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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〇五章 各得其所 ...

  •   傅楚卿一路走一路想:我干什么要惦记他?就当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他。若是当真从没碰见他,可不知有多快活。做贼也快活,做官也快活——老子几时会去做他娘狗屁倒灶的帮主刺杀皇帝?都是他个妖孽,害惨了老子。害得老子,害得老子……

      怎样呢?

      他有千般万般险恶的诅咒,千种万种怨毒的愤恨。但是他刚刚知道,他曾经差点死了,也许快要死了,说不定……已经死了。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可能放自己出牢?那些诅咒与愤恨,鞭子般反弹回来,一根根抽在身上。

      他明明白白记得,做贼也好,做官也好,哪一桩快活,都不如搂着他快活。抱他快活,被他骂也快活,他不愿被自己抱偏偏变本加厉去抱的时候,最快活。

      这么说,到底碰见他好,还是不碰见他好?

      无论如何,他要死了。

      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你有没有问过,他快不快活?

      他快不快活?废话!我快活了,他自然快活……

      傅楚卿觉得脑子有点不对。于是停下脚步呆呆站着,准备把刚才那个问题再想想。不提防浮上心头的却是鲁长庚说的几句话:

      “……那般好相貌,好学问,好脾气,从来只帮人,不害人,老天偏要叫他受这许多苦……少爷就是那天上星宿,到这凡间来打个滚,不如早些回去,好过平白遭罪……”

      ——他几时受苦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几时遭罪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只有你不知道。只有你看不出来。

      傅楚卿愣了半晌,头顶一阵鸦噪,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正要转头认路,脑后“通”一声,立时仆地。

      原来他在那酒肆中露了财,便叫两个小混混一路缀上跟出城。这会儿四顾无人,又浑浑噩噩发呆,当即被人敲昏,劫走了包裹。

      可怜傅大人平生只有抢人钱,几曾被人抢?半天之内,不断刷新人生纪录。这时天色已暗,路上行人稀少,混混们把他拖到路边,一溜烟跑了。

      半夜,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

      傅楚卿仰面躺在泥泞中,听得耳边霹雳震响,缓缓抬头。闪电划破天空,每一次都以为劈到了自己头上,结果却没有。
      轰隆雷鸣声里,半生往事浮现脑海。

      从前傅大人鲜有这般文艺的时刻,但是自从西京出逃流亡楚州,再到独困地牢凄凉岁月,回忆过去渐渐变成生活中比重很大的一个部分。然而这一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以往的回忆,多数场景他只看得清对方,看见对方做了什么。这一次却忽然看清了自己——随着一道道渐趋猛烈的闪电,他越来越清楚的看见自己做了什么。

      当又一声炸雷震得脑袋嗡嗡发麻,强烈的闪电在空中瞬间结成绚烂巨网,傅楚卿猛抬头瞪住前方,随即颓然倒下。

      ——就是这么一刹那,他听见那个声音对自己说:不是你不该碰见他,实在是他不该碰见了你。

      …… ……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身下吱呀吱呀轮轴转动,竟是躺在车上。有人给自己喂药,朦胧中看见一个圆溜锃亮的光头。仿佛有人问话,于是张嘴回答,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当他终于真正恢复神志,从床上一惊而起。四面看看,房间不大,门窗却敞亮。室内简单朴素,墙上挂着佛像,地下摆着蒲团,分明是间僧房。

      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病体见愈,可喜可贺。弟子们道是问过施主本人意愿,才自京都一路请回蜀州,未知确否?”

      傅楚卿瞪大眼睛:“这里……是蜀州?”

      老和尚点头:“此处乃蜀州普照寺。寺中弟子护送佛经前往京都,返回途中适逢施主病倒路旁,是以——”

      傅楚卿盯着那老和尚看一阵,犹如见鬼般,声音都变了调:“你……是……归元……”

      老和尚诧异:“老衲确是归元。”上下仔细端详他一番,微笑,“怪道总觉施主有些面善,原来果是故人。”

      仁和二年,六月底。

      子释抬头望望,叹气:为什么上山总是比下山难呢?

