过一般仆从,想问题自然想得多一点。虽然到目前为止,一个也还没想明白。
      “现在定不下来不要紧,回头想好了告诉我。”
      李文李章反应过来,这一回王爷问的,与少爷无关,是自己二人的打算。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明知道对方是仇人,是敌人,却始终很难产生真正的恨意。几番交道打下来,直到这一刻,才猛然惊觉:靖北王的说话方式,跟自家少爷相比,简直神似啊神似!

      永乾六年(天佑九年)六月十九,华荣皇帝诏书送达蜀州仙阆镇靖北王营中。
      诏曰:“夏祚衰微,率土分崩。苛政烦苦,官吏侵暴。生民之命,几于泯灭。朕应天顺民,受命践祚。拨乱反正,恢拓宏业。登基六载以来,布政明允,广纳贤良;垂惠万民,施德天下。……
      “然江山之外,犹有殊俗;悼彼蜀民,未蒙王化。是以命授三军,龚行天罚。王者之师,有征无战。以仁为本,以义治之。非欲穷兵黩武,实图拯民危厄。奈何蜀州上下沆瀣,怙恶不悛。一意孤行,负隅顽抗。戕我太子,戮我勇士。此仇何报!此恨何极!……
      “然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大业不可一朝中断。靖北王天姿奇伟,英明忠肃。文韬武略,识鉴清通。屯田积粮,安时抚民于前;挥师讨逆,开土拓疆于后。平靖内外,居功至显;临危受任,众望所归。今命其统领三军,征蜀事宜,悉听裁决,然后奏闻。
      “朕禀天赋隆恩,修宽恕之德。但使九州同一,万邦协和。特谕靖北王先惠后诛,好生恶杀。明辨忠奸,优抚无辜。有去逆效顺,弃暗投明者,验等地迁赏……”
      接罢皇帝诏书,庄军师立刻跑去对这些天混得溜熟的锦夏使团副使大人说,我们皇上的全权委托书终于到了,你们正使大人的病也好了,咱们明天开始正式谈判吧。

      长生端着碗进屋。
      子释靠在床头,一封黄绫摊开搁腿上,赫然是白日里刚刚送达的皇帝诏书。躺了好几天,直到今晨才真正清醒。听某人啰嗦大半日,最后递过来这封东西。
      一面看,一面不时蹙着眉头想想,偶尔挑起嘴角无声笑笑。长生站在当地,才觉得那是个冷笑,转眼又似乎变作了欣慰。一颗心上下忐忑,偏不敢开口明问。
      “子释,歇会儿吧。这个……你尝尝看。”
      刚要把碗递过去,觉得有点不够热,又缩回来,双手捧着。片刻工夫,一缕奶香随着温度升高四处飘散,馥郁浓甜,醇厚诱人。
      子释扭扭脖子,脑袋仿佛被牵引似的伸过来:“这是什么?”
      每次睡醒都发誓不再理他,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被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比如现在……
      “是干酪,羊乳做的,化开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长生一脸紧张,舀出小半勺送到嘴边。
      那一个眼睛眨也不眨,砸吧咂吧舌头:“好像不是糖——”
      “不是糖,是蜂蜜。”长生不知不觉咧嘴,“今天钦差带来的犒赏物品中有几大包。军中伙房也有,可没这个好吃。”说着,再送过去一勺。
      吃了两口,子释径直把碗接过去。一边不忘提醒:“诏书挪开点儿,洒上头可大不敬了……”
      长生道:“别吃着东西说话,小心呛着。”
      喜滋滋看他把一碗奶酪吃得只剩个底儿,长吁口气。意思是这下好了,饿不死了。
      “够不够?这东西有的是……你爱吃就好,他们几个始终不怎么愿意吃……”长生说的是身边几个夏臣。跟西戎将士一块儿吃肉喝酒都没问题,唯独乳制品敬谢不敏。
      “有点撑……”子释摸摸肚皮,懒洋洋的歪着身子,耷拉着眼帘,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舔嘴角。
      “谁叫你天天光睡不动,都快成猪崽了……”长生抱怨着,往他身后塞进去一个枕头。
      自从十五晚上哭得稀里哗啦昏天黑地,几天来一直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好像特地要补偿这些年欠下的失眠旧债,即使醒着,也多半迷迷登登,熬不了多久就在怀中睡过去。一度吓得武功盖世靖北王十分没自信的找来军中大夫,却说只是虚弱,补一补养一养自然会好。然而客观条件有限,怎么补怎么养成了大难题。每日设法灌下去一点米汁汤药,终于想起这最好的补品。见他不但肯吃,还十分喜欢,长生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别动。”上半身忽然前倾,双手撑在两侧,把脑袋凑过去。
      子释扭头,不提防被他箍得无法动弹。
      “别动……他们几个……在外边……”
      子释大怒,差点暴走。别地儿动不了,牙齿总没问题,张嘴就要吃人。
      “亲……一下……”苦苦压抑的喘息中漏出断断续续的言语:“一下……就、就一下……”
      子释不动了。张着尖牙利齿,忘了合上。
      就在子释觉得这个亲一下,长得遗失了起点,永没有尽头的时候,长生猛地放开他,直挺挺倒下,趴在他腿上呼哧呼哧喘气。好半天,才支着胳膊坐起来:“迟早……叫你逼死……你倒好……这么多天,一睡了之……我可……生生叫你……逼死了……”
      子释尚未从酥麻中缓过来,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不够,只好奉送一个“活该”的大白眼。
      过一会儿,长生不喘了,满脸正经:“他们几个,在外头等着,见一见好不好?”
      “哼……”
      伸出手指拭去他唇上一抹水润之色:“放心,看不出来的。”
      “哼……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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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〇七五章 焉得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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