      擦把汗,继续。

      偶尔遇见朝圣的牧民,三步一跪拜五步一叩首,他便靠边肃立,给人家让路。等人站起身,用西戎语彼此打过招呼,然后无比艳羡的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这些人一路磕头,比他空身爬山速度还要快得多。

      自从开春雪化,他就坚持每天爬山锻炼。起先往返四分之一山路,后来慢慢增加到一半、四分之三。现在通常清晨下山,到附近牧民家里蹭一顿早点——无非面饼奶酪水果之类,然后爬回奥云宫吃午饭。

      大家都知道,这个清秀和气的小伙子,是中土圣门派来问候大神的使者,正与乌霍大师一起参研经文。他每天在这山路上下,穿着宫中弟子同样的素色长袍,神情气度却十分不同,叫人自然而然能感觉出那种区别来。开始牧民们很怀疑,这样年轻,怎么可能和学问多得像大漠沙海一般的乌霍大师共同参研经文呢?时间长了,不知打哪儿传出的谣言:这位圣门使者,瞅着年轻,其实年纪已经老大,不过因为道行修为高深,所以看起来顶多二十左右的样子……

      子释听说,默然望天。某种程度上讲,这个谣言十分接近事实真相。自此见到牧民,姿态越发恬然淡定。

      符干领着一批侍卫给他当保镖,最初陪着一起爬山,后来实在无法忍受他的龟速,干脆每隔一段距离站一个。子释好为人师的毛病发作,天天给他们布置功课。可怜侍卫哥哥们在山上住一年,文才武艺突飞猛进。站在路上执勤也不得闲,两只眼睛盯住他,生怕停在自己面前考问,口中念念有词,背书。

      四千八百九十八,四千八百……九十九……四千……九百……呼!

      每逢整百就有一级加宽的台阶,供人休憩。子释扶着树干低头喘息,心里犹豫,只剩一百了,是歇会儿呢还是一鼓作气爬上去?

      眼前忽然出现两只脚。一点点抬起脑袋,对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呆住。

      长生望着他笑。笑了一会儿,问:“傻了?”

      “你……怎么……”顿时没了力气,双腿一软就往前倒,被他一把揽在怀里。

      心口怦怦如雷鸣,比爬五千级台阶还要跳得厉害:“不是说下个月……”

      “我走得快。”长生伸手抬起他下巴,但见一张脸汗津津红扑扑,眉毛眼睛湿漉漉青幽幽,心里酸酸软软,满面笑容收也收不住,径直就扑下来了。

      子释赶忙侧头,小声:“别……这里……”

      长生不说话,弯腰打横抱起,一闪身已经到了奥云宫前。路上的人只觉身边一阵风过,仿佛某种动物自林间穿梭,完全看不清身影。他两步绕开大门,纵身翻越后墙,蹿过走廊,眨眼钻进了房间,用心完成暂停待续的那个吻。

      “喂!都是汗……唔,长生……嗯……”

      算了算了,这是他的地盘。会不会得罪长辈啊,会不会有伤体面啊,会不会影响不良啊……都是他的问题。半年多不见,相思能杀人——先救命再说。

      子释什么也不想了,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松衣带。衣袍式样简单朴素,宽宽的交领遮不住脖颈。衣带散开,立时自肩头剥落,缠在勒住腰身的那只胳膊上,引得某人连声轻喘,随即转移阵地。

      子释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他给自己唱歌。

      歌声里有青草,有鲜花。有马儿奔跑,有天鹅飞翔。

      歌声里,跟着他生出翅膀。飞到雪山之巅,飞上山巅白云。看见清清的湖水,金沙般的大漠。看见蓝蓝的天空,金灿灿的阳光。阳光下,万年冰洞中,盛开了雪衣睡莲……

      纯洁美丽的雪衣睡莲,寒冰下封沉多少岁月,才等来阳光的呼唤?

      这样温暖——让我在你怀中尽情怒放……

      长生感觉他不待引导,很快进入状态,倒害得自己差点失控。深吸一口气:“不错,都记着……很好,就这样……”

      事实证明,某些记忆,只会因时间的冲刷而愈加透彻。

      子释于此灵魂与□□彼此交付之际,犹自腾出工夫得意:看来自己修身养性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又或者,是他疏于练习,退步了?

      逗弄心起,仰着脖子,伸出舌尖就去勾他的唇。

      气流自任脉、督脉、冲脉渐往会阴处聚合,意识迅速随之凝聚在身体最兴奋的点上,恨不得立时把魂散了,统统交给欲望做主。

      忽听他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这么久没练,绝对不能胡来哦!意在气先,方能精随念转——你那欢喜禅经里可写得明明白白。”

      “嗯!”吃一惊,“你……知道了……”

      “我只奇怪,别的事都那么聪明,为什么独独这件事,笨成这样?”长生满眼怜宠,腾出一只手,沿着腰椎穴位逐一向下探去。

      “总得、留个机会,让你……啊……找回、心理平衡……”

      长生陪子释在山上又住了十来天,把头一茬雪莲吃光光,方辞别乌霍大师,带着推行西戎文字的郑重承诺下山。至于藏在奥云宫中的绝版夏文典籍,大师答应组织弟子抄录副本,呈送集贤阁。

      返回途中,特地在枚里故宫盘桓数日。选个吉祥日子,两人去锦妃坟前祭拜。

      路过湖边,停下来看天鹅。

      “南面暖和,又靠近王宫,不许放牧,天鹅们都把巢穴筑在这边。”看子释很想继续靠近的样子,长生警告,“草丛下都是软泥滩,天鹅能走,你可不能。”

      那一个扯着脖子:“我知道。”

      长生指着湖中较远处一块大草甸:“当年师傅就是从那里突然冒出来,救了我。”

      “啊!”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那时候娘病了,符留说天鹅蛋能治病,我就上泥滩去掏。”长生不紧不慢跟他说起幼年往事,“符定拿石头扔我——多半是符留撺掇的。我被石头砸中,自然就掉水里了。还好揪住了草根,拼命扑腾。他俩转身就跑——本来就是偷溜出来玩耍,四周也没有别人。然后师傅从那片草里飞出来,拎着我踩着湖水上了岸,我当时真以为他是湖里的神仙……”

      子释同情之余,又很神往。

      “后来才知道,他也是来掏天鹅蛋的。”

      “莫非他老人家要烤来吃?”

      “你还真了解他……”

      子释忽然想起他话中纰漏,问:“那时候,符留腿还是好的?”

      “是。”长生沉默片刻,“符留的腿是十三岁坏的。那年冬天,父皇派我跟他护送一批饲草给氐族人应急。半路遇上暴风雪,躲避过去之后,我们为了路线争执起来。因为我要改道,他坚持走原路——虽然近,但是危险得多……”

      子释预感到后面的发展,暗叹:少年意气争斗,竟致酿成终身怨恨。

      “他领头,我押尾。他一心想做英雄,拼命赶速度,结果不小心滑入山谷,陷在冰窖里了。”长生苦笑,“我去救他,他恼羞成怒,话说得很难听。我那时候脾气也不算好,当真转身就走了。”

      “啊!”

      “走出一段,终究觉得不合适,又掉头。后来……他虽然保住一命,两条腿因为冻太久,就此废了。他也从此恨上了我。”

      子释问:“就你俩——难道没有随行的人么?”

      “当时戎夏之战已经开始,这种小事,不过是押着马群走,其实我一个人就足够。”

      子释明白了。符杨统一西戎,资源协调分配,严禁部落间私自争夺。戎夏之战开始,男人都上了前线,这种后勤小事当然交给少年人。

      ——如此剽悍的十三岁。

      过了一会儿,才问:“他没借此在老爹面前诬告你一把?”

      长生轻哼一声:“当年他跟老大故意害我,我都没去告状——他拿什么脸到老爹面前诬告我?”

      子释心道,这是什么兄弟父子逻辑?又想:符留对这个年龄仅差半岁,除了血统处处比自己优秀的哥哥,潜意识里感情恐怕复杂得很吧。看他对自己有一半夏人血统的小儿子格外偏袒就知道……

      两人沉默着上了车,不久便到锦妃陵墓。

      依照西戎风俗,坟墓上方立着尖尖的白塔。四周草丛茂密,清脆的塔铃声在风中传出老远。

      自从长生做了太子,这荒芜已久的墓园定期有专人清扫看护。

      地上铺好毛毡,长生拉着子释的手跪下磕头。顾知芳生平早已听说,即使没有长生这层关系,子释也对这位女性肃然起敬。

      祭拜结束,两人绕着白塔溜达。

      子释忽问:“你想过把娘迁回京城么?”

      “想过。不光想过,还有人正经上折子提过。”长生略加停顿,“后来我觉着,娘其实挺喜欢这里,未必乐意回京城。常回来看看便是。”

      “谁上的折子?”

      “刚登基那会儿,秘书省几个夏臣。”

      子释点头:“那是有点儿早——这篇身世文章,还须迟些再大张旗鼓的做。或者预备动科举的时候……”

      “我不太想……”

      “你担心娘不高兴?”

      “嗯。”长生想想,道,“现在回忆起来,娘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奇怪,其实是因为她以为妻之道事夫,以为母之道教子,刻意抹去了戎夏之分。”

      子释轻轻叹气:“那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否则——”

      否则就只剩上吊抹脖子自尽拉倒。

      停下脚步,看着他:“我跟你说件事。子周在西京做司文郎的时候,曾经调查了昔日銎阳所有顾姓大户。凑巧发现当年仁孝帝废太子,牵连发配西疆的大臣中,有一个御史大夫叫做顾正弘,据说抵达冷月关旋即病逝,妻子儿女四散流落,不知所终。算算时间,也大体合得上。”

      “子释……”

      长生第一次听他说起调查顾姓大户这桩往事。忽然想,还有多少往事,是自己至今仍不知道,也许他永远不打算让自己知道的呢?

      立刻想起那件事来,临时岔开话题:“我把傅楚卿放了。”

      子释一愣,顺口道:“是么。”

      “当日他没有烧你的书,我就决心留他一个全尸。后来他替你挡了一剑——我事后仔细想过,万一我没赶上,万一子归失手,万一机关失灵……只要有个万一,他便救了你。就为这点,我留他一命。”

      拉过子释的手:“你放心,他再没有机会祸害人间。”

      子释望了他一会儿,点头:“嗯。”

      仿佛没有过这段对话似的,继续之前的话题:“顾正弘这个事情,不论真假,都可以先铺垫铺垫。你知道那些文人——抢他地盘家财没什么,挖他祖坟却可能跟你拼命。所以咱们得做好准备,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诏告天下:不论戎夏,皇帝跟大伙儿共一个祖坟。然后再慢慢提推行西戎文字,改革科举制度这些话头,一样一样按部就班的来,搭配着甜言蜜语胡萝卜大棒……”

      长生乐了:“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

      过得片刻,正色道:“关于推行西戎文字,乌霍大师乃西戎本族人,又是他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创制出来的,自是不遗余力。对西戎百姓,包括北方各族民众来说,学起来简便容易,学会了好处多多,当然欢迎得很。可是,若向中原及南方推行,阻力只怕小不了。万一再有不知轻重的西戎官员动用强制手段,我担心……当年父皇在西戎各部推行夏语,即便明知马上要用,那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你说……”

      子释微笑,却不直接回答:“你这么聪明,十几天就学会了,我相信普通西戎百姓有几个月就能熟练。北方各族,甚至西域各国民众,学起来应该也不会太慢。”

      这套西戎文字,根据乌霍大师的设想,要能译写其他一切语言。所以说白了,它实际上是一套通用音标系统。子释肯定了大师这个基本思路,在字母设计、元音辅音分类、书写规则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且引进了标点符号概念。

      考虑到争取最广泛的可接受度,特地设计出同音异体的两套字母。一套参考花体十字文,主要推荐给西域各国,也供国内少数夏文无能者选用。另外一套使用夏文笔画搭配,类似偏旁部首,供熟悉夏文者使用。至于将来,两套字母会否面临融合存废问题,时间自当为历史做出恰当选择,没必要提前操心。

      总之,乌霍大师历时四年半,为西戎语创造出了相当完善的整套拼音文字。当然,这一切离不开子释的全力协助。①

      子释笑眯眯的瞅着长生:“你学了这么些天,虽然乌霍大师和我没明说,难道就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这套文字,夏人学起来,一样简便容易,好处多多。”

      长生沉吟着:“光是字母读和写,好比认几十个偏旁部首,当然容易。但是这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它们可以给夏文注音。”

      “啊!对……”

      子释背起双手,做高深状:“自来夏文注音,要么使用同音字,要么使用反切法②。常有失误不说,对没念过书的人来讲,门槛太高,有音等于没音。这套标音字母普及之后,可以想见,百姓识字念书会轻松很多……”

      长生思绪随着他描绘的前景延伸开去,想到深远处,不由得呆了。

      “一开始,对于夏人地区,咱们只把它当作文字注音法,纳入科举考试音韵训诂部分,这个想必没人会有意见。等天下的读书人都认可了,所有蒙学典籍,一律要求标音。如此一来,即使不考科举的普通人,包括其他各族百姓,也许不会再觉得夏文难如登天,同时有利于普及官话……

      “同样的道理,现在西戎语纯粹以夏文记录。你可知道,夏文一个读音同音字有多少?动辄几十个。所以,在夏人看来,那些用熟悉的文字书写的陌生语言,反而容易混淆,徒增障碍。如果夏人都熟悉了新的标音字母,对于完全使用它拼写的西戎语,大概会感到很亲切,学起来应该方便不少——甚至西域各国学夏语,华荣各族学番话,这两套字母,都是条便利捷径……”

      长生抓住他的肩膀,目瞪口呆:“子释……”

      “从今往后,咱们华荣,正式推行双语制。民间不着急,但是官方所有诏令公文,全部以西戎文和夏文对译书写。兼通双语的进士举人,优先择录。至于通晓其他各族或番邦语言的人,可考虑在科举中单设科目,量才适用……”

      ——语言就是思维。语言沟通思想。或许,用这个办法,能给博大精深又后劲不足的大夏文明来点儿肥料。那些四散飘洒的种子,落在肥沃的土壤里,自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独木成林的时候。

      子释拍拍长生发呆的脸:“皇帝陛下,任重道远啊!”

      长生被他拍醒,喃喃道:“我明白了……西戎人与夏人,现在已经是交错混杂局面,既然学起来方便,又有好处,就肯定有的是人学。往远了讲,西域番邦与华荣往来密切,也势必互通语言。学的人越来越多,交往必定越来越深入,这是个互为因果的过程——有朝一日,西戎人也好,夏人也好,华荣也好,番邦也好,都会说一样的话,彼此能听懂,自然就成一家人……”

      一把将他抱住:“子释!你怎么这么厉害!”

      那一个扬起眉毛:“我厉害,又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么?”心想:一家人,也照样打架。但求交流起来容易些,大家彼此能说上话,打得稍微有风度有分寸点罢了。

      长生抱着他就上了车:“太阳快要下山,该冷了,咱们回宫。”

      坐在车里亲来亲去,一个劲儿傻兮兮的笑。

      子释看他一会儿,抬手去摸额头。

      长生抓住他的手:“正月里给太后拜年请安,忽然问我,上圣山还的什么愿。”

      “哦?”

      “又旁敲侧击打听我永乾四年出征后什么时间上过圣山——我手里那把弋阳弓,有人认得,倒也瞒不住。”

      “哦。”

      “还以为是对当年符定的事起了疑心,谁知听来听去……嘿!原来宫中这两年一直悄悄传扬,说是靖北王曾上圣山求奥云大神指引,大神派神使下凡相助,因而一统天下……”

      “噗!”

      “他们还说……”

      想起灵恝山上朝圣的牧民们关于自己的另一个异曲同工的谣言版本,子释哈哈笑道:“还说什么?”

      “还说,神使大功告成,本该回归圣山,谁知皇帝强留不放,以致病重垂危。皇帝没法,只好把人送回去……”

      子释愣住:“这……有鼻子有眼,还真是……”

      长生扯扯嘴角:“宫里那帮老女人,估计憋得狠了。太后不依不饶追问到底,我索性直承了事。最后跟她讲,这回上圣山还愿,做了奥云宫的记名弟子。将来待我华荣大业兴盛,了却凡尘俗务,就回圣山修行。因为被我诚心感动,神使答应,只要我符生在位之年,便助我造福华荣……”

      “这样……她也信?”

      “怎么不信?不信的是朝中夏臣。奈何西戎上下都信了,他们不信也没招。”

      这回却是子释傻了。谁能想到,他竟如此这般将计就计釜底抽薪,把大婚立后的事儿给摆平了。虽然不愿愚民,但是……也只好先这样了。至于由此可能引发的宗教问题……唉,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长生捧起他的脸:“在山上养了一年,怎么瞅着越发显小了呢?”

      圣山神殿,日子过得安逸,营养又好,子释比过去胖些。偏偏脸上最明显,线条圆润不少,粉白相间,一副少年青葱样。

      “权且充充神使,倒正好。”长生说着,把神使大人摁到怀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第一〇五章 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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